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過後,徐公公又傳來了皇上的口諭,說是皇上不需多時就會到承乾宮陪新主共用晚膳。
一宮的人都在忙着張羅,姑蘇佳人更是站在殿外丹陛上望眼欲穿。
慕容筱雲侍候在離姑蘇佳人幾步之遙的地方,清晰地聞着從姑蘇佳人身上散出來的淡淡花香。
盛夏的夜暮如期降臨,晚風徐徐輕送的時候,這股淡淡的花香味着實讓人迷醉。雲兒且看今日換過盛裝的姑蘇佳人,沈約之腰,芙蓉映面,她挑了一套碧玉珠釵妝扮,髻上點珠翠,耳畔垂玉墜,輕薄的玉飾花鈿恰好落在額前。那腰間的圍裳長長地隨風飄舞,宛然如九天之上的仙女,不染滴點塵埃。
今日的姑蘇佳人好美!
雲兒不得不發自內心地讚歎。
而她自己,換了一套宮女的麻衣,粗布在身,髻發簡單,周身再也找不到滴點的珠光寶氣。這一身素顏妝着,對雲兒來說,卻是十分的安心。她倒覺得,今時今日終於解脫了。
原來,做一個僕奴原比做一個高高在上的主子還要踏實幸福。
當宮外揚聲響聲徐公公的通報聲時,天色已經灰濛濛了。姑蘇佳人踩着高高的繡花木履急忙迎上去,半跪着身子朝迎面而來的天子行禮。
雲兒垂着頭,跟着施身行禮,明明只能視見眼前的一方漢白玉丹陛,卻感覺周身都被一股火辣辣的眸光包裹着,十分不自在。
杜雲沐心中所有的愛與恨都化作眼裡的那抹熾熱,目不轉睛地盯着雲兒,看也不看姑蘇佳人一眼,沉聲說道:“免禮。”
等姑蘇佳人起身後,雲兒跟着起身,卻始終是垂着頭一臉淡然地侍奉主子。
杜雲沐眼見着她的這一抹淡然,心中更加鈍痛,故意笑眼盈盈地扶着姑蘇佳人,柔聲道:“愛妃,朕今夜就留下來陪你。”
姑蘇佳人的頰面立即嫣紅成片,嬌滴滴地笑了。
雲兒與其他奴才侍候着主子入了座。她站在姑蘇佳人身側一一揭開蓋在美味佳餚上的菜盤,聽姑蘇佳人笑盈盈地說道:“皇上,這些菜是剛準備的,臣妾服侍你用膳吧。”
姑蘇佳人拂袖拿起桌上佈置的餐具,小心翼翼地遞到天子身前,嬌媚地笑道:“皇上餓了吧?”
杜雲沐睨了一眼正在做事的雲兒,見她依舊滿臉淡然,根本不爲所動,故意笑道:“朕是特意趕來承乾宮陪愛妃用膳的。”正說着,就夾起一塊水晶榴蓮酥遞到姑蘇佳人的嘴邊,“愛妃,嘗一嘗,朕親自餵你。”
雲兒心中一顫,緩了半拍向後退步,規矩地站在自己該站的位置上一聲不響地侍候着主子們用膳。她目色平靜地望着身前不遠處的墁地金磚,不知道心裡何時何刻莫名地冒出了一股慌亂。
心下,隱隱作痛。
然而她的心越是疼,越是表現得無比淡然。就連站在他身邊的小虎子都替她難過了,她卻始終風清雲淡。
姑蘇佳人怔了怔,“皇上,臣妾不敢勞煩你,還是臣妾自己來。”
杜雲沐卻十分堅持,故意裝着對佳人親呢的樣子,柔聲說道:“朕親自餵你。愛妃,你可別辜負了朕的一片好意。”
往事歷歷在目。
曾經的杜雲沐也是這般堅持,硬要親自將膳食喂到雲兒的嘴邊。
雲兒以爲自己可以不在乎,卻還是這麼不經意地就被杜雲沐刺痛了她那顆脆弱的心。
她站在主子身側,只感覺二人的親暱像一波無形的巨浪衝擊而來,撞得她的胸口無比鈍痛。
只是,杜雲沐絲毫查覺不到她的異樣,見她風清雲淡,似乎他對誰好都與她毫不相干。
雲兒越是這樣,杜雲沐越是氣憤,揚聲喊道:“給朕倒酒。”
姑蘇佳人急忙提起桌上的青銅紋龍酒壺,“皇上,讓臣妾給您斟酒。”
杜雲沐笑意意地握住姑蘇佳人的手,別有深意地說道:“愛妃,朕怎麼捨得勞累了你,讓奴才們斟酒。你陪朕痛飲幾杯。”瞥目望去,深深睨着慕容筱雲,沉聲道:“朕讓斟酒,你們這幫奴才都幹什麼吃的?”
天子發威,一宮的奴才急忙爭先恐後上前斟酒,小虎子提起酒壺正要倒酒,卻被天子狠狠怒斥道:“朕有叫你斟酒嗎?”
雲兒從杜雲沐的話語中聽出了他的怒意,自然知道他是在針對自己,於是上前兩步奪過小虎子手中的酒壺,垂着頭卑亢地說道:“奴婢給皇上斟酒,望皇上息怒。”
杜雲沐斜睨過來,見她依舊是一副風清雲淡的樣子,絲毫沒有半點的醋意,於是心中越發越氣怒,全身緊繃,黃緞龍袍似要被這股四
竄的怒氣震裂開來,“朕有說要喝滿杯嗎?”
雲兒先是一愣,絲毫不容自己怯縮,裝作十分鎮靜地說道:“奴婢知錯,奴婢這就從新給皇上斟酒。”
她再次倒了半杯酒,小心翼翼地遞到杜雲沐面前,輕聲說道:“皇上,請慢用。”
杜雲沐絲毫沒有接下酒的意思,只是十分怒氣地說道:“難道還要朕親自來迎嗎?”
她無奈地將酒杯放到杜雲沐面前,心知肚明他是故意在刁難她,只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聽候吩咐。
杜雲沐看了看杯中的酒,又道:“朕雖說不用滿杯,卻也沒有說過要喝半杯。你這個奴才是怎麼侍候主子的?”
雲兒倒吸了一口冷氣,隱忍着不發作,在心中默默地告誡自己千萬別動怒。他越是這樣,就越要表現得風清雲淡。
他們已經兩清了,不必再爲他傷神傷腦。
雖然她這般安慰自己,卻難免抑制不住心中的鈍痛,全身都有股刀槍過體的寒意,垂下頭卑亢地問道:“奴婢知錯了,請問皇上需要奴婢怎麼做?”
杜雲沐指着桌上的兩杯酒,冷冷地說道:“把這兩杯酒給朕喝了。”
她沉聲答道:“是,奴婢遵命。”端起兩個杯子一飲而盡,垂着頭又問,“請問皇上還有什麼吩咐?”
杜雲沐氣急敗壞,“給朕斟酒。”
姑蘇佳人看在眼裡,急忙奪過雲兒手上的酒壺,勸道:“姐姐,讓我來。”
雲兒不肯放手,“娘娘,您是主子,讓奴婢侍候您們用膳,切莫讓奴婢爲難。”
姑蘇佳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杜雲沐,哀聲詢問道:“皇上,讓臣妾侍候你吧。”
杜雲沐答非所問地冷冷問道:“你剛纔叫她什麼?”
姑蘇佳人先是一愣,聽杜雲沐又咬牙問道:“你剛纔如何喚這個奴婢的?”
姑蘇佳人吞吐道:“姐……姐……姐姐……”
杜雲沐登時瞪大了雙眼,猛地拍了拍桌子,立刻一聲巨響,“混帳。”
一宮的奴才立馬跪在地上,齊聲求饒道:“皇上請息怒。”
雲兒緩了半拍,見大家都跪下身,不得不跟着照做。只是她心中十分不服,垂着頭已經在心裡把杜雲沐的祖宗全部問候了一遍。對他的這種偏激做法十分不滿,卻只能無可奈何地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姑蘇佳人補嚇得不輕,小聲問道:“皇上,臣妾知錯了。”
杜雲沐輕輕地掃了一眼姑蘇佳人,將目光無比幽深地移向跪地的雲兒,詰問道:“主子不懂規矩也就算了,你這個奴婢難道分不清尊卑嗎?你讓主子口口聲聲地喊你姐姐,你心中可有皇宮規矩?”
雲兒滿腔怒意,始終隱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答道:“奴婢知錯,請皇上責罰。”
杜雲沐半眯着幽冷的雙眼,冷冷詰問道:“知錯,責罰?慕容筱雲,你當真這麼不在乎嗎?你看着朕寵愛別的女人,你也這般風清雲淡,你當真一滴點都不在乎?”
雲兒只是淡淡地依言回稟道:“皇上,奴婢只是一個身分卑微的奴才,哪敢與娘娘爭寵奪愛。宮中也是有規矩的,只要年滿二十五的宮女,都可以離宮返鄉。奴婢只想本本分分地再侍候主子七年,然後離宮與家人團聚。”
聞言,杜雲沐的眼裡迷惑不清地閃過一陣驚濤駭浪,咬牙問道:“你當真不在乎?”
雲兒想也不用想,立即淡淡地回答道:“皇上,奴婢只想本本分分地侍候主子。”
杜雲沐一聲冷笑,“慕容筱雲,朕會讓你跪着求朕原諒的。慕容筱雲,你把今時今日所說的話都給朕牢牢記住,一定要記牢了。”說罷,起身一把橫抱起身側的姑蘇佳人。
他到底是一個難琢磨的君王,方纔還那般氣怒,抱起懷中的美人兒後便是滿眼笑意,千絲萬縷的愛憐將姑蘇佳人緊緊包裹。他別有深意地笑道:“愛妃,今夜你是朕的。”
這句話,故意說給身旁的某人而聽。被某人聽見後,她卻還是表現得那般不爲所動、風清雲淡。
姑蘇佳人心中一緊,呼吸立馬急促起伏,“皇上,臣妾,臣妾……”
杜雲沐用嘴堵住了姑蘇佳人的脣,輕輕吸吮後別有深意地笑道:“什麼也別說,你只需要好好服侍朕。”走了兩步,又說:“徐公公,傳朕旨意,讓敬事房的人如實記載。今夜,花蕊夫人的龍子,留。”
杜雲沐大步朝寢殿走去。
曾幾何時,這裡的歡聲笑語都是屬於他和雲兒的。如今,雲兒親眼所見他和別的女人親親我我,她卻半點沒有反映
。這無疑觸動了他的底線,他這般反常地演戲,就是要讓雲兒也親自嘗試到他心中的痛苦。
可是,他沒有半點把握。
雲兒是真的不在乎了嗎?
爲什麼她不阻止他?
所有的疑問,所有的鈍痛,都被杜雲沐發泄到了姑蘇佳人的身上。他一把將姑蘇佳人扔上鳳牀上,禽**地凌辱着。
寢殿外的奴才們清清楚楚地聽着姑蘇佳人的求救聲,“皇上,不要……痛……”伴着衣服破碎的聲音,伴着她的哭聲,伴着杜雲沐沉重地喘息聲……
小虎子輕輕扶起慕容筱雲,安慰道:“雲姐姐,你不要難過。”
雲兒輕輕一笑,拍了拍小虎子的手背,反而安慰道:“我沒事。今夜輪到我和小順子值夜,你和莤雪先去休息吧。”
姑蘇佳人的聲音是撕心裂肺的,“皇上,不要啊……痛……”
隨後,杜雲沐沉重地喘息聲將姑蘇佳人的聲音淹沒,一聲接着一聲,讓人不堪入耳。
雲兒清晰地聽着,心在滴血……
到底是刻骨銘心地愛過,怎麼可能毫不在乎呢?
小虎子與莤雪不肯離開,默默地看着她始終笑靨如花的姣好面容,找不到任何一句話來安慰她。
她靜靜地站在原地,除了微笑,再不知道該幹什麼。
這一刻,心裡翻江倒海的滋味已經讓她失去了所有的意識。仿似一瞬間,天與地都坍陷了。
今夜,繁花落盡。
夜半的時候,小順子與另外一個太監在偷偷地打着盹。雲兒卻絲毫沒有睡意,見他們二人各自依着殿外的樑柱進入了夢香,好像成了那兩根樑柱的守仿守一樣。
夜的殤澀氳氤開來。
雲兒死了心的感覺,就如同是這無邊無跡的夜晚一樣。此時殿內的杜雲沐身邊,睡着另外的女人。他的目的終於是達到了,讓她嚐盡了人間苦澀。可是那又能怎樣,難道她還得像他說的那樣,跪下來求他嗎?
呵呵……
她在心裡冷笑,忽聽樑柱那邊喀嚓一聲輕響。她放目望去,一個黑影已經將那太監的脖子扭斷了。只見那名太監登時倒地,就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雲兒一聲輕呼,“誰?”
那黑衣人正在靠近,見小順子驚醒過來,立馬端着他的脖子正要動手,忽聽雲兒低聲喊道:“二哥,不要殺他。”
杜雲謙停了手,聽小順子忽然叫道:“刺……”
雲兒跑過雲捂住小順子的嘴,“小順子,別叫了,求你。”
小順子閉了嘴,雲兒滿眼迷離地望着他,“二哥,你怎麼又回來了?誰叫你回來了。”
杜雲謙緩緩揭開臉上的面紗,眼裡十分動容,深深地望着她,低聲問道:“你怎麼知道是我?”
雲兒此時此刻的心緒十分複雜,委屈的淚水不受自控地落了下來,哽咽道:“因爲我知道,只有二哥會來承乾宮。更何況,二哥的身影還是那般熟悉。”
杜雲謙全身一顫,屈着十指情不自禁地撫過她的臉,“別哭……二哥帶你離開……”
雲兒拼命地搖頭,“二哥你快走吧。你中計了,這裡四處都是杜雲沐的埋伏,他就是要引你出來的。二哥,快走……”
杜雲謙急忙緊緊拉着雲兒的手,一路狂奔,“不……我要帶你離開……”
雲兒不敢大聲說話,低吼道:“二哥,別傻了。勝男還在杜雲沐的手上,如果我們走了,勝男怎麼辦?二哥你快走呀……”她用力推他,卻始終不能掙脫開他的大掌,“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在皇宮中受苦。”
小順子不知如何是好,但是看見清王對慕容筱雲這般用情,也不再大聲喧鬧。只是屏住呼吸,希望清王能快點帶以前的主子離開。
宮燈盞盞,卻驅趕不盡黑夜的幽暗。
二人糾纏不清,誰也不肯罷休。
杜雲謙堅持要帶雲兒離開,而云兒堅持勸他離開。她的聲音裡充滿了擔憂,低得不能再低了,生怕吵醒了殿內的杜雲沐,“二哥,你帶着我不方便,遲早會落在杜雲沐的手裡的。他是不會放過你的。”
這個時候,承乾宮的丹陛上忽然多了幾十把明亮的火把,像是憑空點燃的一樣。火把下面,站着一個個身材魁梧滿身鎧鉀的將士。
大殿之處,那扇緊閉的雕花木門忽然被踏開,咯吱一聲巨響。
杜雲沐不急不徐地走來,一身束帶矜莊,原來他早就埋伏好了。從他眼裡露出一抹矜驕的笑意,別有深意地笑道:“二哥,你這是要帶着雲兒去哪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