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出來以後, 大地被烘烤出暖意,山林馥郁中夾雜着苦澀的野味散發出來。
從早上等到中午,茅小飛一直在看那本刀譜, 接近中午時, 舒筒揉着眼爬了起來, 整個人愣愣望着山頂發呆。
“他們兩個本領高強, 不會有事。”茅小飛捏了捏他的肩表示安撫, 端起書找到徐柒。
徐柒正在打坐。
茅小飛走近過去的同時,他就睜開了眼。
“徐大哥,你幫我看看, 這上面的招式,你熟不熟?”
旁邊金沈在睡覺, 頭頂觸着徐柒的大腿。
徐柒把刀譜接過去, 仔細翻閱了一會, 眉頭微微蹙起,過了好一會, 才肯定地搖頭:“我沒有見過,不過這裡面的招法頗有精妙之處,你從哪裡得來的?”他又看了看封皮,封皮上也沒有這套刀法的名字,像個笨拙學生的手記。裡面內容卻寫得很規整, 又像特意記錄下來供後人弟子傳閱。
“葉錦添給我的, 讓我看看, 不過他從來不管我練武, 很少親自指教, 可能是讓我跟着書上學。”茅小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天分有限, 光看這個太難了,很多動作我試了,根本做不出來。”茅小飛翻開其中一頁,當中圖畫上的人身體向後平直伸出,頭幾乎頂着地,茅小飛爲難道:“這個,我就做不到,腰都快斷了。”
“你當然做不到,這個需要幼功,你沒練過,而且也非一日之功。要不然你讓徐柒教你一些基本功,從頭練起,老老實實把該扎的馬步都紮了。”金沈已經起來,湊到徐柒的肩膀上,下巴與徐柒的肩頭一線之隔,特意沒挨上去,徐柒也不好趕他。
這個茅小飛不是沒想過,他猶猶豫豫地看向徐柒:“要練多久才能做到這樣?”
“回去我幫幫你,真要是有心,安穩地住下來,堅持的話,不會太久。”
到底徐柒還是沒說要多久,茅小飛很明白,這東西急不來,人家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打小練起。他已經比別人幸運多了,雖然招式不行,內力卻足可一掌斬斷碗口粗的樹幹。光憑力道,市井小混混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佔他便宜。
茅小飛看得眼睛有點痠痛,擡起頭望向天空,仰靠在樹幹上。
天空中零星有飛鳥掠過。
他一臂橫過後腦勺,枕在上面,想起穆參商問他,開戰以後怎麼辦。
茅小飛一直在迴避這個問題,開戰以後,就不再是兩個人之間的矛盾,而是兩個朝廷的鬥爭。大小無父無母的茅小飛,沒有在上齊享受過一天特殊待遇,他是最普通的孤兒,過着被人欺負到大的最平常的生活,沒有弄死他的那些苦難,養成他皮實卻也有點自卑忐忑的性格。
然而現在,他有了可以去想想以後要幹嘛,怎麼幹,怎麼活的資本。
他得好好想一想,開戰以後怎麼辦,從軍?還是跟着穆參商去慶細,就算去慶細,他也不能參加慶細的軍隊,幫着敵國打上齊人。一個人對根系的情感是與生俱來的,很難斬斷。
茅小飛無意識地捏着虎佩把玩,凝視着手裡玉佩的時候,沒注意徐柒也在看他,也看見了那玉佩。
接近中午,茅小飛讓荀癡騎着胖郎神去打獵,找點東西做午飯。
野外打獵對這羣人來說並不難,連續三頓幹餅子吃得所有人都有點倒胃。這趟是輕裝簡行,也沒再讓餘青帶着那袋子馬肉,再揹着伯山璽私底下都想弄死他了。
荀癡扔下一頭捆得紮紮實實、膘肥體壯的野豬,路上悶不吭聲的餘青主動去料理乾淨,按茅小飛的吩咐分成塊。
茅小飛掂着手裡清洗乾淨的肉塊,把它們串到分好的尖銳樹枝上,問餘青:“你以前是做什麼的?手法不錯。”
“在後廚幹過。”餘青粗糲的嗓音。
茅小飛了然地點點頭,開始烤肉。這種方式最簡單也不費工具,肉味還濃郁,又能迅速補充體力,在野外再好不過。
一頓午飯他們把一整頭野豬吃得乾乾淨淨,還烤了兩隻鴿子。水也喝光了,餘青又帶着伯山兩兄弟去附近打水,回來把裝滿的水囊分給每個人。
茅小飛拿過來就喝了一口。
太陽已經照到頭頂,茅小飛抿了抿乾裂的嘴脣,起身朝衆人說:“我們找個陰涼地方,要不然到林子裡去?”
“會有野獸嗎?”唐妙握住自己的弓。
“有胖郎神在,沒事。”荀癡得意地摸摸胖郎神的頭,胖郎神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午飯後所有人都有點犯困,精神萎頓地挪到樹林裡,當頭烈日被遮天蔽日的樹葉擋住。就在他們坐下想好好打個盹的時候,震天動地的一聲獸吼把一多半人的瞌睡都嚇跑了。
金沈忍不住罵道:“他奶奶的,臭馬賊你能不能……吱一聲再叫你那頭畜牲亂叫,別說鳥獸,人都要被嚇跑了。”他縮了縮脖子,臉色兀自還在發白。
荀癡笑了笑,從胖郎神側面滑下來,坐到金沈旁邊,不理會金沈刻意挪開的距離,硬是湊上去,在金沈耳邊說了句話。
他說話聲音很低,除了金沈誰也聽不見說的什麼。
聞言金沈神色驟變,暴躁道:“用不着你多管閒事,告訴你,我可沒我大哥好欺負,誰他媽敢打我的主意,我讓他斷子絕孫。”還作勢比起拳頭。
唐妙輕輕拉了拉荀癡的袖子,悶聲道:“你過來,有事請教。”
荀癡眉毛一揚,跟唐妙到胖郎神身邊坐下了,唐妙問的事情也都和馴獸有關,他是真的想快點學會這一手,野外生存,如果能學會馴獸,對保護烏棱族部族有很大作用。
茅小飛先打坐,任由內力在奇經八脈中游走,他現在已經能清楚捕捉到身體裡涌動的那股“氣”,但操縱它們卻不是萬無一失,這讓人覺得危險,又因爲危險而滋生出想要把控它的慾望。
不一會,茅小飛額頭上就冒出了不少汗,汗水順着額角流下,趁得他臉色蒙了一層粉紅。
再睜開眼,有一瞬間茅小飛眼神銳利非常,是習武之人才有的眼神。他看了看天,天色已經算不得早,至少是下午了。離傍晚還有一個時辰左右,在計劃中,這時葉錦添他們應該已經回來了。
“不用擔心。”茅小飛肩膀被握住了,聽聲音就知道是徐柒,他這個好大哥,無時無刻不在留意他的一舉一動。茅小飛心裡有愧,不過他對金沈死纏的功夫還是很有信心,就沒往心裡去。
又過去小半個時辰,飛鳥歸林,蟲叫聲越來越響。
打了一天瞌睡,金沈坐起來,茫茫然盯着不遠處的徐柒看了會,徐柒在和茅小飛比劃,說話聲音很小,不用聽也知道很溫柔。
“什麼時辰了。”金沈起身走了過去,在兩人中間硬坐下去,一手輕拍向茅小飛的肩膀。
這一聲讓茅小飛臉上又掛上了擔憂,他已經沒法再像之前完整掩飾住擔心。到這個時辰,還沒有人下山,最大的可能就是山上沒有他們想象中進行得那麼順利,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荀癡,要不然你去看看?”金沈大咧咧地喊道。
荀癡帥氣地翻身上了胖郎神的背,答:“那我就去看看,天黑之前,最好能夠啓程。”他若有似無的目光掃了一眼茅小飛,朝所有人問話,眼睛卻是盯着茅小飛的。
“還能坐一個人,你們誰同我一道?”
茅小飛立刻就站了起來。
“你去做什麼?你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徐柒也站了起來,搶在茅小飛前面,就想躍然上背。
荀癡卻不搭理他,抓住茅小飛的手,讓他借力翻上去,笑道:“美人當前,你們就等等,很快回來。何況,有我在,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紅髮張揚地隨荀癡昂首而散開,他就像一頭英姿勃發的獅子,雖然說瘦點,卻有一股讓人無法迴避的悍然。
上山的路不像茅小飛想象中那麼難走,就是胖郎神沒有像專門給人騎乘的馬匹那樣受過規範的訓練,幾度差點把茅小飛搖下去,無奈之下,他只好緊緊抓住荀癡的衣服,實在顛得厲害的時候,還得抱着他的腰。
茅小飛倒是無所謂,可惡的是,荀癡總是會無端發笑,吊兒郎當的腔調讓茅小飛一肚子火。
“還有多久?”茅小飛忍不住問。
“你不是帶了地圖嗎?拿出來看看。”
茅小飛這才知道,荀癡上了山只是亂走一氣。這座山看不出明顯的路徑,雖然時常有人上山採摘草藥,卻都沒有什麼固定路徑,加上來的人稀少,草皮是踩了又生。山下極度寒冷,山上卻並不冷,草皮依然翠綠如新。
茅小飛翻出地圖,看了一會,他的西側倒掛着瀑布,同樣的高度,瀑布只在這裡纔有。
“讓胖郎神往東。”茅小飛道。
荀癡懶洋洋讓胖郎神調轉方向,胖郎神走得不快,但比起馬已經快了太多。即使在險峻陡峭的地方,胖郎神的利爪也能穩穩抓緊地面。
“我說,你這麼擔心幹什麼?他們跟你又不是一路的。”荀癡問道。
茅小飛也沒想過,走到這裡,當初的一羣人,近乎已經是一個團體,這個團體裡的任何一個人出事,都讓他難以容忍。他們在雪原裡差點死了,只有彼此簇擁着,相互協助,才能完好無缺地從那無人區走出來。
“至少現在是一路。”茅小飛咬牙道,“天快黑了。”
“黑就黑了,胖郎神不怕黑。還是你怕天黑?怕就挨近些。”荀癡調笑道。
茅小飛沒理會他的調戲,略有些失神地說:“天黑要找人就更不容易了。”
“那我們現在就下山?”
茅小飛搖搖頭,纔想起來荀癡看不見,沉聲道:“不行,你不是能讓胖郎神聽你的話嗎?他不會找人嗎?我們能不能快些?”
“你確定要快些?”
“當然。”
話音未落,前方荀癡矮下身對着胖郎神的耳朵說了句什麼,胖郎神箭一般飛射而出,口中發出興奮的咆哮震動山林。
茅小飛驚叫出聲,只有緊緊抱住荀癡,又聽見荀癡討人嫌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