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援軍的幫助下, 人羣被轉移到城主的宅邸內,這座巨大的宅院,原來能容納一萬守軍, 軍人早已傾巢而出, 空下來的府邸就作爲倖存下來的百姓暫時喘一口氣的地方。
茅小飛他們從人羣中走過, 桀林人紛紛給他們讓道, 甚至有女人和小孩把他們做好的食物捧上來。
茅小飛剝開一個蒸熟的白薯, 甜滋滋的香味立刻就捕獲了他所有味覺,頓時腹如雷鳴。
衆人看着他樂。
茅小飛滿足地咬了一口白薯,無所謂道:“笑吧, 反正這個好吃,你們都沒有, 別羨慕我。”
在這場戰鬥中, 衆人幾乎不約而同地聽從了茅小飛的指揮, 不僅因爲茅小飛是他們裡頭年紀較大的,也是因爲當時他們要單獨突圍或者逃跑不是沒有可能, 大家的想法沒有統一,有人不知道怎麼辦,有人覺得應該留下,而有人覺得應該馬上跑。這個時候茅小飛快速的決定,迅速統一了他們這十個人的行動。否則他們已經四分五裂, 各奔前程去了。
徐柒看着茅小飛嘴角沾着的白薯, 看着他滿臉的笑意, 從昨夜開始, 他就沒見到茅小飛笑過。離開邊陲小鎮以後, 茅小飛很少笑了,更多時候是一臉的無奈, 他不說話的時候,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從前那個甚至有點楚楚可憐意味的茅小飛不知道去了哪裡。
“#¥%。”一個怯怯的聲音響起,卻不知道說的什麼。茅小飛感到有人在拽他的衣服,低頭一看,是個小矮墩。
“什麼?”茅小飛看他墊着腳,去夠他背上的東西,才知道這個小胖墩想拿他背上的柴刀。茅小飛反手解下柴刀,蹲下身,“只准看,不準摸。”
那是個圓滾滾的小男孩,身上穿着大人的衣服,異常累贅,雖然已經撕掉不少,仍然很不合身,走路的時候得提着衣服下襬纔不會把自己絆倒。
茅小飛跟着他走到人羣中,最後停在一個穿玄色夾襖的男人面前。
那男人恭敬地示意茅小飛看他面前的東西。
是用上好綢緞包裹起來的一卷長條狀的物件,不知道是什麼,但不短,足有一臂長。
“唐妙。”茅小飛叫了一聲。
唐妙過來。
男人見過唐妙,對着他說了幾句話。
唐妙驚奇地挑起眉毛,也回了他幾句。
男人的目光轉回茅小飛臉上,朝他示意,讓他繼續看那東西。男人的手按住那捲東西,一點一點將綢子朝外散開,像抽絲剝繭一般,最後露出來一把刀鞘漆黑,造型古樸的長刀。
“這是他家祖傳的東西,但他眷戀妻小,沒當兩年兵,就回來謀生了。他看你沒有常用的兵器,所以將這個送給你。” 唐妙羨慕地看那把刀,催促茅小飛:“□□看看?”
茅小飛感到喉嚨一陣發乾。這把刀沒有任何出彩之處,刀鞘墨黑,刀柄也樸素到極致,閃爍着樸實無華的銀光,上面鏤的花紋也不過是最簡單的幾筆。
“我……既然是祖傳之寶,我不能要。”茅小飛剛一搖頭,他的話唐妙還沒轉告那個男人,茅小飛的手腕就被一隻有力的手捉住。
男人將茅小飛的手按在那把刀上,堅持地看着他。
那眼神裡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茅小飛緊張地嚥了咽口水,剛纔他還覺得口乾舌燥來着。
“那我就收下了。”茅小飛衝男人笑了一下,去拔刀。刀鞘緊緊包裹着刀身,隨着錚然一聲響,緩慢而清脆,彷彿什麼東西被割開了一樣。
銀亮的刀刃從漆黑的鞘中顯露真顏,和它的外表看上去一樣樸實無華,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那是屬於兵器的,特有的凌厲之感。
男人對唐妙又說了幾句話。
“這把刀跟着他上過戰場,殺過二十三名羅剎族的士兵,昨天,他還用這把刀殺了兩個羅剎族人。從今以後,這把刀歸你了。”
一股熱血沸騰在茅小飛的身上,他有兵器了,有人認爲他是一個戰士了,這把刀不是徐柒說的要找江湖上有名的鑄劍師給他量身打造的名器,只是一個桀林人感恩的饋贈。卻讓茅小飛第一次感到獲得力量的喜悅,他可以用武功去保護想保護的人,可以不用再做一個總是躲在別人身後大叫救命的普通人。雖然那沒有什麼錯,但比不上親手去保護別人帶來的成就感。這種成就感在他第一次用冬瓜雕出一條栩栩如生的長龍受到大廚的肯定之後,就再也沒有體味過。
唐妙一雙眼睛賊亮地看那把刀,這讓茅小飛更加肯定,這確實是把好刀。
“不試試?”不知什麼時候,徐柒走到他的身後,拍拍他的肩。
“會有試它的機會,不過不是現在。不傷人命的時候,我不會輕易拔刀。”茅小飛笑了笑,把刀收起來,恭敬地給那個男人行了個禮。
小男孩偎依在他父親的懷裡,一家子人目送茅小飛他們離開。
夜月城城主的府邸就像上齊地方官員的府衙,前院用來辦事接待,繞過衙門,是城主自己辦公之地,再往後的塔樓是城主用飯之所。後面隔開的另外一片空地,纔是給屯兵住的地方,茅小飛他們住在側面用來接待其他地方官員的地方。
夜月城已經完全被旭龍城城主接手,他會這麼安排,既表示對這些江湖俠客的尊重,又表示他大概還有別的安排,也許會親自接見他們。
茅小飛短暫地睡了一覺,換了一身乾淨衣服,想在院子裡轉轉,去看看那些桀林人住的地方,他還記得那個命師,有這層過命的交情在裡頭,或許可以打聽打聽桀林是否真的有南下的打算。
然而剛走到樓下,就聽見陣陣號角聲。
“小飛。”是徐柒,他換了一身靛藍長袍,玉樹臨風地站在廳堂上。
“又要打仗了?”
士兵們匆匆從外面跑過,但不顯得慌亂,顯然訓練有素。
“嗯,不過這次沒我們什麼事了,交給他們自己人去處理。”徐柒道,他伸手握住茅小飛的肩膀,茅小飛轉過臉來看他,只看到徐柒一臉的欲言又止。
“你們還站着做什麼,我們不去幫忙嗎?”樓上跑下來個人,金沈難掩滿臉的興奮之色,抄起兵器就要往外衝。
“諸位。”門外走進來一名官員,是桀林人,看上去風度翩翩氣質溫雅,三十多歲,身穿桀林官服,只是茅小飛他們辨認不出他身上的官服是什麼品階。
“諸位留步,我們城主大人請各位就在這裡安心住下,外面的事,就交給他來解決。”
這時葉錦添剛從樓上下來,聞言眉頭一皺:“怎麼,現在想起來我們是外鄉人,不想讓我們再插手了?”
官員賠笑道:“並非爲此。”他在人羣裡看了一圈,奇道:“那位紅髮的壯士呢?”
“他和我們本就不是一路的,你找他做什麼?難不成是覬覦他的坐騎?”葉錦添冷道,似乎他對桀林的官員很是不滿。
“絕無此意,只是城主對他的坐騎感到很是好奇。”那官員似乎有難言之隱,不便和盤托出。
“他的坐騎叫胖郎神,除此之外,我們對那東西也一無所知。而且,他只聽荀癡一個人的,別人不要說騎到他的背上去,只要出現在它視線可及之處,就會被他臉上的獨眼所傷。”茅小飛看着那官員悻悻然的表情,大概明白他們在打什麼算盤,於是又道:“如果是爲了驅走那些羅剎族人,可以借給你們用,不過也只有我們的同伴能掌控他,你們要借,就得連人一起借。”
“方纔這位壯士說你們不是一路的?”
“不算一起的,不過也同行多日,現在是我們的同伴了。”對這個官員,茅小飛也感到了一絲不舒服,旭龍城來的這個城主顯然另有打算,並且不打算讓他們知道。這種情況下,茅小飛覺得,絕不能讓荀癡爲他們效力。
而荀癡還在睡覺。
一羣人涌入他的房間,荀癡幾乎立刻就醒了。
他的房間裡匍匐着比豹子還大一圈的胖郎神,第一個走過去的茅小飛差點把他當成獸皮地毯踩了,要不是胖郎神睜眼時眼冒金光,還真沒想到,荀癡會讓這頭怪獸和他睡在一個屋。
荀癡抓了抓紅頭髮,一臉毛躁地坐起身:“什麼時辰了?我這纔剛睡了一會,你們就來攪我的好夢,什麼事?不會又要叫我出去殺人吧?”
“是救人。”茅小飛笑着說。
荀癡怪叫一聲躺倒在牀。
“不過現在用不着,那個旭龍城的城主,對你的坐騎很感興趣,已經派人來問了。現在外面羅剎族和桀林人還在對陣,不過那個城主不允許我們再插手,樓下已經派了侍衛守着。”
“他就是怕我們搶了他的功勞,而且夜月城的人這麼感激我們,現在夜月城城主之位空懸,要是讓夜月城的子民推選,沒準咱們還能混個官兒噹噹。”金沈不住搓手,一臉心花怒放。
“這不可能,我們不是桀林人,他們也不會推選我們當城主。只是現在好好款待我們,可以籠絡人心。”徐柒鎮定分析道。
“徐大哥說的對,所以我們最好還是找機會離開。”沒想到全天下的官場都是一個樣,茅小飛不禁有些後悔之前沒聽葉錦添的,不過那會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援兵會來。
葉錦添冷哼一聲:“他不讓我們走,闖出去還不會嗎?這點人攔不住我們。”
茅小飛想了想,最後只好說:“今晚先好好休息,接近兩天一夜沒有好好睡過覺,我們需要休息。沒別的事,就是提醒你一聲,看好你的坐騎,以防萬一。我已經和他們說得很清楚,就算需要幫助,也必須是你親自出馬。”
胖郎神腦袋換了個位置,舒舒服服趴在它的前爪上,這麼看雖然是人臉,卻也還挺可愛的,還是個雙下巴圓臉,嘟起嘴時腮幫子圓滾滾的。
“行,我知道,我這隻坐騎,我不動,他是絕不會動,而且,只要它叫一聲,這座城裡哪個角落聽不見?不會有事。”荀癡一臉疲憊。
說完彼此就各自去睡,茅小飛回到自己房間,門口站着個穿猩紅色官袍的人,正是纔在大廳裡見過的。
茅小飛停下腳步,理直袍袖,才迎上去。
那官員轉過臉來,笑笑,客客氣氣弓着腰上來行了個禮。
茅小飛一頭霧水。
“茅大俠,外面有個您的朋友,找上了門來,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一路問來,夜月城裡現在無人不知道您的大名,您這個朋友很容易就找了過來。而且,他帶着一支百人的精兵,城主大人拿不準是否是您的朋友,是慶細來的,要不是您的朋友,我們就只好拿下了。”
茅小飛瞳孔放大,眼神中浮現出茫然和空白,他難以置信地皺起眉,眉心不住抽搐,半晌,用拇指按壓住亂跳的眉心,好不容易找到聲音問:“慶細來的,叫什麼名字?”
“他不肯說,但有一件信物,託我交給您。”官員將一件黑色的木牌遞到茅小飛的手上。
茅小飛手一顫,幾乎有點拿不穩,那玩意兒燙手得很,他的指腹緩緩摩挲上面刻着的字,是他的名字。
這面木牌,是一切的源頭,要不是這個東西,在慶細軍營裡,穆參商也不會注意到他這個小兵。
彷彿一口寒冰嗆到了胸口,半晌,茅小飛咳嗽了一聲,答道:“是,他是我的朋友,你好好安頓他帶的人,安頓好了來叫我,我去見他。”
官員現出遲疑。
茅小飛面無表情道:“要稟報你們城主就快去,我要儘快見到這東西的主人。”茅小飛揚了揚手,就不再停留,他的心都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逃一樣地躥進屋子裡,把門砰地一聲關上。
背脊抵到門上,木板蹭得他的脊椎一陣刺痛。
穆參商,他居然找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