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蹙眉看着方琮:“方姑娘此話……”
方琮一笑,取過水色手中的信封,看也不看地投入火盆之中:“逝者爲尊,但生者更加艱難。這封信的內容對三少夫人而言,大約是個很沉重的秘密,所以方琮不欲知曉。就讓這個秘密隨着三少夫人一起從人世間消失吧,也許這樣才能讓所有人心安。今日多有打擾,多謝王相引路,方琮就此告辭了。”
王相盯着漸漸被火焰吞噬的信封,轉回身對方琮認真一拜:“方姑娘客氣了,請慢走。”
雲琳屏退左右,親自從正門將方琮和水色送了出去:“勞動小宮主了,方纔奴婢本該早些過來伺候,只因奴婢擔心燕夫人會和王相夫人提及兩府突然斷開生意往來一事,若因此牽扯到小宮主就麻煩了,所以略耽擱了些時間打探,好在燕夫人對此事毫不知情,想來當初燕小姐處理此事並未露出痕跡。至於王相所說的太后敬香一事,其實清晨時分太后確實派人來相府代爲敬香,但那位宮人還要負責傳話慰問,因此李瑾兒鬧起來的時候那位宮人尚未離開,她回宮後定會如實稟報,所以王相所說倒也不算假。”
方琮輕笑:“有心了。以後就好好過日子吧,在你誕下孩兒之前,那些香丹就不要碰了,你是個聰明人,其餘的也不用我多說。蘇琉這幾年鬧得確實有些過了,這次更是讓王相府元氣大傷,你的日子以後恐怕沒有她那麼風光,但絕對比她要順心百倍。這幾張銀票你收着,以備不時之需。”
雲琳見水色立刻就遞過來五張摺好了的一萬兩銀票,頓時明白這是方琮早就準備好的。相府這次損失不小,她作爲新三少夫人看着像是一步登天的風光人物,可辦蘇琉的葬禮要花錢,打理修文的生意要花錢,當家更要花錢,面對這些狀況她有些分身乏術,甚至有些捉襟見肘。方琮曉得她不能輕易出門,更明白此刻外人不能輕易靠近相府,所以才藉着給蘇琉祭拜的名頭給她銀票,爲的就是保全她的臉面和以後的安穩。雲琳將銀票推了回去:“小宮主,您已經給奴婢添過妝了,這在玉華宮是從未有過的恩典,如今奴婢什麼都不缺,這些錢還是讓水色姑娘留着,您在外頭不比宮裡,是需要錢財傍身的!”
方琮笑:“你這是嫌少?你該清楚,王相府裡的那些錢都到了哪裡,我不缺銀子,可你缺。”
雲琳搖頭:“小宮主又哄人。王相府給的那些錢看着不少,可短時間內不能在亞城出現,最少也需要用幾個月的時間在外地洗一遍。這段時間小宮主手裡本就不寬裕,若奴婢再收這些錢,您的日子……”
水色扯過雲琳的手將銀票塞了過去:“主人給你就拿着!什麼時候也要你來爲主人的日子操心!你快進去吧,仔細待久了,讓人瞧出端倪來。快拿着,不然我就扔在這裡了!”
雲琳這才接了銀票,方琮卻在她開口之前說道:“你也不用想太多,好好過日子就成了,以後你只要不闖下蘇琉那樣的禍事,琳萃軒的門,你還是進得來的,不過朗悅莊還是不要去了,嗯?”
雲琳紅着眼眶點了點頭:“奴婢記得,小宮主回去的路上慢些,府裡有九皇子的人,奴婢沒敢說。”
方琮點頭:“快回去吧,你現在可是王相府中的三少夫人,待你生下孩子,雲家那邊我會去想辦法。”
雲琳不覺滾下淚來,她也不管周圍是否有人,當即對着方琮行了大禮才起身回去。水色扶着方琮慢慢往正門外的馬車走去,方琮伸手順了順衣襟:“你似乎有話想說?”
水色小聲道:“早知會耽擱這麼久,奴婢就該給主人準備手爐了。主人爲什麼不收下那封信,是因爲王相已經看過,還是爲了讓王相府裡的人心安?可那畢竟是蘇琉的,主人若是不收,她如何心安?”
方琮瞥了她一眼,笑了:“我不喜歡別人動我的東西,更何況蘇琉會說什麼,會留下什麼,你我都心知肚明。蘇玥的事我並未當作是一種債務,我照顧蘇玥只因我是玉華宮的小宮主,如果因此讓她多想了,那顯然不是我的緣故。而至於那些逝者爲尊的話,哼,玉華宮中有多少冤魂,殺了他們的人還不是照樣作威作福地活着,誰會在意呢?更何況,蘇琉是否心安,相府裡的人是否心安,又與我何干?”
水色突然就笑了:“奴婢糊塗了。”
方琮看着她:“你還知道自己犯糊塗了?你難道忘了,我晚上甚少吃甜,尤其是宵夜,而緋流一直記得這件事。那一盞甜的要死的蜜羹,本來就不是給我準備的。聽寒玉姑姑說,一邊哭一邊吃甜食會覺得嘴裡酸澀無比,當時你吃了大半碗呢,是不是覺得自己快要被酸死了?”
水色忍不住蹙眉:“主人,那天晚上您醒着?”
方琮笑:“我怕你糊塗不記得,所以當時特別提醒了你說,我睡覺輕。好了,人生難得糊塗,不過糊塗到鑽牛角尖就有些麻煩了。水色,你不可以傻笑,我們是來祭拜蘇琉的,尤其是我剛燒掉了一筆數額不小的錢和一個威脅王相府的好機會,你這樣的表情讓九皇子看到了,豈不是會起疑心?”
水色攔在方琮身前,恭恭敬敬地給來人行禮:“給九皇子請安。”
方琮展顏而笑,雖然還是蒼白瘦弱,但神采奕奕的微笑讓她看起來似乎在發光,唐靖轉身對方琮笑道:“方姑娘今日看起來格外精神,果然是本家的僕人照顧得更貼心麼?不過方姑娘應該多注意飲食纔是,若是你身邊能有位醫術高明的僕人,我想方姑娘一定會恢復得更快。”
水色再次轉到唐靖身前道:“我家主人畏寒,九皇子莫要讓她在風地裡久站,牆外邊就是人來人往的大門,還請九皇子顧慮我家主人的聲譽,不要過於爲難。”
唐靖繼續側身,對方琮笑道:“方姑娘,關於之前提到的選擇稱呼的問題,我可以有另外的選擇麼?”
方琮微笑:“當然可以,但是那並不再是我給出的選擇,不過今天是個頗爲難得的日子,我的水色做了一件讓我很開心的事情,爲了能有個紀念,我可以破例回答公子另外一個問題,什麼問題都可以,我一定會給出我現在能給出的最真實的答案。”
“現在能給出的最真實的答案嗎?那我一定不能亂問了,”唐靖看着方琮笑道,“老實說,蘇琉的那封信我看過了,王相也看過了,雖然很抱歉,但我們這才知道你替蘇琉背了多少黑鍋,在王相變賣大部分產業歸還債務之後,蘇琉還不得不將所有的積蓄歸還給你,並且還希望你不要計較剩下的部分。雖然蘇琉的積蓄不能還清所有的欠款,但那也是不小的數目,你爲什麼不先看過就要燒掉?”
方琮眨了眨眼睛,笑道:“我本就不喜歡用死人的東西,因爲晦氣,更何況我沒辦法忍受別人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擅動我的東西,尤其是官家和皇家的人。那封信對我而言,既晦氣又麻煩,不如燒了。”
唐靖挑眉:“如果我們沒看過那封信呢?”
“燒掉,因爲從死人身上拿下來的東西很晦氣!”方琮偏過頭看向他,“或者你更希望我說死者爲尊的那種鬼話?今天你的心情非常好,讓我來猜猜,是不是朗悅莊裡又要添人進口了?能讓你這麼高興,想必是一位從本家調來的,能力卓絕的家僕,那人一定能將我照顧得非常好,對嗎?”
唐靖看着她笑:“我現在突然發現,省掉那些所謂的稱呼,用‘你我’之稱也很不錯,除我們之外的任何人想要說話,都會成爲與之無關的‘他’,很顯然那就是別人了。”
方琮剛想說什麼卻打了個噴嚏,水色忙遞了帕子過去,唐靖卻解下自己的披風給方琮套上:“其實我也不怎麼喜歡別人擅動我的東西,不過你例外,因爲你不是別人。若你也不喜歡用別人的東西,那就暫且忍耐到回家爲止,總比着涼了回去吃藥來得好吧?更何況這是不用你親自歸還的,只要交給那些家僕,他們自然知道該如何做的。天氣確實變冷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方琮蹙眉看着唐靖卻沒退開:“我這才知道,原來你的臉皮比那邊的門牆結實,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唐靖繫好衣帶,笑得連肩膀都在抽動:“我也是才知道,原來你的性格這麼可愛。額,我可不是那種浪蕩登徒子,你若不高興可以訓斥我,甚至動手揍我,但不要生氣,也別在這裡用那些危險的毒粉。”
方琮看着唐靖,眼波絲絲流轉,笑容中帶着惑人的光芒,她張了張嘴像是再說什麼,唐靖忙止了笑,側耳傾聽。方琮甜甜一笑,狠狠一腳跺在唐靖的腳面上,在他耳邊怒吼道:“水色,上車,回家!”
唐靖揉着耳朵,轉身看着方琮氣哼哼出了大門,不多時便有轔轔車聲響起,而唐靖的目光和笑容始終溫柔如昔,直到車聲遠去他纔回身向院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