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繞過門外地上一堆染血的穢物,小心服侍方琮漱口,並快速給她擦洗了一通。方琮咳了兩聲,喉嚨裡嗆出幾星血沫,她幾番使力也沒能推開唐靖,想要跺唐靖的腳也夠不着,正無計可施,多虧十四看出了她的意圖。十四端着水盆低聲道:“爺,方姑娘想自己站起來,您快鬆手吧。”
唐靖哪裡會沒注意到方琮的舉動,但他不敢更不願放開懷裡這具顫抖的瘦弱身體,此刻被十四一語道破,他也只是鬆開雙手改抱爲扶,低頭柔聲道:“方姑娘,請恕在下冒犯。”說着就想將人抱去矮榻上。
方琮強撐着門扇站直身體,臉上的脂粉剛被十四擦去,露出蒼白髮青極度瘦削的整張臉,她眼神冰冷地看着唐靖,聲音猶帶着笑意:“不過是午膳貪嘴多吃了些,哪裡就會性命堪憂了?葉公子不愧是李大夫的好友,竟也沾染了他那‘病情必要多加重三分才說’的習性,我雖不懂醫術,但自己的身子是否能撐住還是知道的。出來太久,我不想家裡人多擔心,此刻就不麻煩葉公子了,回去之後我會請李大夫去診脈的。抱歉,弄髒了九爺的地方,小女先告辭了。”說着輕輕掙開唐靖的手臂,去旁邊取了斗篷套上,順手抖開一方素帕系在面上,這才罩上兜帽,一徑往大門去了。
葉十一急的要跺腳:“爺,方姑娘是屬下從安樂堂一路護送過來的,在此之前她已經打發了僱來的轎伕,憑她此刻的身體是無論如何都撐不到安樂堂的!爺,若是您不願意,讓十四去送送她也好啊!”
唐靖握緊了雙手,突然道:“從你們的手裡挑些得用的人去朗悅莊照顧方姑娘,廚娘、花匠、繡娘、粗使丫頭還有護院都要。身手要好,人要精幹,嘴巴更要嚴實!還有,傳話讓十三回來,讓他以方家家醫兒子的身份同去朗悅莊照拂。新挑的家僕要在晚膳前趕到朗悅莊,他們是從羽城附近的莊子一路過來的,該準備的東西都要準備,不能有絲毫疏漏,去辦吧。”
十一和十四聞言俱是一愣,十一躬身上前道:“爺,使不得啊!屬下知道您擔心方姑娘,屬下定會安排醫術最好的人去朗悅莊!求爺收回成命!十三現在是鎮南將軍最得力的幫手,他……”
唐靖擺擺手,聲音輕的一陣風就能吹走:“我知道,我都知道,但除了十三,誰去我都不放心,誰去也都拿捏不住,包括你們在內,當然,也包括我。所以,不要再浪費時間,快去辦吧。”
十一和十四面面相覷,只能先按着九爺護衛的規矩給十三寫信,並交換印信蓋章後送出,隨後一個去挑男僕,一個去挑女僕。唐靖擡手攥緊懷裡的錦囊,他深吸一口氣又慢慢鬆開了手指,隨後親自去打了井水將書房門口的血腥仔細清洗乾淨。等十一和十四安排好了差事回來覆命的時候,唐靖正將大桶的井水衝在地面上:“挑兩盆香氣馥郁清幽的花擺在這裡,沖沖血腥氣。”
十四蹙眉小聲道:“這地面刷得都能當鏡子照了,哪有什麼血腥氣?再說這深秋時節哪有什麼花啊?”
葉十一將她拽在身後,低聲道:“你別鬧!趁着爺在這裡,你趕緊去看看方姑娘走到哪裡了?如果她不願讓咱們送,你哪怕幫着僱車或是轎子也好,最不濟也要送去安樂堂,她的出血量真不是胡鬧的!”
十四瞥了唐靖一眼,悄悄退後兩步,轉身跑了出去。唐靖看着十四的背影突然道:“去查查,朗悅莊今天中午出了什麼事。我也是剛剛瞭解到她的心思有多細密,所以朗悅莊內發生的事可能不算大,甚至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所以你務必要覈查詳實後再來回我。”
十一恭謹應下,過了半個時辰才進來回話:“爺,朗悅莊附近安排的暗衛回稟:今日午膳時分,在廚房幫忙的婆子先提着食盒離開,是緋流和漁火送的。午膳後沒多久,其他幫傭也全都離開,是水色和漁火相送。屬下忖度着可能是方姑娘授意,所以他們才辭退了所有的僕人。朗悅莊每月月初都會去僱一些人去幫忙幹活,月底纔會結清工錢辭退,而今日離開的這些人全都是月初僱來的新人……”
唐靖想了片刻纔開口:“去查那些幫傭的底,尤其是在廚房幫忙的那個婆子,如果能打聽到今日事情的始末最好,就算不能也要儘量查出這些人的去向,只看是否可疑,不必過於計較。”
十一領命後仍站在原地,他看着唐靖遲疑道:“爺,方家遠行的家僕已經準備好了,東西也都置辦齊全了,人就在外院候着,只待爺看過便能被打發去城外,至晚膳前必定能到朗悅莊。”
唐靖直接向外院走去,將四男五女的一行人和所用車馬行囊以及羽城本家送來的禮物都仔細看過一遍纔對十一道:“人選得不錯,規矩和要求也都叮囑得很仔細,只是事有萬一,若是他們中的哪個人被趕出了朗悅莊,那人就不能再留在亞城,且那人所出的空缺,你還要再找人嚴絲合縫地頂上。”
十一領命,這才安排人分批帶着東西離開,晚膳前一行九人從東城門直奔朗悅莊而來。緋流拿帕子捂着嘴,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水色陰沉着臉站在一旁服侍:“李大夫,主人情況如何?”
李大夫收了針,擦了擦額上的汗總算鬆了口氣:“脾胃受損,好在撿回來一條命。你們兩個丫頭看着細心,怎麼做事如此糊塗!我當時千叮萬囑過,她的飲食一定要細心,硬冷生辣腥都不能吃,油膩之物也不可多食,每日寧可少食多餐纔是養身之道!她今日暴食傷胃在先,神思憂怠在後,兼之大怒大傷,焉有不吐血的道理!之後她的飲食你們務必當心,硬的冷的就別想了,每日必須少食多餐,臨睡前若是餓得狠了,吃兩三口奶粥就罷了,切勿飽食更不能熬夜!今日我先回去,若是明日不好我再來施針。”
方琮臉色素白,精神卻不錯,她扯了扯水色的袖子輕聲道:“給大夫添麻煩了,水色,好生送大夫回去。緋流,我貪嘴受罪你就別哭了,流點眼淚等我死了在靈堂上哭唄。”
緋流氣得抽噎一下,瞪着眼睛帶着哭腔道:“主人又胡說!都是奴婢不好,好端端地做什麼豆腐皮兒的葷素包子!那個姓唐的主僕都不是好東西!如果不是他們來家裡胡纏歪鬧的,奴婢也不會去遲了廚房,更不用連累主人費神打發那些幫傭的人!主人,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沒照顧好您……”
緋流說着說着又哭了起來,倒是把方琮給聽樂了:“你個傻丫頭,朗悅莊也好,林翠軒也罷,只要這個家還是我當,就斷沒有因着我自己的不是去埋怨你們的道理。外頭又幹又冷的,你哭腫了眼睛,等會兒出去被風吹皴了怎麼辦?你守着我哭得肝腸寸斷的,我若睡着了,讓別人看見還不真以爲你給我哭靈?還有,以後不準這樣口不擇言,那位公子的身份你我心知肚明,不是咱們惹得起的人物,所以不行。”
緋流紅着眼睛點頭:“奴婢記下了,不會再失言。主人先睡一會兒,奴婢去廚房煮些養胃的菜羹……”
方琮搖頭:“今晚吃麪吧,捏些葷素餡的小餃子放在裡頭一起煮,樣式稍多些,元寶,珍珠,菱花,都好,裡頭包點金銀珠子,就算給他們接風了。你不用着忙,那些放了金銀珠子的小餃子你提前包好了,剩下的讓他們去做,你看着調味就成。以後家裡人多,除了我這邊,外頭的事不必親力親爲,嗯?”
緋流低聲應下,她轉身對剛進房的水色道:“主人說晚上煮麪,做些花樣小餃放在裡頭,算是給本家來的人接風。我要去廚房準備食材,主人這邊……”
水色道:“你先擦擦臉再去,仔細被風吹皴了。麪條養胃,吃那個也好,你去忙,這裡我照顧。”
方琮勾着嘴脣笑,聲音帶了點迷糊:“我在玉華宮裡就算不得拔尖的美人兒,受傷之後容色不斷衰敗,如今更是病成了這副鬼樣子,你怎的倒有興趣盯着我看,也不怕晚上被嚇着?”
水色低聲道:“主人說本家的僕人晚膳前會到,奴婢想知道,那是哪裡的本家?可有奴婢的舊相識?”
方琮迷糊着笑道:“你猜?”
水色不敢大聲,只能咬着嘴脣小小聲說道:“在亞城,有好多人能用一兩個時辰爲主人找來身家完備的本家家僕,但能找到完全符合主人要求的家僕的人就只有九皇子和燕小姐,可是主人絕對不會讓燕小姐陷入麻煩,所以主人只能去見九皇子。只是奴婢不懂,主人爲什麼要這樣做?緋流那邊,只要……”
方琮的聲音呢喃般飄出了半句:“因爲廚娘姓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