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突然揚聲道:“主人已經醒來,這就準備回去了,你不必進來服侍,主人的院子你挑選收拾得都不錯,只待明日主人去看過後就可以定下來了。你先避開,主人要稍作梳洗。”
門外有一聲蒼老的應答恭謹地傳進來,方琮輕點了水色的額頭,輕聲笑道:“耳朵忒尖!回去吧。無論如何,能在睡夢中等待皇族風波淡去,也算是難得的幸運了。最近可能是用藥太多的關係,睡眠上比較依賴琳兒的香丹,自今晚開始給我用普通的安神香吧,我不想習慣藥性。”
水色鄭重應下,服侍方琮回去。燕婧和流花自然是一番噓寒問暖,因爲顧忌太多,反而誰都沒有切入正題。緋流在廚房忙了一天,很快就擺好一桌佳餚,方琮有心讓燕婧早點休息便催着大家提早用晚膳。方琮以爲今天的事就算過去了,所以當她換了衣服讓水色查看房中是否有損失的時候,已然是一副全然放鬆的狀態。方琮長髮垂散,穿一身半新的家常綾裙,靠在房內的楠木椅上翻看緋流的繡花樣子,水色清點財物並重新規制,緋流侍奉茶水,好一張安閒的閨房圖。葉十一匆匆闖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但下一瞬間,水色手裡的各種盒子就一個接一個地砸過來。
緋流忍了忍,終究是成功地放下了手裡的茶盤,轉而抓起剪刀朝着十一的肚臍之下揮了過去。方琮一驚之下忘了阻止,抓着幾張繡圖傻了眼,直到十一狼狽地閃開盒子和剪刀的攻擊慘聲求助:“方姑娘,在下沒有惡意!只是來傳太后懿旨的內侍官已過了山門,九爺才命我速來通傳一聲!燕小姐的屋裡沒人應答,所以在下才不得不冒昧登門!可是您的房門沒有關緊,在下敲門的時候直接推開了門扇……”
方琮垂頭低咳幾聲:“勞煩十一先生通傳,水色,你好生送十一先生出去。緋流,準備更衣。”
葉十一連忙擺手:“方姑娘還是趕緊準備吧,實在不必送了,在下先行告退。”話音未落人早已退到門邊,一個閃身就出去了,竟是連最要緊的接旨禮節都沒來得及叮囑。
方琮看着一地狼藉有些哭笑不得:“人都走了,還不趕緊把手裡的東西收起來!罷了,此刻天色將晚,內侍官也不會注意到我的妝容如何,只要衣着得體就好。你們記得把屋子整一整,預備下賞銀吧。”
方琮更衣梳髮,繫好面紗,帶着丫頭去院前侯旨,少頃內侍官宣旨,方琮領旨謝恩後又遞上了銀子,內侍官喜笑顏開地將錢袋塞進袖袋:“方姑娘不要這麼客氣,太后知道姑娘經不得勞累,特意免了您進宮謝恩。這次寺裡的事明眼人都知道跟姑娘毫無關係,您平白被牽連,太后也是心疼呢。說起來,怎麼不見燕姑娘?太后也有賞賜給她,只不及姑娘的豐厚就是。”
方琮笑着將一張銀票塞進內侍官的手心:“多謝大人指點,只是天色漸晚,且燕姐姐此刻不便出來,還望大人能行個方便,能讓小女代姐姐領賞,且回宮後不要提及。”
銀票上的金額瞬間就打動了內侍官:“有什麼不方便?燕姑娘的賞自然也是不必謝恩的。奴婢告退。”
方琮蹙眉看着兩個侍女手中的賞賜好一會兒纔開口:“水色,問寺裡的人是否知道姐姐去了哪裡?”
水色乖巧地應了一聲,用眼神制止緋流發問,將兩份賞賜送進屋內才又帶着緋流出來:“主人,宮中賜下的東西已收好了,燕小姐的那份暫放在案上,奴婢這就去打聽她的去處,讓緋流服侍您休息吧。”
方琮看着黯淡下來的天空,突然扯了個笑臉:“不愧是站在後宮頂點的女人,雖然沒有看透我的身份,但使喚起人來還真是得心應手。她料定我爲了燕姐姐一定會吃這個啞巴虧,而我也確實爲此擔心。水色,讓那位舊人告訴你九皇子的住處在哪裡,你去院外站着,如果聽到燕姐姐的聲音就立刻回來。”
緋流捧着一件厚斗篷站在方琮身側:“主人,夜間風涼,請添件衣裳吧。主人用過晚膳也有一段時間,正好該吃藥了,奴婢是給主人端過來還是放在房裡呢?”
方琮回身看向緋流,突然莞爾一笑:“你呀……入夜之後的風果然很冷,既然這樣還是回房喝藥吧。緋流,我已經吃過藥了,今天你累了一天去休息吧,記得關好房門,剩下的事讓水色做。晚膳雖然很好吃,但下次不要一個人做那麼多菜,你是我的侍女而不是廚娘,你可以因爲喜歡或者興趣或者我的吩咐而下廚,但不要因爲別人的話而下廚,懂了嗎?”
緋流微怔,隨即笑道:“奴婢記下了。流花姐姐說得很對,您是位溫柔又堅強的女子呢,能服侍這樣的主人是緋流的福氣。雖然緋流不記得以前的事,但總覺得能不計較前塵往事,繼續現在這樣就很好。”
方琮看着她笑:“你是個聰慧的女子,你的未來會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就像水色一樣,我會給你和漁火一樣的自由,將來若是有了更好的去處,我絕對不會阻攔。”
緋流淺笑道:“這樣說就好像主人身邊不是最好的去處一樣,主人是害怕我們有朝一日會離開麼?”
方琮直視着緋流的雙眸,取下面紗的臉上露出了妖嬈的笑容,眉眼俱笑傳遞出無限風情,除了任何可以表達爲愉悅的情感。緋流全身一顫只覺如墜冰窟,連聲音都不知道該如何發出來,只覺得在這個比自己年幼的女孩面前便成了無力的嬰孩。正在這種時刻,房門一響水色走了進來,方琮眼睛一眨,臉上的笑容瞬間迴歸正常,就像是十幾歲的少女般甜甜淺笑着:“緋流,你說了一個不好笑的笑話呢。”
水色掃了一眼緋流的神情,無奈一嘆:“主人,不可以因爲緋流說了實話就嚇唬她!緋流,別害怕,回去睡覺吧,明天什麼事都不會改變,今晚也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回去吧,我來值夜。”
方琮淺淺的噓了一聲,緋流就真的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水色看着方琮低聲道:“主人,過分了。”
方琮蹙眉,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焦躁:“抱歉,是我不對,正想着燕姐姐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晃神,結果老毛病發作說了些不上臺面的試探話,恰巧又被緋流撞破,我下意識間就……唉,讓人生厭的感覺!”
水色仔細聽了聽房中的動靜,點頭道:“嗯,主人的口令還是很有效果的,緋流已經睡下了,明天醒來之後就會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的,只是這種事還是不要再犯比較好。奴婢已確認燕小姐的所在,確如主人所言,還有蘇琉方纔也隨相府的車駕離開了。此刻天色已晚,主人可要安歇?”
方琮搖頭:“我等燕姐姐回來,如果今晚出了差錯,濟雲寺這件事和太后那一關誰都別想過!再過半個時辰,如果燕姐姐還沒回來,水色,你就讓華奴去九皇子的院子請她回來!”
水色神情凝重,難得遲疑片刻才應聲,她先服侍方琮更衣,又拿了件厚軟的外袍:“主人小心着涼。”
方琮接了衣服披着:“燕姐姐的心上人如果是九爺,最後我還能勉強幫忙收場;如果是九皇子,只怕……太后應該很清楚,以燕姐姐的性格,九皇子絕非她的良人,爲什麼太后還要促成這樁婚事?”
水色轉身看向房外:“院門有動靜,應該是燕小姐回來了,奴婢去請她過來吧?”
方琮點頭:“我心裡不安,你請燕姐姐時不能驚動流花,還有今晚你要辛苦些,我怕會有不速之客。”
水色答應着去了,少頃果然帶着燕婧進來。方琮撫平外袍的皺褶,起身笑迎:“姐姐去哪了?讓我好等。晚膳後太后賞賜了好些東西,還說免了我進宮謝恩,可姐姐不在,我一個人慌里慌張的,差點出醜。好在內侍官通融,沒有計較,還讓我代領了姐姐的賞賜。水色,你去歇着吧,我和姐姐說會兒話。”
燕婧笑道:“是啊,今天你一直照顧琮兒呢,去歇着吧,告訴流花不必等我,若時辰晚了,我就在琮兒的屋裡歇息。方丈的醫術果然了得,今天你的臉色比白天好了不少。說到這個,在山上的時候太后直誇你溫文有禮端莊秀氣,所以纔會在回宮後送來這麼多賞賜。你瞧,我的賞賜只有你的一半呢。”
方琮聽着燕婧不斷地說話,目光掃過她透亮的雙眸和緋紅的臉頰,最後笑着將除了首飾盒以外的所有賞賜都推到了燕婧面前:“姐姐若有喜歡的,只管拿去。”
燕婧嗔怨着將自己的全部賞賜連同方琮的都推了回去:“你呀,這句話該是我來說纔對吧?不止是這些,其餘的你若有心儀之物,只管開口就是。”
“那麼,我問姐姐一句話,”方琮直視着燕婧,慢慢說道,“姐姐的心上人是九皇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