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變得如此鬼魅無聲的。
幽深無邊,鬼影重重。
侍衛禁錮着慕容筱雲與東方孝宇二人一路南行,明明是陸國皇宮領域,卻越走越偏,彷彿幽冥禁地。
唯一相同的是,不管走到陸國皇宮的任何地方,那些建築與裝飾上總少不了蛇的影子,或雕,或刻,或繪,或塗。
讓人敬而生畏的蛇身紋理。
讓人心驚膽戰的,猶如魔域訊號的蛇眼,它要麼通紅髮亮,它要麼幽綠呈光。
這種陰森森又極具魔域色彩的領域讓慕容筱雲的胸口一陣痙攣起來。
她劇烈地喘息,不再敢看這些建築物上的蛇身蛇像,一直由着侍衛將她左拖右駕地往前走。侍衛腳下的步伐聲依舊踢踢踏踏的,穿在他們腳上的靴子似乎不是布料所造,而是生鐵,否則不會發出如此踢踏的聲音。
好在東方孝宇一直在她前面。
依哈王子到底是怕了東方孝宇,他已經身受重傷了,卻還要用鐵鏈將他緊鎖。
他離慕容筱雲幾十米遠的距離,前有侍衛擋着,她看不清他。只在竄動的人羣中時而能探到他的背影。
敵軍之中,東方孝宇的身材依舊頎長,淵渟嶽峙如高山聳立,身影投到衆人的眼裡絲毫看不出他是個身受重傷的人。
可一路走下去,地面上流淌的血卻讓慕容筱雲的心一片冰涼。
她不敢稍錯地望着前方,眉頭緊蹙,面色凝重,焦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她唯一盼望的就是能和東方孝宇關押在一間囚室裡。
事實上,依哈王子並未打算要將慕容東方二人分開關押。衆侍衛領他們向南拐了許多的巷子,在夜色越來越深的時候終於在一座宮殿門口停了下來。
慕容筱雲站在距東方孝宇不足十米遠處,目光痛惜地望向他,“孝宇,你要堅持住。”她說話的雙脣不由自主地顫抖。
她看到他被鐵鏈緊鎖,右腿上還cha着那根只剩下半截的槍棍。這一眼,看得她立即有一種刀槍穿體的寒意與巨痛。
她全身悚然。
東方孝宇回望她,蒼白的雙脣彎了彎,鎮靜的笑意由那個弧度傳遞出來。他沒有力氣多說一個字,卻硬是血氣方剛地擠出兩個字,“沒事。”
眼前的殿堂十分驚詫,一路走來的巷子都頗爲狹窄。然而這座殿堂卻坐落在一片空曠的土地上。
慕容筱雲斜睨了一眼殿前的那兩對蛇身石像,一大一小,似乎雌雄成雙。
不知怎的,這座宮殿讓慕容筱雲突然覺得背脊一涼,心下毛骨悚然。
尤其讓她驚慮的是,一路走到這座宮殿,路途上竟然沒有一個守衛。如若把人關押在此處,陸國王子就不怕人跑掉嗎?
它的戒備越是如此鬆懈,越讓慕容筱雲瘮得慌。她望了一眼東方孝宇,他反而鎮定自如。他眼裡的眸光乍一看精神抖擻,細細觀察卻能從中看出它越來越渙散,看似風平浪靜,實則隱藏着巨大的痛苦。
他一定很痛。
慕容筱雲不忍心,心下糾結得溼淚盈盈的。可她努力地讓眼淚倒流回去,痛心地望着東方孝宇。東方孝宇身負重傷都能強裝着若無其事。她又怎麼能讓自己淚流滿面,反而讓他看見了擔心。
可是,她太不爭氣了,一看到滿身傷痕衣衫破爛的東方孝宇就忍不住
落了滿臉溼汪汪的淚。她屏住呼吸,艱難地嚥了一口氣。可有一塊石頭般堅硬的物體抵在她的胸口,促使這一口氣始終哽咽不下去。那種感覺,就尤如如鯁在喉。
東方孝宇向他望來,依舊是蒼白而無力地笑着,“我沒事。”這聲音繞在她的耳邊,ru軟而空虛。
身側的侍衛冷冷地說了一聲,“給我閉嘴,安靜一點。等送你們到地宮之下,隨你們噓寒問暖。”
走到這座宮殿,慕容筱雲呆了。
說它是宮殿,又不是,它一直往地底延伸。說是地牢吧,又裝飾豪華,金風玉露。
衆侍衛拖着他們往階梯底下一直走,約有百步階梯後,便是蜿蜒迴旋的長長走廊。廊上石柱上雕刻着繁雜的圖文,理所當然地少不了蛇身蛇像。每走五六步,便有兩盞永不熄滅的人魚行燈左右在兩側。
通亮的光火從古玉所造的燈座裡照出來,射在慕容筱雲的身上,猶如陽光一樣強烈。她往地上一看,竟然看不見自己的影子。
走了約有一刻鐘的時間,等待他們的目的地終於到了。
陸國皇宮總是充滿了神秘的色彩,可它的神秘沒有超越慕容筱雲的想像。眼前之景才讓她真正領略到了所謂的神秘。古老的王國總是有着神聖不可冒犯的威嚴與神話,就像是金字塔,人們永遠無法破解它的咒語。
慕容筱雲望着眼前的一方空曠之地,它沒有一面牆,沒有一盞燈,然而卻通室透亮。
她站在那裡,猶如是站在萬盞白熾燈前一樣。
這裡沒有牆,卻四面是牆。
慕容筱雲站在牆外面,視線之處是一透明如玻璃的水痕物橫在眼前。看上去穿透力極強,目光可直接眺望到裡頭。若不是牆面上水痕色的兩條蟒蛇浮雕橫在半空,她還真的以爲是空空蕩蕩的。蟒蛇依舊同宮殿外頭的石雕一樣,一左一可,一大一小,雌雄成雙。只是,它們不是石頭所雕,而是一種讓慕容筱雲所不知的物體,它呈水痕色,透明通亮。它們橫空出世在半空,昂頭相對,若大的張着似乎能把人活生生地吞下去的大嘴。
沒等慕容筱雲看清,身後的侍衛就一把將她從透明的牆面推了進去,她一步踉蹌,從那空氣似的牆面穿過去,險些跌倒。等她轉過身的時候,東方孝宇也被推進來。他看起來疲憊不堪,臉色蒼白,可他的步子穩穩地紮在地面。
等衆侍衛鬧鬧哄哄地離去後,東方孝宇這才如釋重負地攤倒在地,整個人軟得如同是沒有骨頭的人。
慕容筱雲一驚,趕緊蹲下身,張開雙脣慌亂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你怎麼了?”她撫着他的肩,剛一碰到他,就見到蹙了蹙眉。
她趕緊把手收回來,“我這裡有金瘡藥,你等等,我給你擦藥。”
慌亂之中,她忘了自己把姑蘇暮年送給她的金瘡藥放置在何處,只好全身搜索,明明想竭力地緩解東方孝宇的疼痛,卻越急越亂,“我真笨,你等一等,我找到藥給你。”
面臨這種情況,東方孝宇遠遠要比慕容筱雲多上許多經驗。這不是他傷得最重的一次,所以他還有力氣,緩緩地扯動嘴角風清雲淡地笑着,“雲兒別急,我自備着藥。”
他朝慕容筱雲氣若遊絲地笑道:“沒事的,你靠近一點。”
於是,她蹲着身子朝他再挪了一步,就見他抓着她繡花的裼衣裙襬晃當地扯下一
塊長長的布條。布條上,粉色絲線所繡的出水芙蓉圖被他撕成兩半。他拿着布條,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了良久又說:“好了。雲兒,你坐到這邊來。”說罷,他輕輕地,似乎毫無力道地拍了拍他左側的地面。
慕容筱雲急忙說:“我幫你包紮。”
東方孝宇有氣無力地眨了眨眼,含笑道:“不用,我能行。你坐在我身邊就好。雲兒應該相信我,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慕容筱雲信了他的話,也實在不想給他添麻煩,於是靠着他的左側坐了下來。剛接觸到地面時,一地冰涼。她用手一摸,原來地面鋪着的是一層厚厚的鐵。
東方孝宇將從她身上撕下來布條又撕成了三塊,他從懷裡掏出一粒約有湯圓大小的珠子。他順手一扳,空心的珠子就左右分開,中間盛着黑乎乎的藥膏。一股難聞的氣味迅速竄進慕容筱雲的鼻腔裡。
她顧不得這藥膏有多難聞,立即說,“我不會包紮,但我可以幫你擦藥。”
東方孝宇攤開藥膏,輕輕擺手,“不,你坐着。”說着,抓起慕容筱雲的手,滿目刺痛地望着她掌心的一道道刀口。
慕容筱雲刺痛地往後縮了縮,“我沒事,快點把你腿上的槍給取出來。”
東方孝宇看似睏乏無力,實則握緊她的手不容她有半點掙扎。由他掌心傳向她的力度毫不遜色地向她展示着他身爲男人的霸氣十足。然而,這股霸氣十足中又是如此的溫暖人心,“別動,給你包上藥,我就取槍。”
慕容筱雲怎麼忍心自己小小的一點傷,就在他前頭擦藥呢。誰的傷勢更十萬火急,她心裡清楚。她趕緊拒絕,“不行,先給你取槍。”
她越掙扎,他握得越緊,有些不悅道:“你越用力掙扎,我死得越快。”
她這才停下來,一動不動,滿眼複雜神情地望向他,見他用手指挑起珠中的黑色藥膏朝她的掌心抹去,“開始會有一點疼,不過很快就不疼了。這藥是我多年來隨身攜帶的,從不離身,它的效果遠比金瘡藥要見效。我在兇險的江湖中摸爬打滾了十餘年,全靠它一次又一次地救活我的命。它有迅速止血與治療傷口的療效,就是一開始抹上去有一些疼。”
東方孝宇抹着藥,目不斜視地俯視着她掌心上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傷口,心中既是心痛,又是可氣,“你怎麼往他們刀口上衝呢。你不好好活着,我怎麼能安心。”
慕容筱雲平視着東方孝宇,他低俯地臉上那幾道傷口上的血已然凝固了。淌在他臉上的血痕不再色澤鮮紅,反而有一些暗沉。好像,他流出的血液本身是不乾淨而且有毒素的。
依哈王子說過,人頭蛇身燈座裡的毒效頂多能困住他半柱香的時間。他臉上的血跡怎麼會是暗紅中透着一股黝黑呢?
慕容筱雲越看越生疑,聲音發澀地問他,“宇,你的血跡怎麼會是這般顏色?”
東方孝宇反而比較淡然,眼眸之中沒有慕容筱雲的那般焦急,淡淡地說:“我死不了。從我六歲時中了惠妃的蠱毒時,這血就從來沒有乾淨過。你放心,我死不了的。倒是你,以後不許再幹傻事,怎麼可以往刀口上撞呢,好好的一雙手。”
頓時,慕容筱雲像是受寵若驚了,眼裡複雜的淚水又雙雙而落,“宇,如果你今天從修羅陣裡出不來了,我也不會苟活。只有你活着,我纔有活下去的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