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蕃醒來的時候,是傍晚時分,可能是真的嚇到了,一睜開眼,看到何蔚藍,就撲進她懷裡哇哇的哭。
這孩子,別看平日裡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到底還是個孩子,親身經歷那樣的場面,對於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女’孩,無疑是一個殘酷的傷害!
何蔚藍安慰了好久,林蕃才慢慢平復下來,但擡頭一見何蔚藍臉上的傷痕,眼淚又止不住了,哽咽着說:“對不
起,藍姐,要不是我,你也不會被他們這麼對待,對不起。”
何蔚藍微笑着安慰她:“沒關係,你沒事就好了,再說,我不是也好好的嘛!好了,別哭了,把眼淚擦了,起來喝點湯。”
何蔚藍回到自己病房,陌笙正坐在椅子上泛着雜誌,見她進來,忙站起來,問:“怎麼樣?小蕃怎麼說?”
何蔚藍搖搖頭,脫鞋*,仰望着天‘花’板,光嘆息不說話,看那表情,陌笙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一屁股在她身邊
坐了下來。
“你沒問。”
不是疑問,是直接陳述。
何蔚藍嗯了一聲,悠悠的看了她一眼,“我不忍心。”
陌笙也跟着嘆氣,隨後擺了擺手,“算了,以後有的是時間,再問吧!”說完,又坐回自己的椅子上開始翻看雜
志。
何蔚藍看了她一會兒,道:“你不回去嗎?”
陌笙瞪了她一眼,“你們兩個都在這裡,我怎麼能回去?再說,就我一個人住,沒勁!”
陌笙和何蔚藍認識後,就搬過來和她們一起住了,三室兩廳的公寓,三個人住剛剛好。
最後一點亮光,也像是被地球巨大的吸引力吸了進去,夜‘色’悄然而至。
何蔚藍神識‘抽’空的望着窗外,窗外是一大片草坪,草坪上有幾個燈,昏黃的燈光,映得夜‘色’像是覆了層輕紗,悽悽‘迷’‘迷’的。
她是被一陣鈴聲震回的神,轉過頭,陌笙正在扒拉着找手機,終於在一大推雜誌下找到了。陌笙有些奇‘惑’,是個陌
生的號碼!會是誰呢?她接起來。
“你好,我是陸承佑。”
還沒等她說話,那邊已經自報家‘門’,話說得彬彬有禮,聲音卻平滑無‘波’,沒有絲毫感情。
陌笙蹭的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力道太猛,撞掉了一大堆的雜誌,成功的將剛轉過頭去的何蔚藍再次拉了回來。
她神‘色’驚中帶喜,語氣結巴,但聽着十分熱切。
“您……您好,我……我是陌笙。”
何蔚藍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只見她連連點頭,然後她將手機‘交’給她,低頭小聲道:“找你的,是陸承佑!”
最後那三個字,她是用‘脣’形表達出來的。
何蔚藍愣了幾秒後,才接過來,慢慢的放到耳邊,直到他低沉清冷的嗓音傳過來,“何小姐嗎?我是陸承佑。”
她還有點不在狀態,還好陌笙推了推她,她才連忙應着。
“哦,您好!”
她沒了後話。
“身體怎麼樣?”
他淡淡的說着,她聽不出他語氣裡的情緒,只是禮貌的回道:
“沒,沒事,謝謝陸先生關心。”
那邊忽然不說話了,隱約聽到有人在‘交’談,她正想着要不要說聲謝謝,然後掛斷,這時,他又說話了。
“沒事就好,那你好好休息。”
然後,手機掛斷了。
何蔚藍拿着手機,久久沒有反應。
兩天後,她們回到了家裡。林蕃經過了這件事情,好像長大了很多,而且在何蔚藍她們問她之前,她就主動將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那天晚上,祁紹榮認出了給他們端酒倒酒的服務生,就是那天在酒吧裡搧楊尚昆耳光的小太妹,一時興起,就開了幾句玩笑,誰知道,林蕃竟然生氣了,對他不理不睬,祁紹榮是誰,豈能容忍一個服務生對他甩臉,當下就來氣了,對她動手動腳,期間還對她言語侮辱,林蕃一時忍受不住,就回了幾句,然後就招了那天晚上的一場劫難。
聽完,陌笙忍不住罵了一句:“王八蛋!祁家人就喜歡仗勢欺人!”
何蔚藍沒有說話,看了看低頭不語的林蕃,伸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別內疚了,事情已經過去了。”
“藍姐,我答應你,以後不再去‘夜‘色’’了,我會好好讀書。”
之後,何蔚藍恍恍惚惚的想,她們究竟做錯了什麼?
想來想去,她也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答案,最後她只好將這一切歸結爲命!
不錯,就是命!
他們是天之驕子,生來就是要人膜拜,要人仰望的,而她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卑微,最低賤的生命,活着就應該知足。
她們因爲自尊反駁了他們,於是他們憤怒了,發飆了!
因爲他們的權利受到了挑戰,因爲他們引以爲榮的身份受到了侮辱!
他們便用他們絕對的權利來導演了這一場‘精’彩的“昭雪案”。
而整個晚上,不過是一場貓戲老鼠的遊戲。
她們被整得死去活來,他們卻玩得興高采烈。
林蕃住在了學校宿舍,何蔚藍在把林蕃安排妥當後,又去了趟孤兒院,卻在那裡碰到了姜明。
她知道姜明暗地裡幫助了孤兒院不少,而且也總會‘抽’時間來這裡爲孩子們檢查身體,孩子們很喜歡他,每次她過去
的時候,他們都會拉着她問,爲什麼醫生叔叔沒有來?醫生叔叔什麼時候來?
看着孩子圍繞在他身邊的畫面,她由衷的感到高興,沒了楠阿姨,卻來了姜叔叔,孩子們的心裡多少會快樂一些。
他們在那裡呆了一天,下午的時候纔回來,一起吃過了晚飯,各自回家。
回到家裡,陌笙還在睡,聞着刺鼻的酒味,何蔚藍不禁皺皺眉頭,不知道陌笙昨天又瘋到了幾點。
爲了賺錢,何蔚藍一如既往的去‘夜‘色’’上班,夜‘色’還是一如既往的聲‘色’糜爛,綠‘肥’紅瘦,鶯歌燕舞。
一切好像什麼都沒有變,但又有些變化。
以前,她工作的時候,什麼也不想,只要把工作做好就行。可是現在,不然,她有時候,連倒個酒,都會把酒灑出來。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爲陸承佑的那通電話,那讓她擔心了好幾天,可擔憂中又帶着某種僥倖。
在這個城市,他太富有了,萬衆敬仰的人生,一舉一動都是媒體關注的焦點,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而她不過是一
只活在角落裡的螞蟻,掙扎在茫茫人海中,爲了生計疲於奔命。
所以,這就是了。
這就是凡塵與天界的距離,‘女’人與男人的距離,她與他的距離……
可是,成非的一個電話,便打碎了她所有天真的幻想。
意思簡單明瞭,殘忍直白,好像一出惡俗的‘肥’皁劇,連婉轉晦意都沒有。
在那之後,何蔚藍如同不見了三魂七魄。
直到她見到了他,看到他冷峻的眉目映在夕陽的晚景中。
她才知道,她的魂魄沒有走,她還活着。
於是,就要活生生地承受這一切。
何蔚藍被帶到頂層會客室時,偌大的房間裡空無一人,只有中央空調在嗡嗡的吹着冷氣,那個人給她倒了一杯茶,
便不聲響的退了下去。
會客室裡的冷氣開得有些大,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她真皮沙發上,手捧着杯子,熱茶早已冷透了,可是她沒有放下,好像就這麼捧着,她漂浮如雲的心可以有個小小依靠。前面是個水晶茶几,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直愣愣的盯着茶几,也許是昨晚沒睡好,或者只是單純的冷,她的嘴‘脣’有些烏青,雙眼佈滿了血絲,這讓她想起了懸崖邊上的麋鹿。
不知什麼時候,大廈的落地窗外忽然下起了雨,先是一滴滴的落下來,偶有幾滴砸在玻璃上,清脆作響,接着,那
雨滴就變成了線,嘩啦啦的直倒下來,空氣中頓時騰昇起一股白茫茫的水汽,她站起來,走到窗前,這裡是三十二
層,那麼高,高得彷彿一伸手就可以夠到灰‘色’的烏雲。
天空變成了一塊巨大的鉛板,瞬間裂成無數的碎塊,對着她直撲撲地砸過來。
天昏地暗……
包裡的手機突然響了,鈴聲單調急促,非常刺耳。何蔚藍感到自己的心臟,也隨着那鈴聲越跳越快,身子控制不住
地發抖。
‘門’卻在這時開了,有人走了進來。何蔚藍怔怔地望着‘門’口,一時間,整個人恍若在夢中。
手機還在叫着,在寂靜的會客室聽着突兀極了。來人彷彿充耳不聞,徑直走到她面前,她有些侷促地站起來。
“何小姐,我是陸先生的助理秦煬,陸先生正在開會,會議大約三十分鐘之後就會結束。他要我過來通知你,今晚
你們兩人的時間安排……”
男人的口氣完全公式化,淡漠的聲音幾乎沒有起伏。
“時間安排?”
何蔚藍下意識重複了一遍,他不過‘花’錢買個高興,又不是商戰對壘,這種事還需要仔細籌劃,小心佈局?
“是,陸先生是個完美主義者,做什麼都很有計劃。”秦煬頗爲認真地說。
這還真有點黑‘色’幽默。
何蔚藍笑了笑,真不愧是金融界的天之驕子,陸氏的控股掌權人。
想想也對,自己此刻也是他‘花’錢買來的商品,他自然要‘精’打細算,物盡其用。
手機兀自的響個不停,好像是存心和她作對一樣,她看也不看的伸手掛斷。
可是,秦煬的時間安排還沒有宣佈完畢,響鈴再次響了起來,秦煬看了她一眼,“何小姐,你看要不要先接一下電
話……”
她愣了愣,愣過之後,掏出手機,在看到屏幕上那閃動的熟悉名字時,她本就蒼白的臉,此刻卻如透明一般,一雙
手顫抖着,怎麼也摁不下那個綠鍵。
秦煬面無表情的看着她,見她一動不動,忍不住提醒道:“何小姐,我看你還是趕在陸先生來之前,將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陸先生不喜歡‘浪’費時間,尤其是一些瑣事上。”
他‘交’代完就走了,留下何蔚藍一個人,渾身冰冷。
手機又響了,她拿起來,接通。
“藍藍,你在哪裡?”
何蔚藍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要怎麼回答才能讓她接受這一切呢?
“說話啊,你在哪裡?”
陌笙又重複了一遍,聲音焦躁不安。
何蔚藍張張嘴,喉嚨乾啞難耐,最終她深吸一口氣,決定撒謊:“陌笙,我,我想小蕃了,去了她們學校……”
“你不是說謊的料!就不要學着別人說謊。”陌笙怒吼着,“是不是陸承佑?”
何蔚藍有些驚異,但驚異之外還有一絲放鬆,至少她不用費勁口舌的向她解釋了。
“藍藍,聽我的話,趕快回來!他不會輕易放過你的!”
何蔚藍看着窗外漂泊似的大雨,玻璃上一道道水痕滑下來,映着她蒼白的臉支離破碎。
“陌笙,就像你說的,他不會輕易放過我,就算我能躲過今晚,那明晚呢?你們也說過他是個天生的掠奪者,他的
所作所爲都要有所利益,現在是他拿回利益的時候了,你以爲,我逃得了嗎?我知道你關心我,可是我不想因爲我
一個人,而讓你們都受到牽連。”
陌笙說不出話來,一雙手將手機握得死緊,眼睛裡充滿了淚水。
何蔚藍掛斷電話,望着窗外發呆。
窗外的雨聲略有息止,牆壁上的掛鐘還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在前路茫茫的恐懼中,等待,變成了一種永無止境的煎熬。
當厚重的大‘門’再一次被推開的時候,卻正是一道閃電劈下的那一刻。白‘色’的光如一把利劍,劈開了鉛‘色’的雲層,劈開了濃重的雲層,那光太亮,刺疼了她的眼睛。
驚疼中她唯有轉過身,於是看到陸承佑,這個自己等候多時,隻手遮天的男人,早如神靈一般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後,彷彿一場在劫難逃的宿命。
不是不害怕。
何蔚藍不由自主地後退,再後退……直到後背貼上冰冷的落地窗,她定定地張大眼睛。
似乎看出她的恐懼,所以他微微勾了勾‘脣’,隨手將外套放在沙發上,如帝王一般,邁着長‘腿’向她走來。
後面就是萬丈深淵,她避無可避。
他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遮住了所有的光芒,在那充滿男人氣息的‘陰’影裡,她感到窒息,手指徒勞無功的摳
着光滑的玻璃。
他突然伸手去‘摸’她的臉,她下意識的躲,不想被他捏着下巴,扳了回來。
修長的手指似有若無的遊弋在她的臉頰上,來到她顫抖的‘脣’瓣,冰涼的觸感如千萬根冰鎮同時刺了進去,她不由自
主的就顫抖起來,那種熟稔的戰慄,好像她曾經過一般。
“你很冷嗎?”
他突然放開她,轉身離去。
她愣住,待見他回頭望他一眼,她纔跟了上去。
車行在路上。
雨勢小了,但落在頭頂的車廂上依然劈啪作響。
何蔚藍望着車窗外的街道,斑斕的霓虹帶着倉皇的姿態一閃而過,路上積了水,車輪滑過,水‘花’四濺。
陸承佑擺‘弄’着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神‘色’冷漠,與其他成功人士一般,忙碌且不近人情。
何蔚藍看着他飛舞在鍵盤上的手指,骨節突出,修長有力。不可否認,這是一雙擅於翻雲覆雨的手,比如:商海沉
浮,股市風雲。再比如:成千上萬個家庭的身家利益,以及一個普通‘女’孩一生的命運。
車子不知何時,已經開進了城市繁華的最深處,店鋪林立,裝修奢華的‘精’品店,像謙卑的‘侍’‘女’靜候在街道兩側。
男人收起電腦,轉過臉望着身邊的‘女’人,眼神專注。
然而何蔚藍只是望着窗外,沒有‘交’流的*,銀貨兩訖,語言彷彿多餘。
她對他的平生一無所知。
可是今夜,她卻要將自己‘交’付於他,這是命。
他卻在這時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觸到她臉上,彷彿某種爬行動物。她不敢動,卻渾身戰慄,‘胸’腔裡那顆可憐的心臟
緊緊地縮在一起。
男人涼涼地看着她,輕笑一聲,“不用怕成這樣,我不是老虎,吃不了你。”
何蔚藍轉過臉,怔怔地看着他。
他卻不再看她,又回到自己的公事上,彷彿什麼都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