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給茅小飛長十顆腦袋, 他也從來沒想過葉錦添能重傷成這樣,他的腿骨被生生拗斷,癱坐在地。
這讓茅小飛想起徐柒在葉錦添手下受過的傷, 當時葉錦添把手指插進徐柒背部, 試圖直接摳出他的脊骨來。
而葉錦添身上的傷大部分都不是武器造成的, 他的胸膛有一道長長的傷口, 參差不齊, 鮮血淋漓,像是被野獸撕開那樣。
荀癡心痛得要死要活,不斷問他怎麼回事, 一面脫掉葉錦添的衣袍,仔仔細細檢查他的傷口。連褲子都給脫了, 葉錦添窘得滿面通紅, 沒力氣反抗, 也沒必要反抗。他的傷口必須馬上處理,否則就算沒有致命傷, 也會流乾血而死。
這死法會很醜,想一下荀癡就受不了了,他躥入林中,把胖郎神留下看守。
茅小飛從行囊裡翻出藥粉,他帶的傷藥不多, 只能簡單止住一些不傷及要害的外傷。
“你們再晚一點來, 大概我屍體都冷了。”葉錦添自嘲道, 他進氣短出氣長, 背靠一棵大樹, 非常虛弱。
“金粟呢?”茅小飛小心地把一撮藥粉灑在葉錦添小腿上一處擦傷上。
“死了。”
茅小飛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一愣, 手上動作停了下來。
“不要鬥氣。”
“他還在那片林子裡,不過怕嚇着你,你最好不要親自去看。”葉錦添嘴角一抹邪笑。
茅小飛心底裡一涼,把葉錦添脫下來的衣服蓋在他身上。
“背叛我的人,我都會讓他死無全屍。”葉錦添冷冷地說完,疲倦地閉上雙眼,不管武功再高強,他也只是個凡人,凡人就逃不開生老病死,如果胸口的傷口再深半寸,也許現在屍體真的都涼了。
荀癡返回時,一向警惕度比誰都高的葉錦添還沉沉昏睡着。
“你給他處理一下,我去林子裡看看。”
“讓胖郎神跟着你。”荀癡頭也沒擡,他拉開葉錦添的衣服,露出大片猙獰的傷口,葉錦添還沒醒。
茅小飛沒有出聲拒絕,帶着胖郎神他會安全些。
由於沒有帶火,只能憑藉淡薄的夜色,豎起耳朵聽,尖起鼻子聞。當茅小飛察覺空氣裡夾雜的濃重血腥味時,他的一片衣角被胖郎神叼住,順着胖郎神腦袋轉過去的方向。
茅小飛看見了金粟的屍體。
血液粘稠地粘在鞋底,讓茅小飛擡起腳就忍不住臉色驟變,作嘔的感覺死死頂住喉嚨,他捂住了嘴。
胖郎神獨眼裡射出精光,比茅小飛更先走到屍體旁,低下頭,抽着鼻子猛嗅,沒等茅小飛阻止他把屍體當食物,胖郎神就走開了,走到茅小飛身後,沒什麼興趣似的四處巡視,有意地在離茅小飛不遠的距離裡繞圈子。
屍體上缺了右臂和左腿,地上卻只有手背青白泛死光的手臂,腿已經不翼而飛。那張成天刻板着指揮調度他們行動的臉上,詭異地帶着一抹微笑。
茅小飛以爲自己看錯了,他已經出來一整天,疲憊控制着他的整個腦袋。甩了甩頭,茅小飛定睛再去看,果然是錯覺,這人連死了也不願意多擠出一絲表情。
金粟身上的衣服被血水浸得溼透,夜裡又扯起露水,摸上去幾乎能擠出水來,冰涼的衣服粘在茅小飛的手指上,猶豫一瞬間閃過,他還是堅定地把手探到金粟的外袍裡,這具身體在死之前受了不少傷,懷中摸出來的是一塊玉佩、一個石頭、半個巴掌大的一塊餅、一沓銀票,還有一封信。
茅小飛心狂跳地拆開信件,暗想也許這封信能弄清楚爲什麼金粟要殺葉錦添。
結果很讓人失望。
血水浸透了信封和信紙,一個字也看不出來。如果信上有字,起碼能看見一些痕跡,墨汁會被血水暈開。
然而什麼也沒有。
要麼信上本來就沒寫字,要麼是用硃砂寫的。茅小飛想了想,把信紙塞回信封裡,貼身收了起來,以免弄髒包袱裡的其他東西。
胖郎神不耐煩地鼻孔噴氣,焦灼地在茅小飛身邊走來走去。
茅小飛卻在挖坑,別人送的寶刀,一個人都沒砍過,處女殺居然是用來挖坑。挖好以後,茅小飛拖着金粟的身體,把他埋了進去。
空地上,葉錦添幽幽醒轉,他是被痛醒的,劇痛讓他神情顯得恍惚。
“舒筒呢?”葉錦添吃力的聲音。
“擔心呀?”
葉錦添沒有回答。
荀癡笑眯眯道:“你想知道他有沒有危險,自己下去瞧,我沒法告訴你,我們離開山下已經快兩個時辰了,我也不知道現在他有沒有危險。”
葉錦添呼吸急促,鼻孔出氣有聲,很是不滿。
荀癡下手一重。
毫無防備的葉錦添一聲痛吟。
荀癡勾脣一笑,“最好別動,我這人受傷的時候不多,就算是傷到了,也不怎麼上藥。下手沒輕沒重,你多擔待。”
“你到底是什麼人?”這個疑問在葉錦添心裡很久了,總算問了出來。
“說了有什麼好處?你又不會嫁給我。”荀癡笑笑地說,手來到葉錦添的胸膛,先是色|情地揉了兩把,當然他沒有揉葉錦添傷勢沉重的左胸,而是揉着他右邊的胸肌,甚至有意無意擦過從來沒人敢輕薄的小球。
“……”葉錦添怒目而視,但沒有出言不遜。
荀癡停下手,從身上掛着的不起眼的和衣服同色的褡褳裡取出針線。
“你怎麼會帶這個?”葉錦添難以置信地問。
誰他媽出來跑個不會有危險的任務還帶着針線,難不成走累了荀癡還會停下來修修補補縫衣服?太娘炮了。
“順手,反正有坐騎,我可以比你們帶更多東西。”荀癡不以爲意,穿上線,招呼也不打一個,針尖就刺進葉錦添的皮肉裡。
葉錦添“嗷”了一聲,察覺到荀癡坐在他腿上的那玩意兒有動靜,登時一臉屈辱地閉了嘴。
他現在這具身體經不起一點折騰,他還不想死。
“你對你那個小情人,真夠意思。可惜了,這麼好的皮相。”荀癡搖頭嘆氣,失望地又看了看葉錦添破損帶血的眉骨,“你會留疤嗎?”
“關你……屁事。”葉錦添疼得冷汗直下,一臉怒容。
“真不可愛。”荀癡半真半假地抱怨,手指上下翻飛,動作很快,顯然很熟練。他的針法恐怕最好的繡娘也不過如是。
葉錦添疼得直翻白眼,腦子裡一直在想舒筒,想小時候的舒筒,想那個竹馬的玩伴。可惜那個負心的玩伴現在把他當做仇人,他試探了一次又一次,小王八蛋什麼都不記得。
“好了。”荀癡功成身退,輕輕一巴掌拍在他的完美傑作上。
葉錦添一聲痛叫。
“啊,我忘了……”荀癡話沒說完,聽見腳步踩在葉子上的噼啪聲。葉錦添也聽見了,都看見胖郎神從暗處走出,很快,茅小飛也走了出來。
一身都是血的茅小飛走出去,看見葉錦添的傷口已經縫好,他拍了拍身上髒污的袍子,只想快點回去洗個熱水澡,把衣服換了。
“傷口都處理好了?”茅小飛問。
“縫好了,不會死在路上。”
茅小飛對着說話的荀癡扯了扯嘴角。
“你去哪兒了?”葉錦添陰沉着臉,他力氣沒恢復,語氣還是不善。
看葉錦添那臉色,茅小飛不敢說是去埋人,便道:“隨便走走,看看有沒有玲瓏火花。”
“不用找了,我爹要的不是鮮花。”葉錦添吃力地說。
“金粟騙了你?”茅小飛立刻反應過來。
“嗯,他只是想借故和我單獨待着。”葉錦添扭過頭去看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到胖郎神身上,“我們什麼時候下山?”
“天已經完全黑了,要不然在山上對付一晚。”茅小飛猶豫道,這時下山,走到山下也是天亮以後。
“不行,現在就走。我坐那頭畜牲,你們倆隨便。”葉錦添不容人拒絕地說。
荀癡揶揄道:“他着急回去看着他的小情人。”
葉錦添就像沒聽見,他臉色很不好,出氣時鼻翼不住抖動,似乎是疼。
茅小飛想起一件事,拽了把荀癡,問他:“不用鮮花也能讓縮小的人恢復嗎?”
“只要有根莖就行,乾的溼的無所謂,只是要讓人中毒,一定要吸入它的花粉和氣味。”荀癡淡道。
這下茅小飛再無顧慮,荀癡把葉錦添抱上胖郎神的背,胖郎神一直在甩尾巴,直到荀癡也爬了上去。
茅小飛跟着胖郎神走,下山路上葉錦添傷重,又累又困,直接睡着了。
誰也沒有說話。
茅小飛時不時回頭望一眼,直至已經看不見金粟埋骨的那片樹林,才垂下眼瞼,心事重重地跟着胖郎神一徑小跑下山。
途徑遇見牛二的地方,哪兒還有牛二的影子。
“算了,是生是死,聽天由命吧。”荀癡啐了一口,不多停留,催促茅小飛跟上。
遠遠望見火堆,胖郎神放緩腳步,荀癡直接從它身上跳下來,隔得還很遠,他就高聲叫起來:“我們回來了!”
最先跑出來的是舒筒。
視線一觸及渾身是血不知死活的葉錦添,小孩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沒事,他還活着。”茅小飛忙道,把舒筒從地上扶起來。
“你受傷了?”徐柒陡然色變,抓着茅小飛順着他的肩膀和手臂檢查。
茅小飛擋開徐柒的手,沉聲道:“沒有,天快亮了,我們最好快點啓程,葉錦添傷勢沉重,得馬上回城裡,找大夫。”
“對,馬上回去。”舒筒如夢初醒地湊上去,他想親自抱葉錦添起來,但是他抱不動。只能看着荀癡把葉錦添再次抱上胖郎神的背。
茅小飛走上去拍拍舒筒的肩膀,什麼也沒說,要走時忽然有人問:“金總管呢?”
其他人不知道是忘了,還是沒敢問。
茅小飛在袍子上擦了擦手,垂着眼皮,壓抑着聲音裡的顫抖,他的眼前彷彿又看見金粟慘極的死相,低聲道:“死了。”
山風時急時緩穿梭在大山荒野之中,八個人像螞蟻一般行走在山路上,被朝陽的金光一點點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