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轉身就去了宮主的住處,讓她意外的是這座華麗的地下宮殿竟然一個活人都沒有!方琮在裡面走了一圈,發現這裡非常冷清,最少有兩三個月沒有住過活人。方琮蹙眉:無論如何玉凝已經生下了孩子,爲何宮主的寢殿中沒放孩子用的東西呢?剛出生的孩子是可以養在母親身邊的,玉凝一向喜歡孩子,又是爲了籠絡華琰的心才生下的孩子爲何不養在身邊?難道是那孩子身有殘疾?不對,那孩子的屍骸自己是看過的,雖辨不出容貌性別但骨架沒有異樣。華琰也不討厭孩子,可越是這樣越不對勁……
方琮想了想又去了玉凝跟在她身邊做侍女時的住處,那房間空置了很久可打掃得非常乾淨,似乎常有人出入的樣子。方琮在不算寬敞的房間裡踱了一圈,指尖從整潔的妝臺上劃過,小巧的梳妝鏡裡映出一個眼帶愁意麪帶笑容的女子,那個女子與鏡子外面的人相對而視,然後一同勾起脣角露出一個諷刺意味十足的笑容來,鏡面上突然伸過一隻手壓着鏡面扣在了妝臺上。
方琮的視線掃過妝臺上全套的梳妝用具和晶瑩透亮的刨花,想起玉凝剛跟在她身邊的時候什麼都不會,規矩和手藝都是跟着水色一點點學起來,再讓寒玉姑姑和自己指點。那時候的玉凝雖比她還年幼卻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女孩子該會的針黹和梳妝,她一竅不通。方琮身邊不能留閒人,爲了避免引起更多人注意,方琮就讓玉凝先服侍她的日常梳妝,剛開始確實鬧出不少笑話,可後來玉凝的手藝漸漸嫺熟,也有餘力學習管理宮中事務……方琮嘆氣: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她只是想讓身邊的人都幸福而已。
方琮輕輕關上房門,繞過三條迴廊來到水色的房間,她取下發間玉簪挑開房門上的一處細小縫隙,隨着手腕翻轉,房門緩緩打開。方琮笑着搖了搖頭:“多少年的舊玩意兒,竟然還在用。”這是水色跟着方琮學到的第一個機關鎖,她很是得意地用在自己的房門上,至於房門外的鎖,天知道里頭放了什麼可怕的東西,若是貿然打開……方琮站在門外看着這個整潔利落的房間,一如水色本人帶着股爽利的風格。
方琮本想進去坐坐,剛邁步就忍不住笑了起來:自己還真是幼稚,不過是離開了一段時間而已,怎麼會跟小孩子一樣到處亂逛?在玉華宮中,水色的身份是她的貼身侍女,若她成爲玉華宮主,水色有機會成爲下一任的玉華宮主人,就如同玉容和玉凝那樣,只是方琮知道水色意不在此,所以從未動過這種念頭。水色在玉華宮中沒有明確的職位,但幾乎所有的管事都要聽從她的吩咐,不只是因爲她以後的尊容,更因爲她是方琮的左膀右臂,所以平日裡趕着巴結水色的大有人在,因此水色很少回這間屋子住。
方琮探身輕輕關上房門,臉上笑意不退:明明是幾乎不被使用的屋子卻還是要收拾的乾淨整齊,真像是水色的風格呢。水色都是什麼時候回到這裡休息的呢?嗯,自己短時間外出的時候,被玉凝折騰的時候,對了,還有被寒玉姑姑訓斥沒規矩的時候!水色大部分時間都住在自己房間旁側的小房間裡,一則是方便,一則是爲了躲避那些來諂媚的人。
方琮邊想邊笑,慢悠悠走回自己的房間。小宮主在玉華宮的住處是最幽靜雅緻的,因爲從小就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所以她格外喜歡安靜的地方。方琮擰開九道暗鎖,邁步進了房間。住慣了的屋子還是原來的樣子,桌椅器具上罩着防塵的錦袱,地面上也多鋪了一層地氈。因爲臨走前水色在房間的各個角落放了足量的香料,所以屋子裡沒有絲毫異味。方琮揭開條案上的錦袱,挑出一顆梅花香餅燃了,淡淡的清寒梅香在室內嫋嫋散開,是方琮最熟悉也最懷念的味道。
方琮四下看了看,總覺得少點什麼,是了,這種香料的味道非常清淡,焚燒後有雪地賞梅的意境,是雲璟爲了她而特意研製的香料。那年方琮生辰的那日落了漫天大雪,水色和寒玉姑姑準備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等着給她慶祝,誰知道玉容會突然發難讓她和雲璟去雪崖邊上看守犯錯的宮人受罰。
三更時分風歇雪止,滿天星斗溫柔地點綴在雪夜黑幕之上,方琮笑着道:“今年生辰能看到這般景色倒也不虧。”雲璟就笑着取出香片在略略避開風口的岩石縫隙後焚燒:“這裡實在太冷,連梅花都不能開放,在我的家鄉羽城每年冬季都有梅花可賞,雪地紅梅暗香盈袖,當真是好風骨。此刻不能讓你得見梅花盛放的景象,也只有這香氣聊以慰藉了。阿琮,生辰快樂!本該是在你房裡配着寒玉姑姑的幻香讓你好好欣賞一番的……不過,這裡安靜無人打擾,也算過得去了。願今年你一切順遂,平安康樂。”
方琮接過那一小盒香料笑了:“副祭司大人有心了,如此景緻又有梅香繚繞,已足夠別緻了。多謝。”
雲璟便作勢要去搶奪那盒香料:“你這人,難得我這般用心,你竟然說這種話!我實話告訴你,我早就防着你鬧幺蛾子,那香料的配比方子可還在我手裡呢,怎麼,壽星你難道不該回請我一碗壽麪麼?”
方琮連忙打開盒子就見裡頭果真沒有寫了字的紙張便垮下臉:“哪有人送生辰賀禮跟你一樣這樣小氣的!俗話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送我香料又不給我配比方子,難不成是想逼着我時刻惦記你的好處?宮規裡說過,你這樣的行爲算是變相威脅,可以杖責二十。咱們倆這麼熟了,我可以給你打個折。”
雲璟撇嘴:“是打一百二十折吧?唉,你這人,粗心不說還小心眼,每回都拿宮規嚇唬我,有本事你就揍我啊!不捨得就說不捨得唄,你這樣的性子很容易吃虧的。還有不是我多嘴,華琰的身份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畢竟沒有白紙黑字寫出來,所以若真的發生了什麼就無法挽回了。”
方琮眨眨眼睛:“若他心裡有我,我什麼都不做也不會有任何改變,若是他變了心意……母親說過強扭的瓜不甜,我也不願勉強他。那一年我因自己的私心沒給他選擇留下還是離開的機會,他不恨我,我就很感激了。我不想讓自己成爲怨偶,他既無情我便休,只是若真有那一天,你能讓我靠着哭一會兒麼?我不會痛苦太久的,只要一會兒就好了。畢竟我還有整個玉華宮的責任在身呢。”
雲璟嘆了口氣:“你呀,這樣怎麼讓我放心的下?好啦好啦,若是真有那一天,我一定幫你狠狠揍那傢伙一頓!不過放着你這樣好的女子不要而選擇別人,他的頭腦和眼光應該沒那麼差吧?”
方琮笑得自得:“應該不會,他可是前任祭司大人一手栽培的人才,若是他的頭腦和眼光真的那麼差,我放手反而是好事。好啦,明明是給我送生辰賀禮的,怎麼反倒扯到不相干的人身上了?”
雲璟道:“什麼好事壞事,你說的纔不相干呢。好啦,說你粗心還真不假,你到現在都沒發現那香料盒的蓋子上有暗格麼?配比方子我一早就放在裡面了,這香料味道纖細,配製也麻煩,你若當真喜歡就交給水色,讓她給你配置。這會兒時辰差不多了,你先回去,我稍後就走,還有人等着咱們吃壽麪呢。”
真沒想到會讓雲璟一語成讖,只是沒了那個睿智的朋友在身邊,她放手的方式有點慘烈,搞的她連哭都找不到一個肩膀。方琮閉了閉眼睛,掩住所有情緒的翻涌,再睜開眼睛時又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一切都過去了,華琰已經娶妻生子,雖然現在還不知道爲什麼宮裡會這般安靜,也不知道爲什麼寒玉姑姑會變成屍傀帶着嬰孩的屍身出現在亞城,但只要宮裡還有大量的屍傀在,她早晚都會查明緣由。
清冷的香氣散去,方琮也自回憶中清醒過來,她輕輕罩好條案上的錦袱,走出了自己的房間,九道暗鎖在身後逐一關閉,鎖住滿室的清冷寂靜。方琮正想着要不要去宮主的靈閣前祭拜母親,突然就聽見房間旁側的門內傳出了一點動靜。
方琮看向那扇房門:這裡怎麼會有聲音傳出來?這邊的房間以前是雜物間,水色住進她旁邊的小房間後就搬進去不少東西,原來在屋子裡的東西沒地方放就挪到了這裡。方琮這麼想着就上前幾步擡手推開了房門,記憶中略顯狹窄混亂的房間變得更加狹窄混亂,原來放着的雜物都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精緻的日用傢俱和一些嬰兒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