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氏仔細想了一想,方明白了姜氏擔心之處,不禁一拍手道:“娘娘是擔心那何氏將來也會用這把壺害娘娘?只是娘娘如今既然認出了這把壺,再者娘娘又不是牧氏那沒名沒份的,何氏難道還能把手伸到咱們承光殿來不成?”
姜氏冷笑着道:“幼娘你究竟想的淺!你怎不想一想,何氏那樣的家底居然能夠弄到這樣的壺來害人,誰又曉得她與左昭儀並歐陽氏交好到了什麼程度?宮裡頭打從當年立後未果起就隱隱分了兩派,一邊是陛下寵着,奈何不得太后並前朝支持的孫貴嬪一系,出身卑微卻有殊色,雖然是以色事人,可誰叫陛下就吃這一套呢?另一邊便是以左昭儀爲首的世族官家出身的妃嬪,這些人在後宮有太后的鼎立支持,在前朝有家族捧出賢名,惟獨不得陛下喜歡,如本宮的身份,按理說是該與孫貴嬪一邊的,可本宮固然出身卑微,孫氏唐氏那等張狂的做派到底也看不慣,再加上本宮可沒有孫貴嬪那樣的國色天香,能夠迷得陛下兩年來對她盛寵不衰!因此一點也不必擔心把太后給得罪狠了!”
說到這裡姜氏喘了口氣,穆氏忙又斟進熱水,姜氏喝了,繼續道,“孫貴嬪走的那條路太險!成功則罷,若是一旦失寵,你等着瞧罷,就算太后不屑對付她,而左昭儀要保持着自己的氣度做派明面上不把她怎麼樣,單是歐陽氏就不會叫孫貴嬪好過!更何況孫貴嬪連個孃家人都沒有呢,陛下如今春秋正盛,孫貴嬪又能夠年少美貌多少年?就算她以後誕下來子嗣又做了皇后,這將來的事情,可也未必能夠說得準!本宮要爲自己將來考慮,那是自然不能與她走太近!”
“至於左昭儀這一派——這些個人不論表面上如何,看歐陽氏就曉得,她們只認出身,與她們一般錦繡堆里長大的,又在這宮裡得了正式的位份,那麼纔有站過去的資格,今兒在梅林裡咱們也聽到幾句話了,就是歐陽氏與何氏議論那牧氏的,說起來何氏與牧家的仇怨結下來是因爲雪藍關失守,這與牧氏又有什麼關係呢?當然牧齊與牧碧川因她進宮得了陛下赦免,這丟關失土之責最後才罰了百金了事,但換過來想一想,牧氏也不過是盡了爲人女兒爲人妹妹的責任罷了!那牧齊不論是此事前還是如今都是正三品大員,論起來歐陽氏的父親若非娶了太后的堂妹,哪裡來的縣伯爵位?就是如今,歐陽孟禮也就這麼一個爵位罷了!”姜氏分析道,“而牧氏論出身比歐陽氏也低不了多少,所差別的無非是歐陽家與高家都人丁興旺,而牧家卻人丁稀少因此聲勢不大罷了!就因爲進宮之後牧氏被左右丞相力諫,才得了一個青衣之位——何氏與牧家有仇,踩她也就罷了,那歐陽氏與牧氏又有什麼瓜葛?好好兒的竟也不把她當人看,你說這些個世家之女表面光鮮,背地裡的齷齪難道比之孫貴嬪那一派就好了多少嗎?”
姜氏說的冷笑不已,然而穆氏究竟有些遲疑:“娘娘莫要生氣,只是奴婢想着,陛下年輕,將來子嗣若是衆多,恐怕太后並前朝的意思,也是重要的……”子嗣若是多了,自然也就不那麼稀罕了,何況就穆氏來看,如今姜氏有了身孕,姬深竟也不曾親自陪到承光殿來看看問問,這麼一位君上,委實不可託付,到那時候反而是太后更可靠些了,又何必爲了未雨綢繆這樣莫名其妙的得罪歐陽氏,給太后留下不好的印象?
“這何氏不過區區小官之女,就是本宮先前爲人奴婢都未必會正眼瞧她一眼!可在這宮裡倒是與曲家嫡女並太后甥女兒都扯上了關係,她若是單單爲了對付那牧氏倒也罷了,只是你想,今兒個本宮到那梅花林裡去撞見了她們本是意外,可你也說了,那牧氏瞧着就不是個好相與的!她們萬一算計失敗,豈不是也要怪到本宮頭上來?”姜氏搖頭,眼中露出決然之色,道,“怪到本宮頭上來還只是其一!你想何氏受冊爲妃位容華已經是半年前的事兒了,可她卻遲遲沒有搬出去執掌一宮!早先本宮還道是她晉位太快,本身出身也談不上多麼高貴,太后那邊有意要壓她一壓!又因爲她風頭太盛,孫貴嬪那兒少不得也想着掐她的位份待遇,這才依舊住着綺蘭殿……可如今看來她既然能夠哄得左昭儀、歐陽氏這些人放下身段幫她對付一個青衣,難道還哄不得她們幫她搬出平樂宮嗎?本宮可是沒有爲難過她!”
“娘娘的意思是……”穆氏微微一個激靈,姜氏已經冷笑着道:“本宮是擔心她在平樂宮住得好,左看順眼右看順眼,這是索性打着叫本宮讓賢的意思了呢!”
穆氏驚道:“她怎麼敢!”
“她有什麼不敢的?”姜氏不屑的道,“幼娘以爲這樣很荒謬麼?你且想一想這宮裡,那些位份太低的、陛下寵過兩回就忘記的人且不去說,左昭儀有太后支持卻無寵愛、孫貴嬪除了陛下外一無支持,饒是如此如今看着華羅殿與祈年殿難道就有任何一個是能夠小覷的嗎?而何氏不但有陛下的寵愛,還有可以徐徐圖之的孃家,並左昭儀這邊如今近乎公然的支持!”
姜氏嘆息道:“這宮裡鬥來鬥去的,除了那些個沒資格表態的,幾乎都已經站了隊,而本宮啊素來都是哪邊都不靠,一心一意只管自己過日子,因此肚子裡的這塊肉,兩邊都不想看到,如今平樂宮裡雖然除了何氏還有些個人,可論寵愛論城府,都不及何氏!本宮就算有了身子恐怕也壓制不了她,爲了免她生出不該生的心來,索性幫她個忙——想來她雖然面面俱到,冊了容華之後還在本宮這兒住着,到底也不高興,這會本宮看到她也是心驚着,誰曉得她繼續待在平樂宮裡又要弄出什麼人什麼事進來?又或者當真住得已經習慣?這兒本宮可也住習慣了,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她既然晉了妃位自然也可與本宮一般稱這平樂宮中的虎了,平樂宮裡不是容不下她就是容不下本宮——聽說,私下裡何氏已經以‘本宮’自稱多時了?再不叫她走,莫非還要叫她在綺蘭殿上生根發芽不成!”說到這裡,姜氏揚了揚眉,注視着穆氏一字字道,“這樣做,也算是賣那個牧氏一個人情!”
“娘娘放心,今兒歐陽氏與何氏預備了這樣的暗手,可憐那牧青衣乍進宮闈,聞說牧家人丁單薄,她那後母也是個賢德的,在閨閣裡怕是聽也未曾聽過這樣的事情呢!”穆氏會意,嘆息着道,“這會子人怕是還在梅花林那邊折着梅枝,這天寒地凍的,牧青衣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從前在家裡的時候怕是一家子老老少少捧在了心尖尖上兒的人物!這樣子被人算計,娘娘既然出手幫了她,又怎能忍心見她繼續被蒙在了鼓裡頭不曉得兇險?如今娘娘有了身子自然是不便見她的,奴婢定然將娘娘的好意與她帶到!”
姜氏點了點頭:“雖然本宮借題目發揮到底是爲了自己,可今兒牧氏也不是沒有得到好處,這順水的人情不做白不做,本宮瞧今兒那歐陽氏對牧氏極盡嘲諷之能,如今本宮既然得罪了歐陽氏,有個牧氏替本宮尋一尋她的麻煩倒也不錯!”
穆氏笑着道:“娘娘請盡放了心罷,這點子小事奴婢若是還做不好,哪裡還有臉在娘娘跟前伺候?”說着又嘆息道,“只是此事這會倒不急,殿裡是不是先預備下來?”
姜氏聽她這麼問了有些莫名其妙道:“預備什麼?”
“娘娘既然有了身子,固然不能留陛下過夜,可陛下一會是不是也要陪娘娘來用膳或者探望片刻?陛下愛喝的茶水點心,奴婢去看一看?”穆氏建議道。
姜氏聞言,嗤的一笑,悠然道:“倘若陛下對本宮的肚子這般的上心,方纔也不至於着了帝輦送本宮回來,自己卻還留在了祈年殿裡了!”
聽她這麼一說,穆氏也有些失望,安慰道:“這都是孫貴嬪她們狐媚……”
“這會又不是前朝議事,幼娘做什麼也學那起子大臣一樣盡把髒水往女子身上潑呢?”姜氏冷笑了一聲,不屑道,“但凡有昏君亂世他們都少不得給後宮里扣一條紅顏禍水的罪名!可你瞧一瞧歷代明君後宮怎的就沒出過這樣的禍水?莫非明君的後宮裡皆是無鹽之輩不成?無非是爲君者自身不正,而後宮自然是投其所好!就拿本朝來說,換做了高祖皇帝、先帝睿宗時候的後宮,如孫貴嬪、唐隆徽,哪怕是本宮這樣的出身,便是個個傾國傾城,出身放在了那裡,寵愛再深,這輩子到死,能夠混一個世婦就不錯了,伺候得特別好的,再有了子嗣,或者等子嗣年長之後還有妃位的冀望,再往上九嬪,那是想都別想!也就是本宮這些人運氣好,趕上了今上!”
說到此處,姜氏又道,“其實孫貴嬪留住了陛下也好,陛下如今膝下無所出,本宮肚子裡的是本朝頭一個子嗣,縱然是公主也是陛下長女!究竟不同,今兒怕是宮裡宮外都盯住了承光殿了,早先陛下在祈年殿打發聶元生去取賞賜之物,你莫非沒見連孫貴嬪都變了一下臉色?恩寵太過,不是福兆,本宮打從進宮那一天起,就沒指望過在這宮裡頭長寵不衰!否則也不至於特特遠着左昭儀又遠着孫貴嬪了!如今既然有了子嗣,那當真是天賜之喜,無論是男是女,本宮總是要叫他平平安安的長大,不只是這承仙殿上上下下將來的依靠,總也是本宮不至於失了寵就開始等死罷?”
“呸呸呸!娘娘說的這是什麼話?”穆氏聽她說到了死字頓時皺起了眉頭,嗔道,“陛下內寵頗多,孫貴嬪並何氏這些人哪個不是常侍陛下左右的?卻惟獨娘娘頭一個有了身子,可見娘娘的福分她們啊誰也比不上,娘娘將來的好日子可長着呢!如今怎麼就說到了這樣不吉利的話來?可見娘娘當真是歡喜壞了,連話也說得這樣顛三倒四!”
姜氏微微一哂道:“本宮啊的確是高興,可也不能高興壞了,到底還有七八個月光景呢,就是生了下來,在這宮裡帶大也是不能輕心的事兒!”
“娘娘請放心,娘娘福澤深厚,將來小主子定然是健壯聰慧的。”穆氏說着,殿門卻被叩響了,兩人忙都住了交談聲,穆氏起身扶了姜氏躺下,又將帳子放了下來,這才走過去開了一線殿門,見外頭的是姜氏身邊大宮女之一笑人,便問:“這會子過來做什麼?娘娘才睡了不多久。”
笑人小聲道:“哪裡敢平白的過來驚擾了娘娘?只是六宮賀娘娘有孕的禮如今正川流不息的送了過來,那些位份低的倒也罷了,可這會子左昭儀身邊的賢人並孫貴嬪身邊的中使都特特過來道賀了,這些可不是奴婢們能夠敷衍的,因此只得叫宜人並樂人在外面先奉茶,奴婢過來請青衣。”
穆氏聽了,忙道:“凌賢人並居中使都到了?這是該來告訴的。”便出了殿,正要往偏廳去,想了一想又站住了腳,招手叫過了笑人小聲道:“趁這會人多忙亂,怕是沒功夫注意咱們殿裡的人……你過去梅林那一邊,尋一尋冀闕宮的牧青衣……”
笑人聽着,先是駭得睜大了眼,隨即雙手捏拳,慎重的點了點頭道:“青衣放心,奴婢定然原話不動的告訴了牧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