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 穆參商朝他身後的官員說了句什麼,官員弓着身,畢恭畢敬來到司寇祥兵身側, 低聲稟報。
司寇祥兵輕點了一下頭。
官員過去攙起穆參商, 離席而去。
許多念頭在茅小飛腦子裡閃過, 穆參商離席要麼是對下面司寇祥兵想和他們談的事已有了解, 要麼是身體不適, 要是身體不適,以司寇祥兵的尊貴地位,這麼中途離場, 也不告罪,以他們這個雜牌武士團朋友的地位, 恐怕司寇祥兵不能答應, 太掃他面子了。
穆參商的席位設在比旭龍城城主更尊的地方, 無論司寇祥兵是不是提前跟他溝通過,那多半意味着, 他已經知道穆參商的身份了。知道穆參商的身份,仍然對他表示出極大的尊敬。
茅小飛臉色頓時一變,他下意識去看徐柒,徐柒眼瞼微垂,這讓茅小飛心裡定了定。
“此次對戰羅剎族, 各位英雄功不可沒, 本王代表國主, 敬衆位一杯。”司寇祥兵舉杯。
衆人神色各異, 都端起杯子, 各自喝了一口。
杯子剛放下,司寇祥兵再次滿杯舉起, 這次單獨衝着葉錦添去。
葉錦添一貫神情疏淡,也端起了杯子。
司寇祥兵先沒去喝酒,含笑打量葉錦添一番,才道:“多年不見令尊,近年家中一切可好?”
葉錦添眼一乜,良久,牽扯嘴角也露了一絲笑:“家父一切都好。”
兩人相視一笑,同時舉起了酒杯。
之後觥籌交錯,賓主盡歡,舞樂又都被叫上大殿來。
滿目舞女亂飛的裙角都沒能讓茅小飛看在眼裡,他抽了個藉口,溜了出去。
弦月纔剛上,宴會一時半刻散不了。這種場合也不會用來談正事,至少司寇祥兵想和他們談的事,絕不會讓旭龍城城主知道。
風吹來,茅小飛甩了甩頭,想不到桀林人的酒看着不咋地,這時卻有些上頭。那酒味也很古怪,別人家不是辣的就是甜的,這裡的酒卻很酸。
搖搖晃晃走出幾步,茅小飛臉色又青又白,渾似個鬼。他腮幫兩下鼓突,瞄中一棵老樹,三步並作兩步踉蹌過去,抓住樹幹就彎下腰吐了。
一個水囊遞過來。
茅小飛被唬了一跳,見是個侍者,道:“謝了。”伸手接過水囊,拔開聞了聞,是清水。
茅小飛漱了漱口,緩過勁來,把水囊還回去,側着臉問他:“你是誰的人?誰讓你給我送水來了?”茅小飛還沒有蠢到以爲他一出來,在這偏僻角落,能偶遇上一個恰好帶了水囊還恰好要給他喝的下人。
數念之間,已聽見那人回話:“少將軍命我來請英雄到他屋裡小坐。”
“英雄”兩個字聽得茅小飛有點面紅耳赤,也是因爲喝酒,他站直身,拍拍袍子,一哂:“什麼英雄,別胡叫。你們少將軍在哪兒呢?”
“已經回房去了,想必正在吃藥,不過不會返回席上。”侍者毫不費力扶起茅小飛,半拖半扶地讓茅小飛隨着他的步子。
茅小飛正在熏熏然之際,腦子不大清醒,反正去見穆參商,他現在可不怕見穆參商了,那小子。
茅小飛嘴角露出迷離癡醉的笑,隱沒在暗處,沒誰看得見。
還沒敲門,門就從裡面打開,窄縫裡現出穆參商蒼白的臉。
“給我。”嗅到茅小飛身上的酒味,穆參商不自覺皺了皺眉,把人抱着,打發侍者離去。
茅小飛正在做一個無比美妙的夢,夢見他的山雞長大了,下了一窩窩蛋,生了一窩窩崽,雞又生蛋,蛋又生雞,無窮盡也。
哪兒能料到穆參商能有那麼大力氣,能把他給擺順了直接往牀上擱。
穆參商行動顯得遲緩,擰來帕子,給茅小飛擦臉,茅小飛喝了酒,臉蛋還紅,脖子也是,衣襟被拉扯開,帕子順着修長的脖子不打招呼就往領子裡闖。
夢裡茅小飛也感到涼,想翻個身,翻了半天沒翻過去,只好作罷。
過了會,依稀覺得有什麼軟乎乎溼漉漉的東西堵在嘴上,茅小飛張了張嘴,本來是要罵一聲“滾”,反倒被人闖進嘴裡來了。
這一驚非同尋常。
茅小飛滿頭冷汗地把眼虛開一條縫,酒一下子就醒了一大半。
穆參商閉着眼,沒防備茅小飛已經醒了,冷不防被人一把掀翻,坐在地上好一陣茫然。
“你幹什麼?”茅小飛張張惶惶匆匆把衣襟拽起來,袍子系得不能再緊,提防地望着地上的穆參商。
穆參商這一下摔得不輕,也沒說話,臉色蒼白,額頭汗水淋漓。
茅小飛看穆參商半天爬不起來,酒纔算全都醒了,記起來穆參商身上有傷,一巴掌拍在自己腦門上,把腦門拍得一個紅印。
“我這喝醉了,你招惹我幹嘛呀?”茅小飛抱怨着,下地把穆參商拽起來,還不敢太用力,生怕把他拽壞了。
穆參商看了他一眼。
一眼之間,讓茅小飛從外到內打了個哆嗦,盯着穆參商泛紅的眼圈,茅小飛話也不會說了。
“怎麼你還委屈上了,我喝多了,回去睡了。你吃藥了嗎?吃了也快睡吧。”隱約可聞茅小飛嘆了口氣。
他人還沒起來,手腕被穆參商一把抓住,力道不算大,輕輕巧巧能掙脫。
一想到穆參商現在也就能這麼,勉強抓他一把,都沒法把他抓牢了不讓他跑。茅小飛心裡忍不住泛起一股酸。
“你到底要幹嘛呀?”
穆參商抱着茅小飛的腰,始終不說話,腦袋往茅小飛腰上拱。
茅小飛盯着幾乎在他懷裡的男人黑乎乎的頭頂,嘀咕道:“我想起來了,你派個人來叫我過來,什麼事?”
穆參商不吭聲,只是使勁抱着茅小飛的腰,難以想象剛纔是這個人把茅小飛拖到牀上去安頓的。
“說話啊。”茅小飛叫道,要把穆參商的腦袋推開。
“都一天了,你說去看早飯。”
“……”茅小飛呼吸一滯,鬱悶道:“童一不是去看了,他沒給你吃,沒給你喝?”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也是他不對,起碼應該回去再給穆參商打個招呼。可他沒有想到,他能這麼黏人,這完全不是茅小飛印象裡的穆參商,他不由自主地笑了,把穆參商稍微推開一點,心一橫,乾脆把人抱住了。
穆參商渾身瞬間僵硬。
茅小飛手在他背上撫摸,摸到他嶙峋的骨骼,不滿道:“怎麼瘦這麼多,都沒吃飯吧?剛纔那麼多好吃的,怎麼那麼早就離場了?”
“我只想和你待着,而且我不太舒服。”
茅小飛立刻緊張道:“哪兒不舒服?我去叫大夫。”
“這兒不舒服。”穆參商抓住茅小飛的手,按在自己心上。
茅小飛哭笑不得,知道他又在瞎說了,腦袋抵住穆參商的額頭,他想看他,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索性閉上了眼睛,只說話:“怎麼你現在事兒這麼多。”
“誰讓你一天到晚就想跑。”
穆參商委屈的語氣在茅小飛心上狠狠一撼。一直以來他都把自己擺在個弱者的位置上,事實卻是,是穆參商追着他在跑,而不是他跟着穆參商。
“這不是有事嗎?來這兒的路上,毒還發作了一次。”茅小飛第一次,毫無隱瞞地把身體狀況說了出來,“你摸摸我的脈息。”他主動伸出手去,眼裡閃動的光芒讓穆參商避無可避。
很快,穆參商極少流露出真實情緒的臉上也忍不住掛上了驚訝。
“怎麼回事?”
“我拜了葉錦添爲師,在跟他學功夫。”
穆參商臉一沉。
看他半天沒說話,茅小飛正色道:“你一定在想,葉錦添走的不是什麼正道,怎麼說服我不要再跟着他練。”
穆參商遲緩地搖了搖頭,有些失神,輕輕擡起眼睛,無聲中凝望茅小飛的臉,眼神裡有一絲恍惚。
“你已經開始了,我阻止不了你。何況,我也不想阻止你。但是小飛哥,這麼做很危險,你自己知道。”
“我知道。”茅小飛沉着應對,語氣依然很興奮,“本來我需要十年、二十年,纔有能力不成爲大家的拖累,才能幫得上忙,現在我已經比葉錦添帶的那些幫衆都厲害,在這場戰役裡,我也幫了忙,救了不少人。就算有糧食供給,有大夫治病,那都成效緩慢。武力卻很直接,我不用再眼睜睜看着一個人在我面前被刀砍被人殺死不敢吭氣,甚至還要找地方躲起來。我可以救別人了。”茅小飛胸膛起伏不定,他眼睛裡的光芒勝過天上繁星,他摸了摸穆參商的臉,內疚揪住茅小飛整顆心,他的聲音變得很低,略帶沙啞,“當時的我要是現在的我,你就不會受傷。我再也不想看着我愛的人爲了我去拼命,我要和你並肩作戰。”
這番話把穆參商整個人都鎮住了,穆參商好半天說不出話,他只能看着這張臉,這張普通人的臉,半晌,他找到自己的聲音,耳膜裡竟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
“你說愛你的人?”穆參商眼睫閃動不已,彷彿有一點心虛。
“是。”茅小飛堅定地、充滿勇氣地答道,他的臉和脖子都被一層紅包裹着,那好看的顏色幾乎要從皮膚裡迸出來,但再也沒有迴避,“我想好了,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在你身邊,現在我的力量還不夠,不過我會努力,至少我可以待在你身邊,護衛你的安全。”
片刻沉默。
“要是慶細和上齊開戰呢?”
“等到那時候,我纔會知道。”茅小飛眯了下眼睛,淺淺笑了:“現在你都知道了,這門功夫需要讓葉錦添隨時盯着,所以我必須跟他走。但我沒有想到,你會追來,我……”茅小飛沒有再說下去,他閉上眼,臉上潮紅已褪盡,嘴脣略有點微顫,碰到穆參商的嘴脣,只是輕輕碰着。
穆參商眼瞳裡一陣狂風席捲,眸色深沉難辨,忽然發力,用力地吻了上去,他的脣舌橫衝直撞,一點不像個傷員,很快翻了個身跨坐到茅小飛身上,那吻火熱奔放地直衝向茅小飛緊張得不敢吞嚥的喉結。
無處不是穆參商霸道不容反抗的吻,無處不是穆參商強悍不容置疑的男子氣息。
茅小飛緊張得手腳出汗,可他心裡從沒有這麼明白過,擡起頭就抱住穆參商的腦袋,將吻烙在他視線所及之處,他能碰到這個人的哪裡,就想將哪裡都親吻個遍。
熊熊烈火在兩人之間蔓延,這個夜晚再沒有一絲遲疑。茅小飛一會睜開眼,一會閉上眼,不管是不是喝醉酒,他只知道他想把手指更深地插|進穆參商的頭髮,想抓緊他,他敞開了一切,從毫無保留的接受裡察覺出一絲難言的快意。
這一刻,他再也用不着掩飾什麼。
次日天還沒亮,茅小飛就醒了,連動動手指都痠痛無比。昨晚一通折騰,要不是穆參商傷口有些迸裂,恐怕這會還不能休兵。
茅小飛吃力地坐起來,就着黎明的青光盯着穆參商帥得一塌糊塗的側臉看了會,他低下頭,親了親穆參商的鼻樑,強忍着難堪的疲倦和無力感,下牀收拾妥當。
洗完臉,第一縷天光射進屋來,茅小飛撇撇嘴,把牀帳放下。穿好鞋在屋子裡原地走了幾步,確定不會讓人看出什麼,才悄然開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