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緩過神來記起方琮的吩咐,可是她已經打發了蘇琉,此刻她無論如何都不想主人再和這種危險人物有一點關係。九爺見眼前的婢女問了一句話就垂頭不語,心裡頗有些納悶:“水色,方姑娘不在麼?”
水色心內一凜猛然擡頭:他果然調查過主人的事情!九爺見水色雖然蒙了面紗,但一雙眼睛卻是又紅又腫,心下有些不安開口問道:“方姑娘此番來寺中是不是要祭奠什麼人?”
水色點點頭又搖搖頭,思來想去終是不忍心方琮那樣受苦,咬牙跪了:“九爺,水色知道您是亞城裡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求您莫問前事,救我家主人一命!”垂着頭,眼淚卻再也流不出來。
九爺皺眉:莫問前事?這話倒是頗有意趣!他猛然記起那日相府三少夫人曾進了方琮的琳萃軒且許久才離去,那女人雖愚不可及但心思歹毒,莫不是方琮出了什麼事?又想起前幾日兩人相見,方琮說她爲避暑而來,事後他派人打聽過,知道方琮所住的院子是相府裡的人安排下來的。蘇琉此舉意在示好還是監禁?九爺看了看垂頭跪着的水色突然問道:“方姑娘莫不是有什麼不妥?”
水色垂頭不語,似在忌憚着什麼,末了給九爺磕了個頭,站起來:“我家主人不便見客,九爺請回。”
九爺微怔笑道:“既如此,在下便不打擾了,只是方姑娘贈香的人情不能不還,稍後在下的隨從會送來回禮,方姑娘既然不便,你暫代收下也是一樣的。”說罷竟轉身而去,水色看着他的背影眸底陰晴不定。她放心不下屋裡昏迷的方琮,可又實在沒有力氣走回去。
水色頂着毒辣的日頭,頭腦昏沉,不知怎的就想起她毒殺前任宮主玉容的場景,那女人服了假的屍傀秘藥,身體僵硬如石,她握着偷來的碎魂匕就要戳瞎玉容的眼睛,方琮卻拉住了她。方琮的手冷如寒冰,彼時她是拖着重傷未愈的身子前來,用冰冷的手拿走兇器,捂住她的眼睛,嘆息着低聲道:水色,不值得,過幾日我身子好些就會帶你們離開,你和水容,我都帶走,跟我走吧。因提到姐姐,水色漸漸安靜下來,雙目在她冰冷的玉白掌心下闔上,安穩地點了頭。那時她心裡一片慘敗,姐姐,連屍首都沒有的姐姐……那女人卻啞着嗓子喊:方琮,如果你不是有個這麼一個聰明的婢女,你早就死在我手上了!
聰明?!那女人說她聰明?!水色擡手看着自己的掌心,她如果夠聰明就不用方琮事事都爲她操心!更不會連今天這樣小小的局面都應對不了!水色聽見院門處有響動,忙擦了擦眼,確保面紗無異才轉頭看過去,一個身着青色長衫的男子正拎着盒子看過來。男子在院門外行禮:“在下十一,奉九爺之命給方姑娘送回禮,九爺說方姑娘若仍有不便就請她的侍女水色收下,姑娘是水色麼?”
水色走過去:“主人說,九爺不必這樣客氣,這禮她當不起,這位大哥還是請回吧。主人曉得自己已驚擾了九爺清修,她心中很是愧疚,她已吩咐奴婢打點行李,很快就會離開此處。”
自稱十一的男子卻將手中的提盒往水色眼前一送:“這是九爺特意挑的,便是方姑娘不收,姑娘好歹也讓我送去給人瞧一眼,也是讓我了結差事。或者,方姑娘瞧不上九爺,連他送來的東西不屑一顧?”
水色垂頭領着人開了房門,屋裡簾幔垂落,滿室涼香讓人精神一振,十一蹙眉:這香聞着提神,實則裡面有凝神靜氣的藥材,這味香也是上佳之作。水色伸手過來:“在這裡站着,我送盒子給主人看。”
十一一雙眼睛睨着她,上前將提盒放在桌上打開:“她昏迷着,怎麼可能會看我的藥箱?你收拾一下,我要給你主子診脈,這山寺裡也就我的醫術能救命了。也不知道此處的藥材是否齊全?”
水色看着他,轉身取了面紗巾帕之物去內室,片刻後纔過來道:“跟我過來。”
十一跟着水色進了內室,水色在牀邊跪下,小心翼翼的從牀帳裡托出方琮的手腕並仔細的在上面覆了帕子,眼神示意十一可以了。十一上前凝神診脈,少頃眉頭一皺:“她身上有傷?爲何又中毒了?”
“中毒?!這不可能!”水色大驚失色,忙掏出藏着的紙包遞過去,“這個沒有毒的,這個只是損傷心脈的藥!主人的心脈曾經受過傷,她吃了這個纔會這樣!”她沒有說方琮吃過凝心丹,這人需防……
十一聽了她的話只是皺眉,見她神色慌亂才接了藥包湊到鼻端輕輕一嗅:“嗯,是損傷心脈的毒藥,還好她所食不多,不然染上了癮症,此生她就是個唯藥是從的廢人了。制這藥的人,好毒辣的心思。”
水色傻了眼,託着方琮手腕的那隻手骨節青白,她啞着嗓子道:“我不懂藥性,煩請您細細告訴我。”
十一看她的眼神多了絲憐憫,將手裡的藥包還給了她:“這是催心粉,你主人不算糊塗,當即就吃了凝心丹,所以才能保住性命。你怎麼了,莫不是她瞞了你吃藥的事情?”
水色雙目含淚,輕輕搖頭:“她沒瞞着我,她當着我的面吃的藥,可是她沒跟我說這是催心粉,也沒告訴我,這東西其實是有毒的,她只說這是損傷心脈的藥,常人服了吃點藥就能好了的……”是她太傻太傻了,方琮的心思細密卻從未騙過她,不想她知道的從來都不說,她看着竟也不察覺;從那日蘇琉搶奪她身上的香丹開始,她就知道蘇琉本性貪婪,可是她千防萬防,怎麼也沒想到還是被蘇琉算計了去!
十一不太會勸人,見她這樣悲傷只好說:“你別耽誤我救她,我走不開,你去把提盒裡的銀針取來。”
“請您自己去取,我要在這裡服侍。”水色人沒動,只把一雙眼睛盯住了他,雙眸間狠厲之色讓十一這個見慣了各種慘烈生死的大男人也不寒而慄,偏偏那聲音卻是能算得上甜美的,他聽她說,一字一頓,“你若膽敢存了別的心思,我會讓你永生永世都生不如死,不計代價!”
換了平時十一早就拂袖而去,可是對上這雙只露出半張臉上的如地獄般的眸子,十一卻只是起身去拿了銀針過來,低聲道:“嗯。”
水色將方琮的手放回去,起身輕輕挽起牀帳。十一垂目上前施針,對方琮臉上的幾張面紗視而不見。半盞茶後十一停手:“我要回去覆命,一個時辰後再回來收針,如果她沒醒,明日我會再來。”
水色收拾好情緒,恭恭敬敬地把人送出院外卻是連敷衍都懶得說一句。水色在牀前跪等了一個時辰,十一果然如約而來,只是身後還跟着九爺。水色冷着臉將九爺攔在外室,奉上茶果後就站在內室牀邊看着十一收針。十一探了脈息,臉上容色稍霽:“可否容我在這裡等一等,她似乎很快就能醒來。”
水色側身放下牀帳:“請外間用茶。”
十一扯了下脣角,自去外間侍立在九爺身後。
不多時他們就聽見內室牀帳裡有淡淡的嘆息聲傳來:“水色,我又做夢了呢,我夢見我在哭,說這個世界上我最恨的人是方琮,最該死的人其實也是方琮……我一看就知道是夢境,你說我何曾哭過?”
水色正進屋要收起牀帳,聞言卻又沒動,聽着方琮用細弱的聲音繼續慢慢說:“這次我醒的這般早,應該是你去求過九爺了吧?倒也虧得人家肯幫忙,咱跟人也不沾親帶故,你怎好這樣去麻煩人家?我知道你擔心,但是求人不易。也是我對不住你,好容易帶你來了也沒能給水容上香,還累着你操心又給別人添麻煩,可惜咱們身上沒帶什麼好東西。我記得店裡留着一個麒麟雙佩,那東西或許襯得上人家。你回去記得找出來讓夥計給九爺送去,讓他或自用或送人都好。等會兒你把東西收拾了,咱們明天就回去。”
水色死揪着牀帳不敢說話,唯恐她聽出自己在哭,只強壓着酸澀,鼻子裡應了一聲。方琮說完這些話就沒了聲音,水色匆忙掛好牀帳,探手揭開面紗,見方琮又睡了過去才略略放下心來。
水色放下內室的帳幔來到外間:“九爺大恩,水色沒齒難忘,此刻主人已經轉醒,兩位不必擔心了。”
十一本想再去診脈查探,九爺卻起身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水色姑娘不必客氣。方姑娘剛剛醒來必定身體乏累,我們久留於此倒累你不能照顧她,就此先告辭了。對了,若她再有不適,你只管去我的院子裡找十一過來診治,他定會盡力而爲。”
水色沒再說話,只給兩人行了大禮,之後將兩人送至院外,直到兩人走遠了纔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