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東方孝宇,下場很慘,沒有被火海里的那位娘娘當場滅口,卻因這場火而燒壞了腦子。
所有人都知道,北國皇帝曾最寵愛的皇子,一夜間變成了傻子,時好時癲,完全成了一個廢人。
當然,知道這個讓慕容筱雲痛心的消息,已經是三年後的事了。
她努力地學習這個異世的語言,從最初的一概不知,到一點一點地聽得懂,然後一個字一個字地學習。
用了三年的時間,她仍舊發音不準,只能說一些最簡單的話。
好在,這個異世的文字與她前世的簡體中文所差甚小,那些字畫書籍,她大都能看懂。
原來,她所在的地域爲北國,不是前世北方地區的簡稱,而是一個泱泱大國,西有長年不化的玉雪山,北有天冥運河環繞着北國的半壁江山,東有鄰國。
資料太少了,她努力地從腦子裡翻出華夏曆史,沒有一個朝代與之相符。
用了三年的時間,慕容筱雲才知道,自己的母親叫佟姿,單一個佟姓,是個外族人。
但凡是個北國人,都會因自己的複姓而驕傲。
單姓的人,都是外族人。
北國皇家複姓東方,另有三大複姓,端木,慕容,聞人。
慕容筱雲的父親,慕容宏偉,一脈單傳,家族世代都爲北國南征北戰,立下無數赫赫戰功。
可是,在這個名望的家族裡,慕容筱雲是個不招任何人待見的人。
三年裡,慕容宏偉從未踏入杏園一步,也從未以一個父親的身份,關愛過慕容筱雲一絲一毫。
她六歲了,佟姿多次嚮慕容宏偉提出,要筱雲與哥哥姐姐一起進學堂。
結果,慕容宏偉說,“一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小女孩,還上什麼學堂。”
這一句話,讓母親尤如跌到了涯谷,失望絕頂。
都是他的孩子,筱雲卻如此遭受冷漠。
在佟姿的眼裡,慕容筱雲看到了她的委屈、酸澀、不滿,還有想要疼愛女兒卻又無能爲力的無奈。
而在慕容偉宏眼裡,他昂然直入,斬釘截鐵,認定了慕容筱雲將來就只是個傻女,唸書對她來說,只是徒然,不念也罷。
慕容筱雲對此,置若莫然,無關緊要。
倒是三年前的那名小男童,一直是她心裡的牽掛。
他如果沒有死,現在應該有**歲了吧,他是怎麼渡過這三年的,他長高了嗎,他孤單嗎,他受欺負了嗎?
一連串的問題盤旋在慕容筱雲的心裡,成了揮不雲的陰雲。
有一次,她試問過母親,三年前的那場大火,和她一起被救出來的男童是誰。
母親聽了她的問題,臉露驚慌之色,似乎很懼怕提及此事,拿話搪塞她。
慕容筱雲又問,那他還活着嗎?
母親的臉上頓時閃過一絲悲哀與憐憫,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不知怎的,當時慕容筱雲聽到母親的這聲長嘆,心驀地一冷,如同百爪擾心、萬念俱灰。
母親哀哀欲絕地告訴她,那男童雖沒有死,卻生不如死,成了個傻子,連吃飯都不能自理,整天瘋瘋癲癲的。
這個消息,如一把劍,刺穿了慕容筱雲的心。
她看這浮世,更荒涼了。
皇宮裡的那羣人,真是奸惡逆亂,連個小男童也不放過。
活在這樣的世道里,對她慕容筱雲來說,該是一次劫難吧。
那年八月十五,北國迎來了盛大隆重的中秋佳節。
不過,他們不把中秋稱之爲中秋,而是月亮節,按照他們的習俗,月亮神跟太陽神一樣神聖,受人朝拜、供奉。
每逢月亮節,皇宮都會有專門的司儀主持這場莊嚴的朝拜儀式。
各個達官貴族都會受皇帝之邀,攜帶家眷共同出席。
月亮神在他們心裡,是亙古不變的神話傳說,只有敬他、拜他、信他、供他,才能天下太平、和家歡樂。
那天一大早,慕容宏偉就攜着下人,給佟姿及慕容筱雲送來了大禮服。
母親無意接賞,免得招來其她兩位夫人的閒話嫉妒,更無意與她們爭寵。
慕容筱雲記得很清楚,當時慕容宏偉一臉陰暗,一個字也沒說就把母親嚇得手腳冰涼了。
藉此時機,慕容筱雲萬分哀求地說:“爹,雲兒想去。”
這是三年來,慕容筱雲開口對慕容宏偉說的第一句話。
慕容宏偉目色溫潤地望過來,“雲兒告訴爹爹,爲什麼想去?”
爲什麼?
當然是因爲想進皇宮,再看看那名小男童。
可是,她卻萬分真誠地說:“雲兒想去朝拜月亮神,求他保佑爹爹威風凜凜、百戰百勝。”
慕容宏偉大驚,沒成想平日癡癡呆呆,連話都不會說的女兒,竟然一開口就是成語連連。他再驚喜地望向佟姿,以爲這些都是母親的功勞,然後爽口答應了。
果真,那天夜裡,慕容筱雲再次見到了東方孝宇。
朝拜儀式過後,達官貴族們紛紛入宴。
慕容筱雲趁佟姿與其她貴婦交談之際,溜了出來。
響遏行雲,繞樑三日的歌聲裡,舞娘的舞姿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迴雪。
慕容筱雲無心聽歌賞舞,穿梭於鴻宴之中,目光如魚網,找尋着那個讓她牽掛了三年的男童。
用了足足半個時辰,鴻宴將近尾聲了,她纔在御花園的一處幽幽小徑裡尋到他。
姐姐慕容筱雪,還有其他皇子也在場。
雪松樹下,幾個孩童似在打鬧。
“東方孝宇,吃呀,吃呀,嚐嚐你平日裡吃不到的山珍海味。”一羣孩童圍着一黃衫男童吵鬧不休。
黃衫男童與其他男童一樣,腰繫緋色大帶,有着同樣尊貴的皇子身分,卻遭遇到衆人的嘲笑與凌辱。他衣衫不整,綰好的發如棚中稻草般凌亂,臉上是癡呆的表情。
“東方孝宇,快點吃,把它們都撿起來給吃光了,看看你,像條狗一樣。三年前父皇還想立你爲太子,就你這個傻子還想跟我爭太子之位,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說話的那人,略長東方孝宇幾歲,其餘幾人跟着起鬨,“傻子,快吃,撿起來吃。”
趴在地上的東方孝宇,一邊咬着雞肉,一邊心滿意足地憨笑,嘴角抹滿了油漬,腮邦子包得滿滿的,還跟怕有人跟他搶似的,拼命地把地上的肉拾起來
,然後再灌進嘴裡。
這一目,看得慕容筱雲觸目驚心。
這是就皇家子弟,本是同根生,卻如此無人無xing地相待兄弟。
或許,他們的弟弟,連一條狗都不如。
一邊的宮女在哀求,“各位皇子,求求你們別玩了,如果讓惠妃娘娘知道了,奴婢又要挨板子了。”
姐姐慕容筱雪也在一旁勸着衆位皇子,“哥哥們,別玩了,孝宇哥哥是個傻子,你們別戲弄他了。
幽幽小徑裡,黑壓壓如魅影的雪松樹下,正好合適玩這種人欺負人的把戲。即使是他們的皇帝父親知道了,又能怎樣,難怪會因爲一個已經成了廢人、不堪重負的小皇子,而責怪其他皇子嗎?
慕容筱雲看得,心裡發麻,正要前去阻止的時候,幾位皇子大概是因爲玩膩了,所以罷手,氣宇軒昂地離了去。
而方纔那名宮女,又氣又恨,“七皇子,你不如死了算了,害得我們這些跟着你的奴才也一起受罪。你自己打理乾淨,找不着回惠心殿的路,就死在這外頭吧。”
等宮女走後,姐姐蹲下身來安慰,“孝宇哥哥,你想哭就哭吧,筱雪知道,你這樣裝瘋賣傻一定很痛苦。”
東方孝宇沒有哭,吐掉那些如同嚼臘的肉碎,擦乾嘴角的油漬,衝着姐姐笑了,“筱雪,我不苦,只有這樣裝瘋賣傻,我才能在這皇宮裡活下去。”
慕容筱雲躲在雪松樹後,因爲姐姐一直拿她當宿敵,所以她沒能現身。
風聲彌起,迴旋輕嘯,清靄明月下的夜色,卻如暗涌般濃釅。
她多想如姐姐一樣,陪在東方孝宇的身邊寄予安慰,卻只能躲在雪松樹後,靜靜地觀望。身爲慕容府不受寵的小姐,她連走出居所處的杏園都很艱難,又何來機會與東方孝宇相見。
也許,姐姐與東方孝宇早就相識,否則又怎能知道他是在裝瘋賣傻呢?
從此,慕容筱雲的姐姐,慕容筱雪,成了東方孝宇的心上人,愛她愛到這輩子非她不娶的地步。
八年後,東方孝宇與其他皇子一樣,成人禮後就搬出皇宮,有了自己的府邸――尊王府。
他尤如獲得新生。
兩年後,也許是他私下謀奪,有利於自己的局勢越來越穩了,所以他瘋癲的病,在世人眼裡竟然出奇的好了。
這中間的歷程,慕容筱雲不曾參與,卻能體會,一個失勢的小皇子,裝瘋賣傻,忍辱負重,到底有多麼心酸。他絕不遜於勾踐的十年臥薪嚐膽。
十年期間,慕容筱雲一共見過東方孝宇三次,一次是他的成人禮,在他的府邸,另兩次是她揹着父親,偷偷溜出慕容府,特意去了尊王府。
而後的兩次,她都是失望而歸。
她出逃兩次,兩次都撞見姐姐在東方孝宇的府裡,陪着琴棋書畫。
能有這麼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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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進出慕容府,來去自由,不受約束。而她這個小妾的女兒,卻連想出門見一見心上人,也只能揹着父親,翻牆出逃。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也許是命中註定,姐姐纔是東方孝宇的良人。
而她將以將軍府四小姐慕容筱雲的身分,想要說癡說狂,註定會情路坎坷,命途多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