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早命人打掃出一棟清靜的小樓以備這對主僕休息,對二人的直接離開,他既鬆了口氣又覺得遺憾,思來想去他壯着膽子追上幾步:“奴才也知道這裡不夠乾淨不配給主人用,但主人今天是那等的排場,又出了那樣的高價,雖說外頭那些人受了藥性未必能記得這些事,但主人尚未過午就這樣離開,怕是會惹人注目啊。”
婢女嬌笑:“若不是金老闆調教出的好人兒,主人也不用這麼早離開。金老闆,雖說這等風月地方不必過分計較身家,但有些禍害留在身邊可是會出大事的。那位雲公子實在是留不得,今晚您就打發了他去吧,身價銀子也不必要了。若是您擔心店裡沒有搖錢樹,可需要主人從那裡給你撥幾個過來?”
金三看婢女手指北方,立時跪下:“奴才時刻不敢忘記自己的本份!豈敢因爲這些細枝末節勞動主人大駕!這家店連同奴才都是主人的東西,奴才不敢違命而行!奴才但憑主人吩咐,萬死不辭!”
柔和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若你有異心我又豈能容你活到此刻?起身吧,方纔賞你的荷包夾層裡有一丸斷塵緣,今晚你送給雲公子吃了,打發他走,動靜鬧得越大越好,到明日再將她囑咐你的話散出去。”
金三躬身垂首:“奴才明白,恭送主人。”待腳步聲遠去,金三擡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直起腰來,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水邊小樓,緩緩向後廚走了過去。當夜二更過半,亞城的街上安靜下來,金三拽着雲公子的衣袖,雲公子扯着繮繩,兩人一馬就這樣扯到了城門。值夜的城門官知道兩人的身份不好動手便收了金三的銀子勸兩人趕緊回去。雲公子卻執意不肯,金三也就跟着在城門處苦勸,好容易到了五更時分城門開啓,雲公子遞了身份文牒便騎馬一徑去了。金三拉扯不及,一路唉聲嘆氣地走了回去。
未及金三用過早飯,雲公子離開亞城的消息便傳開了,金三擔心局面無法控制索性關了攬香樓,饒是如此,正午時分攬香樓還是來了不速之客。金三匆忙丟下筷子出來見禮:“給兩位大人請安,小店停業請恕招待不週,不知大人大駕光臨有何貴幹?”實在不怨他多此一問,這二人一個是三皇子的護衛,一個是九皇子的侍僕,素日都是常跟着兩位皇子出來走動辦事的。往日裡這二人的主子就是針尖對麥芒,他們彼此的交情肯定好不到哪裡去,能一起上門來……大概,不會是爲了雲公子的事情吧?
那二人對視一陣,倒是三皇子的護衛先開了口:“我家主人請雲公子喝茶,這是請帖,老闆記好日子別遲了。”
九皇子的侍僕跟着說:“前些天雲公子接了我主人今日的帖子,主人特命小人來接,車馬已經齊備,老闆快請雲公子動身吧。今兒主人請的都是貴客,雲公子不好託大,老闆也該明白這其中的道理纔對。”
金三一腦門冷汗:“雲公子昨日被一位客人喊了高價,他一心想跟着人去,但是那位客人只給他贖了身。雲公子心氣兒又高,昨晚就鬧着要出城,小人跟着勸到五更也沒留住人,城門一開他就走了。雲公子已經不在攬香樓,更不是攬香樓的人,大人就彆強人所難了。”
二人也知道金三在亞城不是全無背景的,沒了自家主人的庇護他們什麼都不是,反正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還是早些回去覆命更好。九皇子的侍僕客氣地道了聲謝便走了,三皇子的護衛卻執意要問出雲公子的下落。金三心說:雲公子吃了斷塵緣,我哪知他現在在哪兒?臉上卻陪着笑:“小人當真不知。”
護衛急了眼:“你該知道,他妹妹還在我主人手裡!老闆這樣包庇他是何居心!耽誤了三爺的大事,可別怪咱們心狠手辣!老闆在亞城做生意,三爺的面子也不知道要給麼?”
金三斜睨了他一眼:“大人這樣胡攪蠻纏纔是不給三爺面子!小店這幾天暫停停業,外客不便久留,大人請吧。”護衛幾次想拔刀但總歸記得自己的身份,他狠狠瞪了金三一眼,甩下一聲冷哼憤憤而去。金三搖搖頭:“御人不力,管教不當,有這樣的護衛,主人又能好到哪裡去?這個三皇子,握着毒藥當靠山,還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架勢,嘖嘖,好歹還是個皇子,這般愚蠢還怎麼和別人拼……”
送走了不速之客金三總算是鬆了口氣,他喜滋滋地捏了顆香丹送進嘴裡,雖然他是男人,不會特別在意保養,但香丹能強身健體益壽延年。以前他在北方侍奉主人的時候,常見有些宮人爲了一顆香丹爭得你死我活,真是夠蠢了,如他這樣做好主人吩咐的事才最重要,只要主人高興,何愁沒有賞賜?藥效慢慢發作,金三覺得身體暖洋洋輕飄飄的,他靠着軟枕軟軟地倒了下去,沉浸在什麼都有的美夢裡。
蒙面婢女掀開車簾扶着主人下車,她們租下了一個清靜的莊子暫住,而在鬧市她們還有一間不小的鋪面。女子取下臉上精緻的金縷面紗,露出一張略顯蒼白的端莊臉龐:“水色,蘇雲孃的繡品收集了不少吧?挑幾件特別出彩的給王宰相家三公子的夫人送去,就說是我賞她的,讓她或自用或送人都好。”
水色正給女子順發,聞言一笑:“奴婢記得有一件天青的牡丹繡品真是精緻大方極了,聽說王宰相的夫人和太后都最喜歡牡丹,兩人交情又好,現在每月十五王夫人都還會入宮陪太后齋戒一日呢。”
女子莞爾一笑:“若能蒙太后青眼就真是蘇雲孃的福氣了。她哥哥蠢到那個份上實在是沒辦法,但願妹妹能識趣些,不枉費我一番苦心。”
水色放下梳子:“主人的面色着實不好,傷口可會作痛?”
方琮輕摁着心口的位置:“只是覺得累,許是這幾天走得太多了。過了這月十五,我在亞城的所有事情就都能了結,沒了旁的心思再好好將養身體吧。琳萃軒你要用心打理,畢竟是剛開張的店,管事的一直不露面也不好。”
水色頷首笑道:“奴婢明白,主人請去休息吧,奴婢會親自去王相府走一趟,說起來奴婢許久未見蘇琉姐姐了,還有一句憋了許久的要緊話兒想問她呢。”
方琮隔着鏡子看她臉上滿滿的笑容,不由得微蹙了眉:“她現在是王相家的三少夫人,就算看在她公公面上你也要放尊重些,不準鬧事,更不準平白給她沒臉。你跟她不一樣,她到死都只是北邊的奴才,而你不是。”水色默默地收拾了妝臺,許久才低聲應了一句。方琮看着她笑:“你這是跟我使性子呢?”
“奴婢不敢,奴婢告退。”
方琮卻再次開口:“水色,前幾天我在如意軒訂了兩套首飾,當時只來得及給一半的定金,你回來的時候記得把那賬清了,順便說給他們掌櫃的,那兩套首飾務必趕在本月十二日之前送來。替我問候王少夫人,聽說她到現在也沒有身孕,宮裡的那些藥就不要再給她了。”
水色垂着頭應了一聲:“是。”
方琮知她不高興,想了想又說道:“若她很不知好歹,你也不用過分委屈自己,別慪氣了,去吧。”
水色至晚間時分纔回,只對方琮說事情都辦妥了,一切順利就沒了下文。
到了十二日如意軒掌櫃親自送了首飾到琳萃軒來,水色代方琮收下,又聽老闆問起,店中可有云繡。水色問:“掌櫃說的雲繡,指的可是雲孃的繡品?店裡如今並沒有那個,倒是早先我們主人還在家裡住着的時候買過幾件,後來也都送了人,說起來這幾天有不少客人來問雲繡,價格較當年還貴出許多呢。”
如意軒的掌櫃輕笑回道:“姑娘許是不知道,雲繡的價格本就是靠着那些富商公子擡起來的,如今又被幾位官家夫人將價格一路哄擡上去,現在的價碼竟比原先漲了十倍不止。眼見着這東西越來越值錢,所以纔有人過來搜尋,倒是可惜了,咱們都趕不上發這個大偏財。”
水色也跟笑嘆了一回:“本就沒那個命也就不敢奢求了,不過倒是多虧了掌櫃的我才能知道這樣的消息,雖說幫不上忙,但總比瞎子聾子一般一無所知來的好。”
掌櫃的跟着笑:“那是姑娘自己莊重不肯多拋頭露面,可這裡是亞城,偶爾也該出去走動走動或是安排人去結交些大人物纔好,不然就憑咱們這種平頭百姓,哪兒能找到發財的門路啊。”
水色應道:“我家主人原是這樣打算的,連禮單都擬好了,偏偏前陣子時節不好,她宿疾發作又受了風寒,大夫叮囑讓好好調養,因此這些事就給耽擱了。好在她現在已經停了藥,下月就開始主事了。哎呀,好貴氣的車駕,好像是去掌櫃的店裡,您回去瞧瞧吧,怠慢了貴客就不好了,容我不送了。”
水色看着如意軒掌櫃離開,臉上的笑容慢慢冷了下來,她叫來一個夥計吩咐了幾句便拿着首飾離開了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