因爲高陽王並王妃都已經被判了流放且已經在前往巴陵城的途中,相對於高陽王的身份來說,別說是因爭執、且曲叔清口出惡言在先才動手,就算當真殺了曲叔清,這樣的處罰也實在不能說輕了。
而且護送他們的飛鶴衛是聶元生和高七再三保證過的,皆是身家清白,忠心耿耿,右娥英又死活要抓住最後的辰光與姬深溫存,自然不能繼續顧着左昭儀這邊,曲家的人自是迴轉家中——但或許是因爲長康公主的緣故,華羅殿如今倒也不覺得冷清,而是顯出生機暗蘊的幽靜來。
兩人略等了片刻,曲氏纔出來,依舊是半舊不新的家常衣裙,免了她們的禮,匆匆解釋道:“方纔正好抱着長康,不想衣服卻給她弄溼了,因此更衣沐浴了一番。”
“左昭儀素來慈愛,待長康公主是事事躬親的。”牧碧微含了謙卑的笑容,柔聲道,“原本不該來打擾,只是……今兒這事情實在有些古怪。”
曲氏問:“是什麼?”
“方纔妾身帶着玉桐去御花園裡玩,不想恰好碰到了顏凝暉也帶了新泰公主在,她們姐妹就一起去玩耍了,妾身正好與顏凝暉說一說話兒,可才說了幾句,何宣徽到後不久,玉桐和新泰就都回了來,聽她們身邊的侍者道,她們玩耍時在草叢外看見一個人躺着,感到奇怪。”牧碧微道,“妾身就使人去探看,卻是……一個宮人死在了那裡!”
聽了這話,曲氏也是面現愕然:“怎麼會?如今也不是很冷的時候呀,何況宮人自有冬衣……怎麼還暴斃在了御花園?”
“如今妾身也不敢告訴玉桐,就先叫她回長錦宮裡去了,妾身聽過去探看的內侍說那宮人他也是沒見過的,想着若是忽然發病呢……到底也該處置了纔好?”
曲氏道:“內司那邊告訴了嗎?”
“妾身派人過去說了。”牧碧微與何氏都道。
“這事內司那邊自會處置的。”曲氏沉吟道,“今兒個西平公主與新泰公主可有被嚇到?”
牧碧微道:“她們想來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當有人在那裡睡着呢,好在身邊的人都知道輕重,攔阻了沒叫她們過去近看。”
曲氏道:“這樣的事情也不要告訴她們了——我一會叫人去問問到底是怎麼了?”
因見小宮女出來稟告,道是長康公主又哭了起來,曉得左昭儀這兒忙得緊,兩人也沒有旁的事情要說,就都識趣的起身告辭。
回到澄練殿,牧碧微換了身衣服,想想還是不放心,隔着門叮囑了阿善,叫挽袂打了水,仔細的沐浴了一番,又從裡到外換了一身新衣,又叫挽襟拿帕子一點一點絞乾了頭髮,這時候天色也黯淡了下來,將西平叫到跟前問起了今日之事:“你們看見草叢裡的人的時候,新泰身邊的人可有說什麼?”
西平眨了眨眼睛,道:“兒臣原本想叫人過去看看的,新泰卻想自己過去,兒臣纔要勸說她呢,就聽她身邊一個姑姑——就是後來在母妃與顏母妃、何母妃跟前回話的那個——不同意,還拉了新泰一把,兒臣看不過去,還說了她一句。”
牧碧微皺了下眉道:“顏氏看着人並不壞,怎麼對新泰也不好嗎?”
又覺得這話不該在西平跟前提,就吩咐擺飯岔開了。
等晚膳用畢,打發了西平去做黃女史交代的功課,叫了鄧氏過來細問:“究竟是怎麼回事?聞說這些日子以來,太后時不時也是打發人往嘉福宮裡去賜吃食與新泰公主——說來說去還不是不放心顏氏?難道這樣顏氏還敢虧待新泰公主嗎?”
鄧氏道:“回娘娘的話,今兒那胡宮人說新泰公主,話裡話外的意思卻是新泰公主先前衝撞了步隆徽,如今就不要再冒失的惹事了。”
“這話也是她一個宮人能說的?”牧碧微哼了一聲,道,“本宮還道顏氏是個人如其名的慈悲心腸,不想私下裡也不盡然!”
鄧氏想了一想,道:“奴婢多一句嘴兒,奴婢看新泰公主身上穿戴倒是好的,氣色也還好……”
“今兒個是顏氏親自帶了她出來,能不給她穿好點嗎?”牧碧微冷笑着道,“尋常窮人家,出門訪客還要設法置件新衣呢!至於氣色麼,新泰公主沒病沒災的,只要不是餓了她,就這麼幾天功夫能長差麼?一邊錦衣玉食的養着,一邊不時的拿話刺着人心,卻還好意思同本宮訴苦說陪伴公主不易,這顏氏,嘿!”
又問,“當時看到那個人是怎麼回事?”
“殿下拉着新泰公主捉迷藏,新泰公主起初不願意,但後來又答應了,兩位殿下藏着鬧着,到了那草叢附近,卻是歌青眼睛尖,說了一句,道草裡彷彿有個人,聽見這話,兩位殿下就一起跑出來去看,奴婢們自然不敢放殿下們過去,就勸說着回去尋娘娘了。”
牧碧微沉吟着對阿善道:“叫葛諾進來罷。”
葛諾是早就在外頭候着了,進來行了禮,不待發問就道:“娘娘,那宮人是永淳宮的。”
“永淳宮?”牧碧微蹙起眉,“當真?”
“顧恭使親口所言,說是永淳宮裡的一個粗使,名字彷彿叫做許大的。”
牧碧微沉吟道:“他究竟是怎麼死的?”
“顧恭使說內司那邊查出來是因爲飲酒過度,又在草叢裡睡了一夜,夜露寒重……就這麼死了。”葛諾補充道,“並未發現外傷,也未發現中毒。”
“沒有發現外傷可不奇怪。”牧碧微冷笑了一下,道,“還有旁的嗎?”
葛諾搖了搖頭,牧碧微叫他退下,對鄧氏道:“玉桐說了那胡宮人一句,她說了什麼?”
“殿下說,要勸說新泰公主就好好兒的說話,沒規矩的動手是哪門子的道理?半點做奴婢的樣子也無!”鄧氏道。
牧碧微滿意的點了點頭:“這纔是金枝玉葉的氣度!”吩咐道,“去告訴玉桐,着她明後天空閒下來之後親自去一趟嘉福宮,把新泰公主請過來做客。”
鄧氏知道這是牧碧微看不過去新泰公主如今的處境,要親自提點了,雖然她覺得孫氏從前與澄練殿的關係也不見得多麼好,如今很不必爲了個公主去得罪顏氏,但轉念一想,牧碧微如今兒女雙全,也沒什麼需要忌憚一無所出、寵愛、位份都不及牧碧微的顏氏,忙應了下來。
等鄧氏走了,阿善端上茶水,道:“恊郎今兒乖得很,女郎不必擔心。”
“他乖就好。”牧碧微喝了一口茶,道,“我今兒個去過了華羅殿,雖然更衣沐浴過,但今兒也就不進去看他了,以防萬一。”
又問了幾句姬恊的情況,就說起了正事:“今日何氏邀我去御花園裡,是有事情要商議的,只是偏偏遇見了顏氏和新泰公主,如今又弄出了這麼件事來……竟還牽涉到永淳宮去了。”
“想是步氏坐小月子也差不多了,這是不甘心寂寞罷?”阿善想了想道。
牧碧微微微冷笑着道:“她是不甘心寂寞呢,卻不知道如今右娥英有多麼的珍惜着與陛下相處的辰光!就連那雪氏都插不進去……如今誰敢勾引陛下,就等着右娥英將來坑不死她們!”
雖然這麼說了,但想到步氏身後還有個左昭儀,牧碧微沉吟了片刻,又道,“若這事也是左昭儀所爲,也不知道里頭有什麼關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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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園裡死了個宮人,還被兩位公主撞上了,因爲高太后病情的持續加重,到底沒有太引人注意,姬深隔了兩天聽說後,知道自己的兩個女兒並沒有因此受驚,便就放下心來,也不再多問,只將雷墨叱責了一番。
——才從御泉行宮調到內司實際上主持內司事務的岑平少不得也要被遷怒,隔了一日,他趁夜到澄練殿裡向牧碧微請罪兼訴說自己的委屈:“奴婢在御泉行宮裡也是管了許多年的事情了,不敢說旁的,如今打理內司這些事情還不至於出錯的,按着宮裡的規矩,御花園除了年節,宮門落鎖之前就要使人巡視之後將角門以外的門統統都鎖上的,那許大死的前一晚,奴婢是聽了三四撥人都說沒什麼異常,這才親筆寫了封條貼上鎖,清晨再撕下——何況,角門雖然不鎖,也有飛鶴衛終夜在園中巡邏,實在是不曾發現那許大啊!”
牧碧微皺眉道:“本宮很是好奇,既然如此,那許大的屍體是怎麼來的?”
“驗屍的事情奴婢說不上嘴,但屍體移動時,奴婢留意看了那裡的草,並不像是被壓了一夜光景的。”岑平小聲道,“是以奴婢懷疑那許大的屍體是故意被放在了那裡的!”
“這是什麼個意思?”牧碧微眯起眼,問道。
岑平很是委屈的道:“奴婢想着這定然是有人眼紅奴婢得了娘娘賞識,故意陷害奴婢!”
牧碧微笑了笑:“因着本宮膝下撫養的西平公主並皇次女新泰公主撞見了那許大的屍體……”
說到此處,岑平趕緊跪下來請罪:“奴婢該死!”
“加上何宣徽、顏凝暉當時都在,本宮也只能往左昭儀那邊走了一趟,想來你也已經領了幾回叱責了,本宮這兒就不說你什麼。”牧碧微道,“只是這陷害到底是怎麼回事還得你自己去查——到底本宮的兩個皇兒如今都年幼,本宮操不過這許多的心的!本宮也提醒你一句——那許大是永淳宮的人,步隆徽的小日子,也坐得差不多了!”
岑平臉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