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心中瞭然:“怨不得姐姐說晦氣,今天這樣的好日子,若是咱們由着一個剛到太后宮中的宮女引到廢妃的宮裡,那可真是讓人笑掉大牙了。太后雖不會說什麼,但客人們心裡一句晦氣還是免不了的。”
燕婧挽着方琮繞過路口右拐,沿着薄薄的綠蔭繼續走:“是啊,好好的桃花節,宮中的桃花哪裡都開得好,我們偏偏跑去廢妃宮中賞桃花,豈不是晦氣?那廢妃年輕時姿容絕佳,偏偏又最喜桃花,先帝愛極了她的妍媚,稱讚她如桃花般宜室宜家,所以命人在她宮裡遍植桃花。春日來臨時,她宮中落英繽紛,她常在桃花林間爲先帝歌舞,那場面當真是美到極致。這都是聽宮人們說的,如今卻落得這般下場……”
方琮抿着嘴脣低笑:“人事變幻無常,更何況是宮裡呢,桃花尚自笑春風,人面滄桑不可聞啊……”
兩人說話間已走到太后宮苑處,便有宮女迎了出來:“言夫人安好,太后正念着您呢,這位便是方姑娘了吧?婢子秋月給姑娘問安。太后說年年賞花設宴太過無趣,今年就沒有擺席,每位客人都是一個梅花十攢盒,一把小自斟壺,再配些各人喜歡的吃食擺在小方桌上,既方便又有趣,兩位的位子在這邊。”
燕婧笑着塞過去一個銀錁子:“我妹妹脾胃弱,酒是飲不得了,只准備些淡茶和素食就好,至於我的那份,就看秋姑姑怎麼安排吧。對了,太后心心念念着我妹妹做的桃花酥,你讓廚房準備一下,我們摘好了花瓣就會過去,那東西要趁熱纔好吃。琮兒,秋月是秋姑姑一手調教的丫頭,她的話,比鈴春可信。”
方琮笑着應了:“我明白了。姐姐,太后真的喜歡吃桃花酥麼?若說是別的點心倒也罷了,桃花酥的配方是早就定下了的,御膳房什麼樣的精緻糕點做不出來,怎麼會讓我一個宮外的小女子比了下去?”
“誰知道是誰喜歡吃呢?左右秋姑姑搬出了太后來,你就隨便一做,總歸是要讓面子上過得去,也免得讓那些人沒了算計的藉口。”燕婧陪着方琮走到桃花樹下,幫着她採擷新嫩的花苞花瓣。
方琮看着花木後隱約可見的衣香鬢影,邊摘桃花邊低聲問道:“姐姐可知道太后這次請了多少客人?”
燕婧搖頭:“我不知道也沒問,但是我知道這些客人中沒幾個人是太后想請的。你做好了桃花酥就隨着我進獻給太后,等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離開我或者太后的身邊。今天的事秋姑姑並沒有同我明說,想來應該是太后另有打算,我只要能保着咱們幾個人平安來平安回就好,別的,我們就不要多問了。”
“我明白了。”方琮將兩人採好的花瓣用自己的帕子包着,擡手在宮女捧來的翡翠荷葉羅盤上放了一塊碎銀子:“東西不多,我自己帶過去就好,你一直捧着盤子也很辛苦吧?今日太后宮中客人很多,你的事情想來也不少,我們姐妹自可照應,而且這裡還有我們的丫頭,你且去忙吧。”
宮女一愣,旋即謝了賞退下。方琮待人走遠就扯過燕婧的袖子:“虧得姐姐再三叮囑我當心,怎麼自己反倒這樣毫無防備?虧得我在馬車上先給大家薰過解毒香,饒是這樣還是差點被人算計了去。”
燕婧低頭一瞧,果見袖擺處有一小片黯淡,映着陽光稍有些顯眼。方琮打量了好一會兒才鬆手:“水色,燕姐姐的衣服讓花粉沾髒了,你拿帕子給她擦擦,免得等會兒見了太后失禮。”
水色取出隨身的香囊給燕婧蹭了蹭衣服,很快衣服就沒了異樣。方琮捏着一帕子花瓣低嘆:“剛纔那個宮女神色言行皆無異常,如果不是我瞧見翡翠的光澤有異,也不會察覺到那個羅盤上被塗了毒,由此可以推斷,那個宮女若不是刺殺用毒的老手,就是毫不知情的被人利用,看來此次宮中之行不會太順利了。水色,你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細照應,莫讓人鑽了空子,也別驚動了人。”
燕婧聞言道:“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就推說你病的無法起身……琮兒,現在還來得及,我送你回去。”
“從我們走進宮門的那一刻就來不及了,此刻就算太后肯讓我回去,那些人也未必肯的。”方琮對着燕婧淺笑,“不要緊的,今日這出大戲咱們還沒開場,怎麼能就這麼離開?與其提心吊膽地想着怎麼全身而退,不如搏一搏,也許還能撥雲見日。姐姐,這座宮苑的廚房在何處?咱們要快些了。”
“我何嘗不知道這道理?只是捨不得連累你……廚房在這邊,隨我來吧。”燕婧剛走出幾步,突然停了下來,“流花,你去見秋姑姑,就說我想起府中還有些瑣事急需打理,所以你要立刻趕回言府。若是姑姑不答應你就回來,若是姑姑肯讓你離開,你即刻回言府,讓人將我在宮中所遇之事悉數告知老爺。”
流花明白燕婧的心思,當下轉身就走,水色趕忙往她手裡塞了個小荷包:“姐姐帶着這個路上防身。”
燕婧也不看流花,只挽着方琮去小廚房。不過兩刻鐘,方琮就做好了幾份桃花酥,水色一個個放進攢盒,小心捧着跟在方琮身後。燕婧帶着兩人往花園裡去,路上遇到了秋姑姑:“姑姑來的可巧,琮兒剛好了桃花酥,我正想趁熱送去給太后嚐嚐呢,畢竟用的是她宮中的桃花,滋味肯定比別處不同。”
秋姑姑笑着親自上前接過水色手中的攢盒:“哎呀,真不愧是太后心心念唸的點心,方姑娘做的桃花酥比御膳房還要精緻漂亮!太后正等着呢,前頭也快開宴了,你們快過去吧。”
方琮笑着應和幾句,隨着秋姑姑與燕婧一起去了花園中。秋姑姑獻上點心,太后嚐了兩口便笑着遞給了秋姑姑:“你也嚐嚐這味道,御膳房做出來的,哪裡能比得上方姑娘做的?怎能怪哀家嘴刁?婧婧還不快帶着你妹妹過來?聽說婧婧也在廚房幫了忙?你的廚藝也精進了,果然嫁了人就是不一樣了。”
秋姑姑笑着開口:“果然是好味道呢,老奴今日跟着太后沾光了。”
太后笑得越發慈愛:“都是好孩子,手巧,心思也好。”說着就讓人送上賞賜,燕婧和方琮忙跪謝賞賜,太后拉着兩人說了好一會兒話,不知不覺外頭的宴席也散了,太后稱乏,喊來宮女吩咐她將兩人送出宮去。燕婧和方琮拜別太后,跟着宮女走出花園。方琮轉身一瞬,瞥見秋姑姑和太后眼中的意味深長。
重新走在來時的路上,燕婧長長的鬆了口氣卻沒有說什麼。轉過一道宮牆,那宮女突然道:“太后的賞賜秋姑姑已命人送到了夫人的馬車上,因其中有不少新制之物,來往搬運恐太過顯眼,所以秋姑姑已經讓馬車停在了司庫房的大門外。夫人和姑娘這邊請吧。”
燕婧仔細看着兩人走過的路和宮女帶着她們要走的路,發現確實是通往司庫房的。燕婧不冷不熱地應着,挽着方琮的胳膊隨宮女的指引繞過一個彎。水色緊跟在兩人身後,緊緊蹙眉:皇宮裡是這樣冷寂的地方麼?爲什麼這條路上一點人聲都聽不到?如果司庫房所在的位置是需要宮女步行帶路的距離,那麼憑着自己的耳力應該能聽到宮人來往忙碌的聲音,爲什麼周圍會是一派死寂?
和暖的春風迎面拂過,宮女帶着幾人走過路邊的一口水井,水色從吹過宮女身邊的風中聞到了詭異的味道,她猛然上前一步扯住方琮:“主人快停下,那個宮女不對勁!她身上有怪味道!”水色的動作不可謂不快,然而還是遲了一步,她話音未落,在最前面帶路的宮女就直挺挺地歪了下去!宮女看似纖弱的身體側撲向空蕩蕩的六棱石子路面,頭部撞在了井臺邊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這一瞬,路面詭異地晃動傾斜了一下,幾人腳下一空,竟是毫無防備地隨着那宮女直接往井中跌落下去!
料想中的冰涼並沒有出現,方琮的手指觸到了乾冷的地面,她撐着胳膊支起身體:“幸好這是一口枯井,若是咱們泡了初春時節的冷水非生病不可。燕姐姐,水色,你們都沒事吧?”
燕婧略有些功夫在身,她下跌的位置還算好,身下正墊着那宮女的半截屍身,她扶起墊着另半邊屍身的水色道:“有那個宮女墊着,我沒事,水色也沒事,你可還好?唉,千防備萬仔細,還是被人算計了去!我小時候就出入宮中,竟不知道這裡還有條通往枯井的暗道!多虧水色拉了你一把,我察覺到有異才扯住了那個宮女墊底,不然這樣的高度墜下來,我站的那個位置最少也要斷幾根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