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茹嘆了口氣,探身取過錦盒,將桌上的碎片納入其中:“妹妹,人活着,有太多身不由己,尤其是我這樣的女子,運氣不好,更是沒得選擇。若有來生,我寧可生做一個乞兒,也不願再仰人鼻息……”
方琮知道她話中含義,心中頗爲酸楚,可決斷已下,她無法反悔,只能擰着心性道:“姐姐這是說的什麼話?不過一個鐲子,我只是不忍心姐姐爲贗品多費心思罷了,倒引得姐姐說出這些傷感之語。姐姐既然無法決斷,不如先將碎片和銀票都帶回去細細考量。”對不起,柳茹,我不敢讓你將玉華宮的舊物交到你姐姐手中,因爲我害怕其中的秘密會被她發現,從而給剛剛安定的玉華宮帶來無限的麻煩。請原諒我的私心,玉華宮是母親留給我的責任,我不能對這種潛在的危險置之不理。所以,你務必要仔細考慮,若你選擇丟下這一切離開亞城,我也不會有任何抱怨,畢竟性命攸關……
柳茹緩緩扣上盒蓋臉上淚痕不斷,片刻後又將盒內銀票取出:“我給妹妹添麻煩了,若不是妹妹我也不會知道一切,妹妹身子不好此刻又受了傷還要爲我的事擔憂,這個妹妹務必收下,權作我一點心意。”
方琮搖頭:“我應了姐姐的事卻沒有辦成,看着姐姐此刻這般傷心,我心中頗爲愧疚,姐姐若不惱我就是最好了,我又豈能收下這些……”話音未落,她突然聽見外間響起水色的聲音便沒有再說話。
柳茹趕忙拭淨臉上淚痕,將盒子小心收好,只是沒有碰桌上的那張五百兩的銀票。方琮仍舊靠回軟墊,揚聲讓水色進來:“前幾天我從寺中帶回來的佛香你收在哪了?我記得你在店裡也放了一些,柳姐姐要去濟雲寺爲柳妃娘娘祈福,用那種香才能凸顯皇家親眷的尊貴,把店裡存放的都給姐姐帶回去。”
柳茹素來沒有參禪拜佛的習慣,就算去過幾次濟雲寺也從沒和寺中管事僧人說過話,若是此番她真的要去向濟雲寺的住持討人情,絕對會無功而返。柳茹看着即使帶了面紗也掩蓋不住病弱的方琮,心中亦是愧疚難當:自己與她其實本不相干,她卻一直這樣幫助自己,今日還爲了不知是否成行的事情不斷幫忙……是了,在外人眼中,這只是件做了假的首飾,她不理解,不斷勸慰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這個首飾的背後有多少牽扯,有多少人命,恐怕就連姐姐都說不明白……
水色將一個小巧的碧色八寶盒放在柳茹面前,順手將銀票壓在盒子上:“這是柳小姐的銀票吧?主人既然開口便是真心相贈,您若是拿錢出來,豈不是顯得生分?對了,這盒佛香封裝前還放入了大師親手所書的佛偈,柳小姐若要用此香供奉,按規矩應交由僧人打開香盒並查閱,以免佛偈受損,不吉利的。”
柳茹心內翻騰,兀自強忍着眼淚卻是沒有顧及水色說了些什麼,還是一旁的小嬋看着情形不對,趕忙過來雙手接了盒子:“我家小姐昨日回府稍晚且略有受寒,昨晚整夜不得安枕,今日便顯得倦些,還望方姑娘莫怪。這盒佛香奴婢會好生保管,定會絲毫無損地交給住持。”
方琮和柳茹都沒有說話,兩個丫頭也不知該怎麼接下去,內室裡沉寂帶着尷尬四處攀走。小嬋低咳一聲道:“小姐,方姑娘在千色坊給咱們定了好些新到的顏色繡線,很適合給小姐用,您,要不要,看……”
柳茹勉強控制住了自己的心神,終是因着小嬋這句無心之語而追下淚來,她垂着頭道:“我信得過方妹妹的眼光,今日出府已久,還是早些回去吧。你好好照顧妹妹,不必送了。”說罷起身告辭。
水色站在點門外目送主僕二人走遠才轉身回了內室:“都走了,主人若覺得累,可要回去歇着?”
方琮搖頭:“離了玉華宮,我的心越發軟了,竟會爲了這種事傷神。我既希望她不再泥潭深陷,可以離開亞城,保住性命,又擔心她真的會將紫玉鐲的碎片交給柳嫣,最終不但害了自己的性命,還會連累玉華宮不得安寧……”
水色聞言卻是蹙眉:“主人這話說的糊塗,事隔多年,柳嫣便知道那鐲子是作假的,也無法打探出那是玉華宮的東西,怎麼會和玉華宮有關係呢?”
方琮嘆氣:“都怪我大意,當時發現那鐲子是玉華宮舊物後便沒有詳加查探,方纔我給柳嫣展示鐲子的斷面,隨手取出來的碎片中卻有着截然不同的造假手法,看痕跡應該不超過十年。我當時也是驚詫萬分,當着柳茹的面又不能仔細查看,只好將話題引到華奴的身上。若柳茹當真帶着佛香去濟雲寺,華奴定會將全部的碎片都送還回來,到時候再認真探查吧……”
水色點頭:“方纔主人提到濟雲寺,奴婢料想可能是有事要吩咐,已將聯絡用的暗語信紙放進了盒子裡,只要柳茹去濟雲寺見了華奴,他必定會來稟報,畢竟他可是十分中意玉華宮中的香丹呢……”水色說着話突然察覺到方琮沒了聲音,她側頭纔看見方琮倚着軟墊睡着了。
水色輕手輕腳地上前給她披上外袍,靜靜地守在內室中仔細地審理過這段時間的賬目……
小嬋小跑着跟上柳茹,邊走邊偷覷她的神色,心中詫異:早晨出門還挺高興的,現在怎麼垂頭喪氣的?看起來也不像是和方姑娘吵架了。小嬋快步上前小心地開口:“小姐,你是不是在生小嬋的氣?”
柳茹眨去眼中的溼潤,低聲道:“好端端的,我生你的氣做什麼?別亂問了,趕緊回府吧。”
小嬋乖巧地應了一聲,不再多言。柳茹沉默地走了一路,臨近家門時突然道:“小嬋,你先回房去收拾行禮,我們要去濟雲寺住一陣子,最晚後天動身。我去給母親請安,待會兒若前院鬧出什麼動靜來,你不要問,也絕對不要過去,記住了嗎?”小嬋尚來不及說什麼,柳茹便先進了大門。
柳茹不待丫頭通傳便直接進了前院,柳夫人正翹着尖尖十指讓丫頭染蔻丹,身旁桌上還放着兩大盒最新樣式的華麗珠寶首飾。柳夫人略略傾身就着秋蘭的手抿了口茶:“怎麼,那小子求娘娘辦事就只送這麼點禮?也不嫌寒磣!冬香,明個兒若他再來,你只管把這些都扔在他臉上!”
冬香爽利地應下就要將桌上的珠寶收走,柳夫人眼神一動,突然道:“等等,把那個赤金點翠的瓔珞和玲瓏羊脂玉璧留下,過幾天給王相府的三少夫人送去,就說我恭喜她有身孕,預祝她早日誕下孩兒。”
冬香面上伶俐一笑:“奴婢這就去找盒子。”心中卻腹誹:夫人真小氣,拿着人家送的禮打人情,還不給人辦事!看來明日丟這兩盒首飾的時候少不得要使些巧勁兒,確保裡頭的珠寶四處跌散,料得那人也不敢全部都撿回來!想到這裡,冬香臉上也露出了笑容:這兩盒珠寶的樣式倒是很不錯,不如我趁便挑出幾件自己戴着,反正也不會有人知道。冬香正用貪婪的目光挑揀着首飾,冷不防察覺到別人的視線,她猛然擡頭正欲呵斥,臉上就先着了火辣清脆的一下,柳茹怒瞪着她道:“還真當自己是主子了!滾!”
冬香何時見過柳茹這般模樣,登時想要發作可害怕柳茹發怒,只能先硬生忍下,可她畢竟是柳嫣教養出來的丫頭,眼珠一轉的功夫便有了對策,她揚聲道:“二小姐,夫人尚在休息,您不能這樣闖進去!”
柳夫人在內室自然是聽見了,她眉尖一簇冷聲道:“好端端的吵嚷什麼!提醒你多少次女孩子要莊重,對下人要寬容!冬香此刻服侍我,你打她就是打了我的臉!你目無尊長,將來進了婆家門有得你苦頭吃!昨天入宮難得你沒闖禍,回到家中只過了一夜就又鬧得不得安寧!你們都退下去吧,你進來說話。”
柳茹對母親這種程度的斥責早就習慣,她袖手捏緊袖袋中的小巧錦盒,走進內室先將方纔所聞所見之事問出口:“母親,柳家現在有姐姐,你又何苦做這些?冬香雖服侍母親多年又得姐姐調教,但她素來不是個安分的丫頭,方纔她……”
“我知道!”柳夫人吹了吹指尖綁好的蔻丹,“你從小就被家人護着,這些人情世故從來都不明白。我素來心氣兒高,雖然膝下只有兩個女兒卻從沒讓你們父親有過納妾的念頭。你們小時候我找來開蒙的先生都是亞城裡最博學的鴻儒,大家閨秀要學的,你們要學;世家公子要會的,你們也要會!你姐姐爲了不輸給分家的那些孩子,從小到大沒少吃苦。等她大了懂事了,輪到你要學這些的時候,她跪着哭求我,說她會照顧好你,會支撐柳家門楣,一樣的苦她吃過就夠了。她說自己是長女理該如此,可你不同,柳家的女兒不該都這樣吃苦,總要有一個孩子能被恣意寵愛,去過像名門閨秀一樣任性逍遙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