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沒有接他的話:“九爺說的正事是什麼?”
唐靖聽出她聲音裡濃濃的倦怠,臉上滿是擔憂,聲音卻非常平穩:“燕婧的婚期定在二月初八,若爲長遠計,大婚後她要立即隨言擎前往南境,但太后捨不得燕婧,因此在今天早晨她去請安的時候恩准她新婚後可在亞城多停留三個月。燕婧非常高興,所以才急着出宮來告訴你……”
“可惜功虧一簣……”方琮的聲音有些低微,“明明在宮裡一防再防,臨出宮卻被人算計,九爺這個虧吃的可真是冤枉。方琮如今還在休養,外面的事家裡的事都沒有太多心力,但還是知道九爺的面子不能不給,雲揚我會留下,這次的事就當做沒有發生過,不過我的耐性有限,所以這種事只此一次。”
“這個自然,最近朗悅莊周圍不太安靜,如果你嫌吵鬧我可以加派人手……”
“九爺誤會我的意思了,”方琮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唐靖的話,“我是說,九爺插手管理朗悅莊內部事宜的這種事,只此一次。九爺一諾千金,既然您肯答應,我也就放心了。九爺的事已經說完了吧?”
唐靖裝作沒聽出方琮的弦外之音:“不,僅是如此我又怎麼會來打擾方姑娘?太后說那些話原是好意,只可惜燕婧走得太快沒有來得及聽到柳妃的話。她說燕小姐的良緣多蒙太后大恩,婚後停留在亞城一則能多照顧長輩,二則能妥帖打點人事,三則更能多來陪伴太后。太后素來疼愛燕小姐,此番新婚便要去南境生活,別說這些親人便是您的義妹大概也會非常不捨,聽說她體弱多病,如此一來你們姐妹就能有更多時間相聚,且還不會延長你們夫妻住在南境的時間。若有機會,你多帶她進宮散心,這病許就好了。”
方琮半天沒說話,唐靖以爲她又睡了過去,匆忙進了內室纔看見方琮正靠着軟墊垂眸思索。她穿着一身半新的淺色家常衣裙,神色淡然地凝視着放了幾顆夜明珠的精緻荷花燈。方琮聽見猛然闖進內室的腳步聲也沒驚慌,只是擡手指着對面的座位道:“有剛沏的茶,我不能喝但又喜歡雪雀的香氣,所以水色就泡一壺這樣放着。方纔的那番話九爺只告訴了言將軍吧?所以他纔沒有陪着燕姐姐來朗悅莊……”
唐靖低聲喚她:“方姑娘?可不能在這裡休息,會着涼的。”
方琮輕掐着自己瘦到脫形的手腕:“九爺,若我因柳嫣而陷入危險境地,我可否爲了自而保殺死她?”
“我不會讓她有任何機會傷害你,也不會再讓她傷害其他人。”唐靖看着方琮的動作,眼中滿是難掩的心疼,真的想要說什麼卻又無法開口,最後只能嘆道,“方姑娘請休息吧,我先告辭了。”
“慢走不送。”方琮看着唐靖的背影突然道,“九爺爲何不恨柳嫣呢?方琮失言,九爺莫怪。”
唐靖腳步一頓卻並未回身:“我和她之間沒有那麼深的恩怨,剛纔方姑娘問的那句話,其實我無法回答,因爲她的死活與我無關。我不處置她只是因爲時機未到,有時候讓一個人活着比殺了她更加折磨。”
“是啊,有些人罪惡太深重,萬死仍難辭其咎,所以只能讓其無比痛苦地活下去,倒也不是爲了贖罪,大約只是爲了用折磨他們的樣子來平息人怨,畢竟逝者如斯而生者必須堅強罷了……”
唐靖蹙眉轉身:“方姑娘不像是普通人家教養出來的女子,似乎非常習慣上位者的思維……啊,偏偏這個時候睡着,倒是比任何回答都來得更狡猾啊……就像是你明知道的我心意卻也仍然無動於衷麼?不,倒也不算是無動於衷,我該慶幸你沒有逃避我嗎?還是說你覺得我應該說得更加明白纔可以呢?之前我沒說明白是因爲我的心裡也有疑惑,但是現在我很清楚自己的心思,因爲看着你這樣消瘦,我覺得很痛苦,比母親離開我的時候還要痛苦,所以哪怕你不能迴應我也好,請你儘快恢復健康。”
方琮睡得非常安靜,唐靖認真地看着她,直到水色的腳步聲在房門外停下,他連忙轉身離開內室,突然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含混的應答“嗯”。唐靖心中狂喜,轉身去看的時候方琮依舊睡着,他擡手壓着自己的心口感受着那份快速跳動,他彎着脣角離開了方琮的房間。
站在房門外的水色惡狠狠地瞪着唐靖:“九爺好走不送!真是的,耽誤那麼多時間!”
唐靖低聲道:“方姑娘剛睡着,我還有件事想告知水色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水色瞥了他一眼,將人引到了旁邊的耳室,冷聲道:“這邊走。此處安靜,說話最是方便,只是沒辦法招待九爺,不知九爺有何事要瞞着主人告知奴婢?難道是想讓奴婢格外關照那些不守規矩的人麼?”
唐靖沒有接下這個話題,他神色凝重地道:“柳妃想讓柳茹嫁給七皇子,在今年的宮宴上幾次試探,太后不勝其擾並沒有允准,而父皇雖也未允准卻略有心動。因爲柳妃是當着衆人的面說的,而太后和父皇並沒有當面推辭,所以參加宮宴的衆人便知道這樁婚事有九分可成。我聽說方姑娘和柳茹頗有些交情,但這陣子她不太能出門,與柳茹應該不會有交集,所以這件事先不要讓她知道,你有個防備就好。”
水色蹙眉:“柳茹跟七皇子?這算哪門子的姻緣!柳妃對柳茹雖說長姐如母但也這麼做也太……”
“柳茹不是個省心的女人,不如說那對姐妹都不讓人省心。”唐靖的聲音非常冷靜,“再過一段時間賜婚的聖旨就會送到柳家,柳茹就算不情願只怕也無力迴天,到時候還不知道她會鬧出什麼事來。倘若她有了什麼不好的念頭而賴上了琳萃軒,我擔心方姑娘會因此收到牽連……”
“不是擔心主人因此受到牽連,而是擔憂宮裡那位妃子藉機纏上朗悅莊吧?”水色冷笑,“琳萃軒不過是一家店面,只要主人說一句轉手,誰又能如何?可若是宮裡那位緊迫盯人就完全不一樣了,我這麼理解應該沒有錯吧?琳萃軒也好,朗悅莊也罷,即使在亞城,只要主人希望,我們會有足夠的能力保全自身。在我看來,主人肯接受你的好意就已是最大的退讓了。無論九爺做什麼都請不要連累到我們。”
唐靖笑得溫雅:“自是不會讓方姑娘多費心。這次過來我沒有驚動任何人,水色姑娘放心,告辭。”
水色冷着臉將人送到內院大門外,十三正等在那裡:“我來送九爺出門。這邊請,九爺的臉色不太好,莫非是我之前準備的解毒丸藥效太烈的緣故?亦或是小琮的臉色比您的還要難看的關係?”
唐靖道:“你說方姑娘的病是因爲身上毒素未清,但解毒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我以爲弄來那些藥至少會讓方姑娘少吃些苦,可如今那副模樣是怎麼回事?!她看起來比以前還要更加虛弱啊!”
“嗯,她醒來的時間超出了界限,但即使如此,她還是醒過來了!她小時候非常健康而且很有活力,即使隔着好幾間屋子都能聽到她的笑聲。我本該保護她的,保護沒了母親的她,讓她一直那樣歡樂活潑地過下去,但我太沒用了,不但只能看着她的笑容日漸減少,甚至還要被她所保護,還連累她受傷……我知道九爺對我的過去很好奇,現在有了小琮,你更急於探究,但我勸九爺耐住性子,不然會受傷的。”
唐靖苦笑:“水色姑娘已警告過我了,雖然是從另外的方面……這些暫且不提,最近朗悅莊周圍會不太平靜,雲揚壓不住焦躁今天行事稍有些莽撞,少不得要你周旋,說起來方姑娘的身體何時才能恢復?”
十三面露爲難之色:“她的毒已經解了,但沒辦法恢復到以前的樣子,至少不用擔心會隨時毒發或者死去,她會比普通人更畏寒怕熱,也很容易有些小病痛,只要小心調養就好,所以平時絕不能粗心大意。”
“我原本打算讓十四住進朗悅莊跟着你們一起照顧方姑娘,可惜我親口否決了這個提議……”
十三搖頭:“朗悅莊裡不能有任何變動,外面的環境已經很不安定了,如果連朗悅莊都無法保持平靜將非常不利於小琮休養。在燕小姐的婚期之前,我會讓小琮好起來的,她可能會去將軍府小住幾日,之後可能還需要陪同燕小姐入宮,我不方便露面,到時候一切就拜託你了,請務必保證小琮不會受到傷害。”
提起這個唐靖的臉色也有些沉重:“關於這件事,我已經着手準備了,爲保萬無一失,我還需要一點時間。你在朗悅莊也有一段時日了,葉家的事你可查到了什麼?我並沒有強求的意思,但還是希望你能兌現自己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