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娥英這一問突兀,左昭儀卻依舊神態自若,淡淡的道:“若是太后見召,我自然不會推辭,只是這幾日長康也有些咳嗽,我實是有些放心不下。”
她這麼說了,右娥英哼了一聲,卻也沒多說什麼——誰都知道如今甘泉宮裡除了從前出過花並僥倖活下來的武英郡夫人並太后外,其他人包括溫太妃能不能活下來都是說不準的事情,這個時候,若是左昭儀主動要去陪伴伺候,那是她孝義,若是高太后召她去,那就是存心想要左昭儀的命了。
先不說重視自己賢德名聲的高太后絕對不肯這樣光明正大的叫了左昭儀去,左昭儀現成有個撫養着的長康公主可以推辭呢!再說誰會相信偌大一個宮裡頭竟偏偏少了一個左昭儀伺候了?
左昭儀繼續道:“兩位皇子這回染病的確突兀,好在太后是出過花的,如今雖然也在了甘泉宮裡,但未必會有事,說起來這也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牧碧微暗忖這話若是說給了旁人聽,必定可以聽出裡頭的弦外之音來,但姬深壓根就沒多想,只是沉着臉問:“幼菽的意思是如今該怎麼辦?”
“雖然任太醫醫術高明,但世間之大,能人輩出,這天花之症固然兇險,也不是每個人都熬不過去,母后與武英郡夫人不就是個例子?”左昭儀不緊不慢的道,“如今莫如張榜。”
“榜自然是要張的。”右娥英立刻把話頭接了過去,“但謀害皇子的人可也不能輕饒。”
左昭儀淡淡的道:“此事如今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不如等母后好了親斷。”
“曲姐姐果然賢德,連鐵證事實俱在、涉及皇子安危的宮妃也是一張嘴就要免了。”右娥英笑語嫣然道,“只是兩位皇子的命在曲姐姐的眼裡也忒不重要了吧?”
左昭儀也不惱,只道:“單憑一個許大,就要定下這等大事,實在草率,再說我常聽家父說過,震怒之即易做錯事,何不等心情平靜一些再推敲此事?說起來步隆徽小產,罪魁禍首的孫氏已經自盡,新泰公主與皇次子都小,先前步隆徽也是很得陛下喜歡的,未必連這點兒心胸也沒有。”
曲氏的提示已經如此明顯了,步氏哪裡還不知道該怎麼做?
當下就俯地痛哭道:“所謂殺人不過頭點地,正如右娥英方纔所言,那孫氏死都死了些日子了,何況真正推倒我的乃是新泰公主,縱然我要遷怒卻爲什麼不去尋新泰公主而是尋無辜的二皇子?前幾日宮裡不是還傳出來新泰公主被顏美人並胡宮人虧待的事情嗎?新泰公主在嘉福宮裡受委屈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些時候我若害死了公主,豈不是也一起算到了顏美人頭上?我連新泰公主都沒有怎麼樣,怎麼還會去害皇子?更何況大皇子與我更是毫無恩怨!陛下,我實在是冤枉的!”
姬深原本是聽了右娥英的話,對步氏痛恨之極,如今聽左昭儀說的有理,步氏又哭得悽婉,漸漸就動搖了起來,沉吟良久,道:“但許大到底是你宮裡的人。”
“許大在我沒進宮的時候就在永淳宮裡伺候了,誰會知道他是誰的人呢?”步氏哀哭道,“只是若陛下當真以爲這些都是我做的,我縱然活着也心如死灰,莫如賜死我好了!”
她這麼堅決的求死,姬深心裡又動搖了一分,猶豫良久,到底捨不得如花寵妃就這麼死了,嘆了口氣道:“都先下去罷,容朕再想一想。”
得了這句話,被召過來旁聽的衆妃心情各異,都低聲告退了,只有牧碧微被叫住,姬深叮囑道:“好生照料三郎。”
牧碧微知道他是做好了皇長子、二皇子夭折的準備,心頭也是一嘆,莊重道:“陛下放心,妾身一定竭盡全力看好了恊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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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澄練殿,何氏如今悄悄的過來早就熟門熟路了,牧碧微叫人做的綠豆湯還沒涼透,她已經趕到嚐了一口,嫌棄道:“太甜了點。”
“下回叫人少放些糖,你喝茶罷。”牧碧微道,“方纔右娥英有些不對。”
“步氏不過是小事,左昭儀纔是難纏的那一個。”何氏喝了口茶水,微微冷笑着道,“依我看,先前她一定要尋到步氏這樣的美人進宮,無非是爲了對付孫氏,孫氏死後,步氏能用多久就多久!這一點右娥英也清楚,你看那個雪氏到現在都好端端的,亦是時常出入錦瑟殿裡,聽說右娥英待她一如從前呢!也不知道私下裡是打算怎麼處置她的!”
牧碧微道:“左昭儀雖然在後宮一直都有寬厚仁義的名聲,但今日爲步氏辯解已經傾向十分的明顯了。”
“太后就差明着叫她將宮權交給右娥英,自己從此關在了華羅殿裡好生帶一帶長康公主了,若她還是一樣扮賢德,以後還混什麼?”何氏道,“倒是陛下一點也沒讓我失望!我就曉得別看右娥英對步氏步步緊逼,一旦步氏淚如雨下的哭訴上一番,陛下是一定會捨不得的,說起來皇長子和皇次子也當真是作孽——陛下如今膝下連了你生的這一個,統共也才三個兒子呢!更別說沒有嫡子的情況下,長子有多麼重要?偏陛下早先還爲他們的誕生喜出望外,如今步氏固然多半是被委屈的,但從右娥英那裡尋出來的證據看,至少也該被懷疑個六七成了,換了一位,不過是個沒什麼背景的妃子,十條命都不夠死的!偏陛下居然還要再想想……你看着罷,他想着想着想到了步氏的溫柔鄉里,那就更加捨不得動步氏了!”
牧碧微冷笑道:“他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咱們還不清楚嗎?只不過今日右娥英並沒有十分的勸說陛下當場給步氏定罪,顯然是也曉得了這個結果,還不知道右娥英會有什麼樣子的手段在等着呢!”
她想了一想又道,“其實我還是奇怪這次的事情倘若當真是蘇家下手,真正的目的是什麼?若是底野迦——這兩日也沒個風聲傳出來,再說陛下那裡的早就用的差不多了,縱然步氏那次沒糟蹋了去,救完了兩位皇子還能有剩嗎?”
“若是逼着聶子愷拿出來呢?”何氏忽然道,“蘇家背井離鄉的,雖然武英郡夫人很能叫太后聽話,可陛下忤逆太后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聶子愷靠着陛下,爲人又狡猾,縱然毫無防備,蘇家想逼他就範,可也沒那麼容易!最緊要的是聶子愷明着不能拒絕也能拖,右娥英拖得起嗎?”
牧碧微心頭驚疑不定,半晌才道:“他說此事他已有準備……”
“指不定就是那準備叫蘇家起了疑心,故意爲之呢!”何氏提醒道,“你別忘記,這底野迦的事情裡,還有曲家的手筆在!許多消息蘇家想不知道都難!”
等何氏走了,牧碧微到底心中難以平靜,叫來阿善,打發她去宣室殿裡傳話。
只是當晚聶元生卻沒來,次日一早,牧碧微才接到消息,說是臨沂縣公染了極重的風寒,聶元生是匆匆回去探病的。
牧碧微心中暗歎一聲,又爲溫太妃愁煩了一回,正自彷徨間,西平與新泰一起求見,只得按捺住心頭百般愁緒,着她們進來。
這姐妹兩個從前因爲彼此母妃之間的矛盾向來就是很不好的,一直到孫氏死後,西平又親眼在御花園和澄練殿裡看到新泰被欺負,究竟對她生出同情之意來,這兩日處得倒也融洽。
牧碧微含着和煦的笑叫她們走到跟前,細細打量了一下,看出西平將平常最愛穿的丹色衣裙換成了略素的粉色,心中有數,只作未覺,先問西平道:“黃女史今兒教了什麼?學得可吃力?”
“女史這幾日開始教起了女四書,依兒臣說那些學着怪沒意思的。”西平道,“莫如母妃與女史說一說,不要學了,另學有意思的罷?”
牧碧微笑道:“你以爲什麼有意思?”
“先前的丹青書法都有意思。”西平道,“那些什麼賢德克己忍讓——兒臣們都是金枝玉葉,母妃也說過,場面上過得去就行了,難道咱們還要學那些尋常臣女一樣躬身去伺候夫家的人嗎?何必浪費了上天賜予的尊貴身份?”
新泰聽了這話,眼波一動,就看了看牧碧微,卻見牧碧微輕輕點一點西平的面頰,道:“這樣的話,咱們私下裡說說就是了,叫外人聽見,必然要說母妃故意把你教壞了!”
西平就纏上去抱着她胳膊撒嬌道:“母妃最好了!誰敢說母妃,看兒臣怎麼收拾他!”
牧碧微道:“那麼你就收斂些罷,什麼話都傳了出去,母妃該多爲難呀?”
西平趁機問:“那麼這女四書……”
“阿善你去與黃女史說,這些東西大概講個一兩回也就成了。”牧碧微到底被她糾纏得吩咐道。
這才換向新泰,“也不知道你之前都學了些什麼,這幾日與你阿姐一道聽課怎麼樣?”
新泰抿了抿嘴才道:“女四書,先前的楊女史是教導過了的。”
孫氏在世的時候一心一意的照着世家淑女的標準教導新泰,生怕她有什麼地方被旁人比了下去,所以新泰公主雖然是妹妹,但論起來樣樣都比西平學得早,這一點牧碧微也清楚,是以並不意外,只是道:“依着本宮一直以來教導你阿姐的意思呢,你們左右身份尊貴,不愛學的就不學,喜歡的用點心,隨意就好,只是你生母從前對你的課業向來都是上心的,你若是特別好學就說一下,免得跟着你阿姐耽誤了你。”
西平聽了這話就不肯依:“母妃,兒臣哪裡耽擱妹妹了?”
牧碧微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莫要吵鬧,就見新泰遲疑了片刻,才下了決心道:“兒臣還是更習慣些楊女史的課。”
楊女史以嚴厲苛刻著名,這就是說她到底還是認同孫氏的教導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西平因爲是襁褓裡就跟着牧碧微,早就被潛移默化得自恃身份、並不稀罕什麼才藝了,新泰卻是孫氏帶大的,兩姐妹各自跟着不同的女史學習也並不難,牧碧微心想新泰跟着楊女史,被管得嚴,反而不容易生事。
當下就點頭道:“本宮一會就打發人去告訴楊女史,這樣你們就分開上課罷。”
西平原本覺得新泰過來,兩人又和解了,正好做個伴,見又要分開,心裡實在很失望,只是新泰面露笑容,西平憐惜她經歷,也就沒說什麼。
牧碧微想了一想,又道:“你們今年的生辰也快了,到了明年過了生辰之後,按例就要住進鳳陽宮裡去……”
西平聞言就撒嬌道:“鳳陽宮離得那麼遠,兒臣不想去!”
“這是規矩,再說女孩子大了哪裡能繼續粘着母妃?你們將來不要駙馬了嗎?”牧碧微捏一捏她鼻子笑着道,“反正還有一年辰光,嗯,是說你們的侍者得挑選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