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回到澄練殿,還沒進去,林甲先迎出來,低聲道:“娘娘,焦光猷和戴昭訓在裡頭奉茶。”
“本宮知道了。”牧碧微點一點頭,進了殿中,卻見兩人皆是去了釵環,一身素服,正惶恐的等待着,見牧碧微進來,慌忙起身行禮,倉促之間,戴氏險些摔了一下。
牧碧微隨口道了句免禮,到上首坐了,也不羅嗦,遣退左右,開門見山的道:“你們如此驚慌,可是爲了太后甍前寢殿裡殘留的卻死香氣息?”
她這話問得焦、戴二人都是面色瞬間慘白!
“娘娘明見!”焦氏回過神來,淚如雨下,急得臉色時白時紅,哽咽道,“妾身當年留了少許……只是爲了好奇罷了,當真沒有旁的心思啊!可是不久前忽然沒了……妾身……妾身還以爲放錯了地方,哪裡曉得找來找去,還沒找到,昨兒個……”
她全身顫抖着說不下去了,戴氏見牧碧微還是心平氣和的模樣,就壯着膽子替她道:“不敢瞞娘娘,當年妾身和焦姐姐在含光殿的擺瓶裡發現……發現歐陽氏所留的那匣子卻死香,因爲心中好奇,就各自留了少許……怕生出是非來,所以兩份一起放在了含光殿……哪裡想到不久之前,妾等忽然發現都不見了……”
牧碧微略作思忖,便問:“既然是幾日前就不見了,那麼昨兒個又是什麼把你們嚇成那個樣子?”
焦氏嗚咽着不肯出聲,戴氏看了她片刻,才爲難的道:“長康公主……”
“求娘娘饒三娘一命啊!”焦氏又急又氣又恨又怕——當年卻死香之事,是端明皇后爲了扳倒曲家和打擊歐陽家所設之計,那匣子卻死香根本就是何氏拿出來的,不過是利用了焦氏所居的含光殿曾是歐陽氏居處,因此詭稱兩人習舞取悅姬深,結果不慎打碎了歐陽氏時所留的擺瓶,發現了裡頭的卻死香,因此栽贓給了歐陽氏。
這卻死香害人難以察覺,亦珍貴萬分,既然經過了焦氏、戴氏的手,兩人當時爲防萬一就商議着一起私下裡取了些截下,但考慮到一旦被發現的後果,就一併放在了含光殿的隱蔽處,這樣縱然再被搜出,有了之前在太后跟前“揭發”的事情,也可以推到已死的歐陽氏身上去——誰說歐陽氏不能將卻死香分開來放呢?
不想這幾年來都好好的藏着,焦氏、戴氏也沒用到過,不久之前,焦氏的心腹宮女偶然發現,兩份卻死香竟然都不見了!
焦氏、戴氏自然是大吃一驚!
但她們當初也做過了被發現藏有卻死香的預備,因此知道不見後,倒也不是十分緊張,只是暗暗使人查着,也彼此告訴了……到底留有後路,雖然遺憾兩份卻死香都不見,想想也不至於落下罪名來,因此查到後來沒了結果也都沒放在心上,只是從此都不再焚香、也不許身邊人用香囊罷了。
不想昨兒個家宴上,焦氏看得分明……當時皇嗣按着長幼去給同昌公主敬酒,長康公主敬完,在姬惟上前、皇四女瑤光努力端穩酒樽時,放緩離開的腳步,暗中撞了瑤光一下,將一個匣子塞進了瑤光的袖子!
當時皇嗣們敬酒,自然是各自留意各自撫養的子女的,牧碧微正盯着姬恊,自然沒有看見,焦氏是長康的養母,哪裡能不看得清楚?她甚至一眼就認出那小匣就是她盛着卻死香用的!
卻死香在含光殿裡失竊……長康公主可不就是養在了含光殿裡嗎?這正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焦氏當時險些尖叫出聲!
她和戴氏本就是相鄰而坐,當下將這一幕告訴了戴氏——兩個人都是如坐鍼氈恨不得立刻抓了長康問個清楚,哪知長康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幕,她敬完同昌公主酒,又暗中撞了瑤光,跟着就隨西平和新泰去和靄陽縣主說話,甚至趁着昨晚郎君們誤點離恨香,昏倒在偏殿導致和頤殿中亂成一片,纏着西平和新泰答應她先到鳳陽宮裡住——長康今年也有六歲了,她拿個藉口說想去姐姐那裡住一晚,當着衆人的面,焦氏難道還能把她拖走嗎?
所以一直到此刻,焦氏都沒尋到機會盤問長康!
牧碧微聽罷皺眉道:“那麼今早爲什麼不問?”
“娘娘可曾留意方纔是西平公主與新泰公主一起到的,三娘……妾身後來問了兩位公主,說是三娘今早忽然發燒,根本起不了身!她們也不知道太后……沒了,只道太后不適,就沒強行帶她過來。”焦氏含淚道,“妾身剛纔出了甘泉宮倒也是想去詢問她來着,可思來想去,她一個小孩子……妾身藏那兩份卻死香的位置也是極隱蔽的,要說是三娘自己的主意妾身絕對不信!不敢瞞娘娘,妾身到底撫養她一場,小孩子不懂事,妾身實在不忍她……”
焦氏一邊哭一邊哀求道,“求娘娘救救她罷!”
牧碧微沉吟了片刻才問道:“盛卻死香的兩個匣子宮裡可有記檔?”
焦氏聽這口風不像是回絕的樣子,心頭一鬆,忙道:“回娘娘的話,是有記檔……但記的是歐陽氏!”
見牧碧微不解,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道,“妾身和戴妹妹當時一時糊塗,就是想留些下來,又怕來日沒用上倒先成了把柄,於是趁着歐陽氏當時……當時不大好,使人從她那裡弄了兩個小匣子出來裝了,這樣……”
“既然如此,就當作沒有這回事吧。”牧碧微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本宮若是你,昨晚當着人前不好強行帶長康回含光殿,但離了太后、陛下跟前,派心腹追上去,就是將她打暈了,也要拖回去!”
“妾身……”焦氏得到她的允諾,才長鬆了口氣,聽到後面一句,怔了一怔,隨即臉色大變,幾乎沒跳了起來,“三娘!”
——正如焦氏替長康公主辯解的那樣,才六歲的長康公主不但竊取了養母所藏的兩份卻死香,而且還趁着家宴的光景利用方三歲的幼妹瑤光傳遞過去……說背後沒人指使怕是任誰也不能相信!
對方既然利用了長康,不拘是爲了什麼緣故,這卻死香竟然都和太后甍逝扯上關係了,誰會相信小孩子可以守口如瓶?
偏偏長康做賊心虛,將卻死香塞進瑤光袖子裡後還不敢靠近養母,甚至住到了鳳陽宮裡去!
焦氏剛纔說長康稱病,只道她心虛得還不敢來見自己……只是……公主生病,太醫敢怠慢嗎?長康年紀是小,但也不至於蠢到了胡亂裝病的地步——清早太后就傳了不好的消息,作爲孫女,除非病得起不來,不然怎麼敢不到?
恐怕,多半是要被人滅口了……
焦氏連告退都來不及,直接奔出殿去!
戴氏也是大驚失色,正叫了一聲焦姐姐,還沒想好是追上去還是替焦氏賠罪,牧碧微已經皺眉道:“你留下來,本宮還有話要問你!”
她語氣甚是嚴厲,戴氏不敢違抗,那踏出的步伐頓時收了回來,小心翼翼道:“妾身在!”
“本宮其實根本沒進太后寢殿!”牧碧微一句話說得戴氏愣住,只是不等戴氏回話,她又繼續道,“不過太后寢殿裡,十有八.九,今早是點過一爐卻死香的。”
戴氏怔怔的問:“是不是……是不是長康公主……”
“多半就是了。”牧碧微轉着腕上鐲子,淡淡的道,“這卻死香來之不易,據本宮所知道的來源,除了歐陽家有外,就是當年讓你們轉呈太后、後來譭棄的那一份了!”她擡眼看了眼戴氏,“如今這兒沒有旁人,本宮也和你交個底!太后,是甍於蛇毒!約是今早起身時被咬到的,能夠撐到任太醫到,恐怕,不是那毒還有機會可解,而是卻死香的效果!”
戴氏聽了這話,冷汗幾乎是如雨而下!她呆滯了片刻才澀聲道:“大高妃……”
長康公主從含光殿裡偷了卻死香,可是給了瑤光的……怎麼可能是兩個小女孩子設計這件事情?再加上瑤光敬酒後撒了滿身、大高妃只能帶她下去更衣,顯然那卻死香,根本就是給大高妃的!
大高妃……那是太后的侄女之一,太后對她雖然不如當年對曲氏、對端明皇后那麼好,總也能比歐陽氏生前的……
可以說太后是大高妃在宮裡的靠山之一!她有什麼理由要害太后?
何況大高妃膝下無子……一個皇四女連公主都沒封呢……
難怪長康公主會在家宴上冒險傳遞東西,即使不小心被人發現了,大高妃盡有理由可以脫身!甚至反污焦氏指使長康公主陷害她們母女……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年,牧碧微指點戴氏與大高妃親近,戴氏雖然心存疑惑,但也確實與大高妃走近了點的,只是大高妃性.子清冷,戴氏和她到底走不到康容華那麼投契,反而與焦氏倒親近了許多……戴氏覺得大高妃實在不像是會對身爲姑母的太后下手的人……
可這宮裡有幾個人是表裡如一的呢……
問題是大高妃即使下得了手,可她有什麼理由害高太后?高太后門第之間極深,但對自己的晚輩卻是極爲愛護的,這位太后做太后也許能力心胸有不足之處,可她做姑母、做姨母絕對是好的了!
反過來想一想,能夠讓大高妃將自己靠山害了,這是什麼樣的誘惑?
宮裡,如今又在洶涌着什麼樣的暗流?
戴氏簡直不敢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