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了一陣已經小了很多,內室的一扇小窗並未關上,方琮聽着外頭變得清淺的雨聲小聲道:“零零細雨打芭蕉。”
室內安靜,九爺自然是聽見了,他轉頭看見方琮正盯着一扇半開的小窗,窗外的蕉葉被雨水沖洗乾淨,益發顯得碧綠可愛。方琮神色安然地看向窗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杯沿,既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思念。九爺突然道:“雨勢雖弱但風勢還強,屋裡潮氣已重,聽聞掌櫃大病初癒,還要多加保養纔是。”
方琮眉眼一彎:“多謝九爺關懷,屋裡確實有些潮溼,水色,添香來。這香是我閒來調製的,初試香的時候只覺香氣滯澀,唯有藉着雨氣的潤澤才能彰顯出香氣的悠遠綿長。九爺許是不喜調香,只燃一個香片去去潮氣吧。”
水色依言往爐裡添了一個香片,輕輕釦上爐頂躬身退至一旁。悠淡的香氣彌散開來,襯着屋裡淡淡的雨氣顯得越發豐潤。九爺讚歎一聲:“香味清新別緻,不知此香可有名字?”
方琮擺擺手:“偶然調試的香料,承蒙九爺誇讚,這香要有水汽才能彰顯妙處,因而喚做嵐香。九爺若是喜歡便帶些回去,聽聞亞城夏季雨水頗豐,九爺不喜潮氣,可偶爾用這個換換心情,水色。”
九爺一笑接過水色遞來的香盒:“承蒙掌櫃盛情,多謝。”
方琮正欲再開口卻先咳了兩聲,水色立刻過來:“主人……”方琮擺擺手:“不小心嗆着了,無妨。小女失儀,九爺莫怪。水色,快去給九爺倒茶。”
九爺起身道:“叨擾多時,在下還有事在身,先行告辭了。”方琮忙命水色好生相送,水色擎傘將九爺送上馬車。九爺端坐車內略傾身向前,水色以爲他要關閉車門忙伸手關門,卻見九爺淺笑着靠近她低聲道:“回去轉告你們掌櫃說,掌櫃爲人慈柔豁達,行事謹慎小心,在下佩服。”
水色後退一步將車門緩緩關閉,待馬車走遠纔回身進店。方琮靠在內室桌旁:“人走了?這位九爺城府太深,以後要少和他打交道,這次能混過去是他手下留情,但凡他心狠些,今日就不好這般脫身了。”
水色一愣,隨即將九爺的話轉述一遍,方琮搖頭:“料到了。剛剛給他的那盒香料裡頭有沒有放些別的進去?幸好沒有,不然之後就麻煩了。水色,我給你開張單子,等會兒你去把東西都置辦了來,過不了幾天九爺必定還會再來。順路去城西的安樂堂替我問候李大夫一聲。”
水色記下,隨即不解道:“爲何還要再來?主人,九爺要找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方琮輕敲了下水色的手腕:“這個,紫色的。”
水色大驚:“主人,這可不行!”
方琮一眼瞪過去,低聲道:“我當然知道不行,可這件事這個人卻由不得我回絕,只好暫時這樣拖着,要麼等到他放棄,要麼等到別人提出新的線索。可是這個‘等’的時機非常重要,若是即刻就有人報知九爺找到了線索,我們恐會惹人懷疑;若是拖得太久,我們豈不是要應對得厭煩?”
“主人有何打算?”
方琮似是坐得乏了,她輕輕靠在水色身上:“打算有很多,方纔在內室用茶的時候,我想過用藥讓他忘卻,用毒毀屍滅跡,可想來想去都是以前用濫的手段且善後都很麻煩,再加上他防備太甚,實在不易得手。不過方纔我盯着窗外思索怎樣整他的時候,他看着我的側臉有些發呆,應該是想起了誰,水色你說,我蒙面的側臉像他記憶中的誰呢?”
“主人……”
方琮輕輕解下面紗:“當年葉家的事情我雖知道,但傳回來的消息中並沒有提及九爺這號人物,因此我以爲九爺是應了誰才四處尋找紫玉鐲的,可是方纔他看着我的側臉發呆的樣子倒讓我覺得,他似乎是自願牽扯其中的。這幾年各處還算太平,宮裡也不太注重這些人事關係的打探,我們忽略了很多大人物的變動,以至於如今根本分辨不出九爺是站在哪一邊的人物,此人不得不防。”
水色將筆墨移過來:“主人讓水色準備些什麼?奴婢即刻就去安排。”
方琮提筆列下一張清單:“你悄悄準備着,有結果了就跟我說,茲事體大,務必小心纔好。今日大雨,我見客時不小心受了風寒,不但咳嗽高燒且舊疾復發,這陣子不能來店中理事了,你顧店吧。”
水色將單子看了一遍,丟進香爐裡焚了:“奴婢記下了,主人放心。”
方琮咳了兩聲:“午膳給我準備些粥品,我病了沒胃口。”
雨淅淅瀝瀝地下着,侍僕將一把描金傘撐起,打開車門彎身恭敬道:“爺,到了。”
九爺下車進府,邊走邊道:“讓十一到書房來。”說罷自己進了遊廊,侍僕收了傘去尋十一。十一進門時正看見自家主人在把玩一個香盒,九爺擺手:“不必拘禮,先過來看看這盒東西。”十一仔細檢視一番仍舊將香盒奉還:“香片並無異樣,裡面還有些安神凝氣的藥材,可算上品了,不知此物從何處得來?”
九爺笑而不語,只擺擺手讓十一退下,安靜的書房裡九爺點燃香片送進香爐,又輕輕推開窗扇,潮潤的風捲進書房隨着香氣氤氳般散開。九爺聞着悠淡的香氣,想起不久前琳萃軒女掌櫃安然的神情,眉如遠山眼如秋水,淡淡凝視某處的神情莫名地讓人懷念,就如同當年的她一般……九爺淡淡一笑:那個女掌櫃還真是個妙人,紫玉鐲的事情或許不能強求,但這個掌櫃還是要多接觸纔好。只是不知道下次再見面的時候,她會用怎樣的手段打發自己離開呢?
幾日後,九爺再次拜訪琳萃軒,水色接了出來:“九爺快請!夥計,沏新茶來!九爺今日來得可巧,有今晨新作的玉蘭花饌,九爺可要嚐嚐?這些玉蘭花瓣是今年春天採下來的,一直在冰窖裡存着,因爲主人說沒胃口,所以這幾天才撿着花樣吃食做了些。九爺請用。”水色奉上茶果,斟滿茶杯恭敬奉上。
九爺拈了瓣玉蘭花送入口中,只覺香脆清甜,不由讚道:“果真清新可口,當真是風雅美味。今日怎麼不見掌櫃?上次和她談事只說到一半,後來雨勢漸歇,我又有事在身只好先行告辭,這幾日雜事纏身始終無法撥冗來,幸好今日無事,我便過來拜訪,希望能與掌櫃繼續說明。”
水色正身行禮:“那日落雨主人受了風寒,因之後幾日疏於調養,不但風寒加重且舊疾復發,這段時日內怕是不能來店中理事了。小店蒙九爺擡愛卻負九爺所託,主人爲此日夜難寐,病勢遲遲不見起色。”
九爺記起那日情景,心下微動隨即道:“我今日來訪爲的也是此事,前幾日我的一位友人打聽到了那件東西的下落,若事情進行順利不出旬月便可有所斬獲,如此便不用掌櫃費心了,我因忙着安排打點人手又耽擱了些時日,所以至今才聽說掌櫃身體欠佳。不過掌櫃年紀輕輕卻時常抱恙,可是有宿疾?在下的友人中有幾位頗通醫術,若是掌櫃吃厭了現在的方子,不如換個大夫瞧瞧,這病許就能大好了。”
水色溫聲回道:“謝九爺費心,主人稟氣柔弱又有心疾,初到亞城之時因水土不服病了許久,再加上有不少事要忙,所以總不能好好休養,身子更是越來越弱。那些大夫是奴婢打聽着名聲去請來的,開出來的方子不靠譜的居多,現在主人用的是城西李大夫開的方子,雖說效驗稍弱但比之前的方子強。”
九爺道:“你說的可是城西樂安堂的李大夫?他家世代行醫,祖上還曾擔任過太醫院院使,他的藥自然要比別的大夫更對症。李大夫醫術高明,相信掌櫃一定能藥到病除。時辰不早,在下先行告辭了。”
水色將九爺送到門外,回來囑咐了夥計些話便回了住處。方琮見她回來便笑:“讓你替我好好守着店面,怎麼又提前回來了?九爺走了事情可不算完,還有好多人要提防呢。李大夫那邊前幾天已經打點過了,暫時不用擔心,單子上的東西都齊了?”
水色笑回:“主人又說笑,單子上的那些花瓣和精巧東西主人不早就用上了?只是主人另外要的跟葉家事件有關的那些人物的畫像目前還沒有頭緒,而且九爺的身份奴婢也沒有打探出來。”
方琮蹙眉:“看來當年是我低估了葉家的影響力,時隔多年此事竟然還未結束。水色,你說當年我們得到的消息是不是有假?葉家被滅族不過是一夜之間,他們是亞城首富,能做到這樣的事除了皇家再無別人。坊間傳聞說,葉家家主入宮赴宴時誤取了聖上賜給某位娘娘做冊封禮的紫玉鐲,那鐲子十分貴重且天下無雙,娘娘的禮單上有聖上的硃批,自古君無戲言,葉家也因此招來殺身之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