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小心翼翼地捏着茶杯喝水,好在水色只倒了半杯,剛剛喝完就聽見水色清涼涼的聲音:“客人,今年的新茶沒了,只能招待你們喝我們自己調配的花草茶,請各位不要介意。”說着給十一甩了個眼刀。
葉十一深知水色接下來的一句定是“如果有人介意,請等店裡備好了新茶再來,不過最近大家都忙,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備好,請耐心等。”,十一做出大義凜然狀低頭抿了一口,閉着眼睛將茶水嚥了下去,即使是身爲醫者的他,也幾乎抵擋不住這杯茶的怪味。十一放下杯子,擡頭髮現九爺和十四竟然一臉平靜,尤其是十四竟喝了大半杯茶水。十一瞪大了眼睛:她的嗅覺不正常也就罷了,難道味覺也失常了?
水色笑眯眯道:“茶水的味道不錯吧?這茶可是我按着古書的藥方調出來的,最是解膩通便,女子常喝,可有輕身養顏之效。不過爲了招待客人,我特意將荷葉汁和桃花汁的份量加了十倍,又放了上好的蜂蜜調味,最多一刻鐘,呵呵……哦,管事大人不用奇怪,我擔心您上火,給您準備的是加料雙蓮湯,主料用的是最好的蓮心和黃連,輔料有一些番瀉葉,這個味道絕對夠特別,保證讓您一嘗難忘。”
葉十一臉色慘白,他忙拿了十四的茶杯查驗,然後猛然起身道:“爺,您該回府了。十四,趕緊走!”
水色看兩人託着九爺絕塵而去,拍拍袖子:“跟姑奶奶玩耍賴,找虐!你們把杯子收拾了,今兒的事你們什麼都沒看見,還有要記着,日後這幾個人的生意能不做就不做。”說罷轉身進了內室。
方琮倚着靠枕笑道:“效果是不錯,可是法子不算好,另外的兩個也就罷了,那位好歹頂着皇子的名頭,現在勉強還算是燕姐姐的心上人,你給他喝那種東西,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水色看了看桌上,轉身又倒了半杯水遞給方琮:“我纔不會笨到平白留下讓人拿捏的把柄!那三杯茶都不一樣,除了雙蓮湯和花草汁,九爺喝的可是最好的安神湯,一口下去,保準他一覺睡到明天。”還有一句話她沒有說,更何況九爺喝了大半杯,足夠睡上三天了。
方琮看着水色滿臉得意,忙點頭讚道:“果然聰明又周到,真是辛苦你了。”
水色得意洋洋地收拾茶盞,突聞外間夥計揚聲道:“柳姑娘可算來了,咱家掌櫃已恭候多時,您請。”
水色打開內室房門將人迎進來,方琮並未起身只懶洋洋道:“水色,把之前備好的茶果端上來,這裡不用你服侍,你帶着小嬋去千色坊把昨日我定給姐姐的幾色繡線取回來。”
柳茹給自己斟了杯茶,看着滿桌的茶果笑道:“妹妹這是怎麼了?”
方琮仍未起身,只是將手邊的黑色錦盒推了過去:“爲了姐姐的一個假鐲子,我可真是吃足了苦頭。這是姐姐心愛的物件,我本沒有資格說什麼,但姐姐不該瞞着我。這個鐲子的紫玉確實值錢,但裡面的紋路是假的,一旦打碎就再也無法修復,這些話工匠昨天告訴我的,今天早晨我就準了他的假,他已經離開亞城了。姐姐的這樁生意,琳萃軒愛莫能助,姐姐的定金我分文未動,在此一併歸還。”
柳茹先是被方琮袖擺下露出的染血藥布所震動,隨即又被方琮的話所驚愣:“假的?怎麼會是假的!”
方琮搖頭,慢慢打開錦盒取出一塊較大的碎片,迎着光細細打量,隨即愣住!她忙又換了一塊碎片仔細查看,這次卻是打了個寒噤!她臉色慘白地看着柳茹道:“此物確實是假的,姐姐許是不懂玉石造假的門道,我親自給驗給姐姐看。”言罷,她將第二塊碎片丟入盒中,慢慢起身從水色準備的匣子裡取出小方刷,用鎮紙壓平一方雪白錦帕,一手吃力地捏着玉塊碎片,一手持小方刷不斷刷蹭碎玉斷面。不多時,雪白的巾帕上便落下一些細碎的金粉。
方琮將手中之物連帕子一起推到柳茹面前:“事已至此,我話不多說,姐姐若還不相信,只管一試。”
柳茹死盯着帕子上的金粉,只覺得全身冰冷,面上一燙一涼卻是不覺間滾下淚來,她伸手將桌上的帕子死死攥住,哽咽道:“我只當她是用情至深,卻怎麼也沒想到她竟是從最初便騙了所有人!如今這些罪孽,可要柳家如何償還!又怎麼能償還得起!”
方琮強迫自己從方纔的發現所造成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努力保持着鎮定:“姐姐不要難過,好的玉器從來都是有市無價,所以作假的人也多,這種伎倆算是比較高端的了。我因這是姐姐的心愛之物,從未有過懷疑,店中的工匠一開始也並未注意,直到昨天工匠修補打磨的時候才察覺到。”
方琮看着柳茹蒼白的臉色,嘆了口氣繼續說道:“紫玉中的金色紋路若是天然形成,其價值自是不可估量,倘或有損毀,尚可讓巧匠仔細拼接,而紋路受損的部分可用金線或金粉填補。可姐姐這枚玉鐲中的紋路本就是用金粉填充,一經摔破便無法再行打磨拼接,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將紋路復原了。”
柳茹垂頭低泣道:“真品若是損毀,一經修補尚且會顯得不真實;可若一開始便是贗品,損毀之後便是原形畢露。這樣的東西本就沒有修補的價值,是我太傻了……”
方琮心中略有不忍,但情勢逼人,她只能繼續不着邊際地勸慰:“姐姐不要這般難過,此事都是那個騙了你的首飾商人不對,姐姐可還記得此物是在何處從何人手中買下的?若姐姐心中實在難平,可以去官府告發那人,讓他多受些牢獄之苦。姐姐只管這樣悲慼,倘若傷了身子可怎麼好呢?”
柳茹搖了搖頭,只將眼淚流得更兇:“她沒說這鐲子假的,只是我一廂情願的6相信而已。別說我根本不能告發她,便是真的能順利狀告,恐怕也沒人願意我這麼做,更沒人會相信我……”
方琮嘆氣,視線不由得掃向錦盒內的其他碎片,紫瑩瑩的玉石中,纖細的金色紋路映着日光,就像一條條醜陋的蟲子。方琮越看越覺得心緒紛亂:是自己太大意了!發現紫玉鐲是玉華宮的舊物後便沒有將鐲子拼接起來仔細查看,偏偏等到今天給柳茹展示的時候才發現問題!自己第一次拿到手的碎片是經過改動的!碎片斷面的紋路是用金粉再次填充過的,手藝粗糙,看痕跡應該不超過十年。
柳茹還在哭泣,方琮卻沉入自己的思索之中:葉家人不知紫玉鐲的玄機將其當作傳家之寶,是柳嫣的出現讓葉家心甘情願獻出此物,那麼之後呢?是柳嫣逼迫葉家人改動了紫玉鐲的紋路還是另覓他人所爲?應該是後者,葉家人若知曉鐲中玄機,肯定早就離開亞城避禍了。可柳嫣又是怎樣看破紫玉鐲的玄機呢?還是說她根本就不知道紫玉鐲的秘密,只是覺得那紋路同自己與舊愛之名相近才選擇改動的?若是如此,柳嫣便想做第二個葉天青!那麼她的舊愛應該同王知嫣一樣,有着讓柳嫣垂涎的財富或是權勢。
方琮的視線掃過桌上的那塊碎片,繼續思索:若是如此,這些碎片斷不能回到柳嫣手中,否則玉華宮和自己都將麻煩不斷。爲今之計,只能從柳茹身上着手,看她如何選擇了。打定了主意,方琮擡頭正視着柳茹開口:“姐姐對此物竟喜愛到了這個地步,實在讓妹妹動容,可妹妹無能,對此實在無能爲力,但又不忍姐姐這般傷心。我給姐姐指一條明路,若姐姐當真有心或許尚可一試。”
柳茹心中紛亂如麻,但聽方琮這樣說還是擡起了頭,方琮看着她柳茹腫的雙眼,心中頗爲猶豫,她嘆了口氣,終於還是在玉華宮和自己的平安與柳家和柳茹的未來之間選擇了前者。方琮深吸了口氣緩緩道:“我在濟雲寺中與住持常有往來,有一次我同住持談及玉石佛像,住持說他認識一位集當代雕刻工法之大成的玉器師父,濟雲寺的鎮寺之寶便是他親手雕刻的玉佛。我有幸看過那尊佛像,雕刻手法舉世無雙,若是姐姐能說動主持請那位大師幫忙,說不定可以重新制作一隻一模一樣的玉鐲,只是……”
柳茹啞着嗓子道:“只是什麼?”
方琮道:“只是重新制作必須要仿照原物,可原物已毀,因此想要完全還原的難度極高,唯一的辦法就是將碎片一點點砸開,仔細拓下紋路,可若如此而爲,這些碎片恐怕就保不住了。”
方琮見柳茹面上顯出遲疑之色,終是不願她選擇那條艱險之路便柔聲道:“姐姐是柳家的女兒,這一生都有着顯貴的身份,這些首飾是身外之物又何苦執着?依我看,這鐲子既不是真品,姐姐就當買了個教訓,留着碎片給自己當作警示也好,不要太過費神,有時候放棄會比堅持更能有好結果。”傻女子啊,這個鐲子害了多少人,你何苦再白白賠上自己?與其繼續在黑暗泥淖中沉浮,不如及早抽身而退。你帶着這些碎片和柳嫣交易吧,給自己換一個自由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