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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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後,許邱坐臥不安地一會爬起來,一會躺下去。

茅小飛翹着腿,懶得理他。他現在已經捋清思路。他的恩人根本就是有問題,看來他不是頂替別人來,而是被人塞進來的。刻着他名字的木牌應該透露了什麼信息,徐柒可能知道,徐柒去洗臉還沒回來。

茅小飛百無聊賴地翻了個身,晚飯吃得有點多,翻身都吃力。

想到這裡,茅小飛刨出木牌子,拍拍許邱的臉。許邱正怕他,差點叫出聲來,茅小飛警告地盯了他一眼。

許邱捂住嘴,聲音很低地問:“什麼事?”

“給你看樣東西。”木牌塞到許邱肉嘟嘟的肥手裡,茅小飛戳了戳牌子,“你看看,這塊牌子,能看出什麼嗎?”

許邱短短兩道眉毛聳起,吃力地扭曲片刻。

“你的名字。”

“我當然知道是我的名字,我是說,你能看出這牌子的來歷嗎?”本來也不指望許邱能看出什麼,許邱反應慢,撒個謊都不會,智商有點欠奉。不過茅小飛也看出來,至少許邱不會做太大的壞事,不叫他起牀,給他下蒙汗藥,那都是被劉副將逼的。

不過一個饅頭就能逼他效力,也讓人實在哭笑不得。

“這個蘭草,有點眼熟,熟。”

就在茅小飛充滿希冀的目光裡,許邱下巴上的肥肉亂晃:“想不起來啦,好餓。”

“……”茅小飛收起牌子,把晚飯時藏下來的半個窩頭給了許邱。

許邱頓時兩眼放光熱淚盈眶,茅小飛大手一揮:“不要謝我,你就記着下次劉副將叫你整我,你提前告訴我一聲。”

許邱忙不迭點頭,啃得一嘴的窩頭渣。

集結的號角聲響起,茅小飛把頭蒙在被子裡,紛雜的腳步聲從他的牀鋪繞過去。經過這兩天,茅小飛也看明白了,不管在哪裡,上齊也好,慶細也好,自掃門前雪都是公認的美德。這劉副將要對付他這個小兵再容易不過,他得自食其力,擺脫他。

最好的辦法,就是直接做逃兵。雖然說逃兵是要掉腦袋的,可他不在花名冊上,是劉副將補上去的,軍隊沒有他這個人。

因此,趁着今天晚上劉副將要坑他,來個將計就計是上上策。

啁啾的鳥聲從山谷裡傳出,營地燈光敞亮,四處都是火把。無仗可打的夜裡,軍營上方縈繞着戰士們粗獷嘹亮的歌聲。新兵營的戰士彼此都不熟,訓練十分枯燥,沒有老兵的情調,長久的軍旅生涯讓老兵磨礪出一身苦中作樂的高強本事。

草叢窸窸窣窣動了一陣,從裡頭探出個頭來。

茅小飛腦袋上頂着一大片芋葉,看着新兵營的人被劉副將帶出去拉練,士兵走路他騎馬,氣宇軒昂地坐在馬上,揮揚馬鞭指點新兵。

來的時候茅小飛就沒帶什麼東西,現在把號衣換下,穿他來時穿的那身衣服。繞着營房一圈,是矮矮的籬笆,也就能擋擋野山豬,擋黃鼠狼是不行。大概因爲是休戰期,整個營房警惕度都不高,而且茅小飛聽說,將軍不在,底下人難免鬆懈。

第一天晚上茅小飛就聽徐柒說了說將軍的英勇事蹟,殺敵都是其次,不過那人是少年成名,十歲就隨父西征,開拓慶細疆域。十二歲時中箭墜馬,差點爲國捐軀,最後還是挺住了。據說在牀上躺足半年,自腰到臀全都生瘡,整個屋內惡臭無比。後來治好他的居然不是個大夫,是個雲遊四海的道士——的徒兒。

總之這個將軍被人傳的神乎其神,茅小飛一隻耳朵聽,另一隻耳朵就扇出來。

要知道在上齊,現在的皇帝據說出生時是一隻金鳳從太后娘娘的嬌軀裡飛出來。在茅小飛的認知裡,這都是唬人玩兒的,當然,是聰明人編出來套笨蛋玩的。要是信了,那就是毫無疑問十足十的大笨蛋。

這時,茅小飛滿腦袋將軍的八卦,找到一處比較寬的不規則的洞,他把竹條分開,先是把腳跨過去,才低下頭,整個人都鑽出去。

外面是一人高的野草地,夜幕降臨,草叢中散發出帶着溫熱的溼氣。

茅小飛抓在籬笆上的手指頓了頓,收得很緊。夜晚總是危險,這裡羣山環繞。遠方,是遼闊無垠的天空,青白色的昏暗天空下,是綿延的山峰。

籬笆內,軍營四處點起火把,將營房照得暖烘烘。

茅小飛一咬牙,頭也不回地鑽進草叢。

剛走出半里,茅小飛那點要葬身山中的悲壯就煙消雲散了。只因看見兩隻山雞,這條山路很僻靜,但是唯一一條出山的路,茅小飛是一路睡過來的,沒注意就一條大路,任憑他再路癡,也不可能走丟。

翠油油的雜草中,倏然閃過一道鮮亮的影子。那東西快,比不上茅小飛的眼快,他追着那隻山雞就往草叢裡跑。長長的草葉抽在他的臉上,他也顧不上了,從被安陽王那喜怒無常的王八蛋休棄,接着又命途多舛地生病,他連一頓大肉都沒吃過,現在看到山雞,眼神都有點綠。

茅小飛腳步不停,驚慌失措的山雞也爪子不停,拍打着一對翅膀飛奔而去,邊奔邊跳。每當茅小飛累得接不上氣想停下,又看見雞在前方跳將起來,眼看就要到手的肥雞,做點什麼都好啊,烤着吃,燜着吃,他還從伙房偷了點鹽,預備着路上用。茅小飛一想又焦又油的雞皮,白嫩多汁的雞肉,忍不住抹了一下嘴角,拉開架勢,雙臂張開。

山雞似乎跑得累了。

茅小飛小心翼翼地靠近。

稀疏的草葉在傍晚的清風中緩緩搖擺,羞澀地閃開一些。茅小飛眼睛貼在縫隙上,聽見自己吞口水的聲音。

“咕咕咕咯咯咯咯咯噠噠噠噠!!!”一陣慌亂的雞叫聲。

但見茅小飛左手一隻雞,右手另一隻雞,盤腿坐起,在一臉不情願的兩隻雞頭頂上分別親了一口:“嘿嘿,寶貝兒,總算讓我逮着了。”邊說茅小飛邊站起身,倍感得意:“待會就烤了你們,你說,先吃你?”左邊那隻雞迅猛地啄向茅小飛的嘴,茅小飛反應迅速地朝後閃開:“還挺兇,那就從你吃起。怎麼都是母雞……”雞生蛋的法則茅小飛還是知道,不過也不能每天帶着兩隻雞路上下蛋給他吃,現在是深秋,一天也不一定能下一個,還不如多抓點山雞吃。

歡快地哼着曲兒,茅小飛憑藉年少時候走雞鬥狗的遙遠回憶,努力辨認聲音,邊走邊四處看,總算讓他看見一條藏在山坳中的河流,河水潺潺,在月光下閃閃發光,恍如玉帶一條,繞山而行。

茅小飛哼哼着,朝山雞道:“把你們洗乾淨,拔毛剖腹,抹點兒鹽,隔土燜。你們說,好不好?”

“咯咯噠。”

“哈哈,你也覺得這主意不錯吧?怎麼這麼潮,不是我不想吃烤雞,烤雞費柴,天已經黑了,生火不易。”茅小飛用幾根長長的草莖把兩隻山雞並腳綁在一起,一頭拴在自己腳踝上,免得跑了。他先洗了臉,又把手洗乾淨,正想把雞抓過來拔毛,忽然看見一團黑麻袋在水裡遊動。

本來茅小飛以爲那是個死人,心裡一悚,腳下一慫,想到剛用了河裡水洗臉,噁心得想吐。

忽然,死人從河水裡硬邦邦地站起,高大的身軀正對着茅小飛,月光從相反的方向投下,茅小飛只能看見他臉上籠罩着陰森可怖的陰影。

“啊啊啊啊啊——!!!!”

“咯咯咯咯咯咯噠噠噠咯咯咯!!!!!!”

一時間落月與山雞齊飛,秋水共長夜一色,茅小飛三步並作兩步,還沒跑出去就被混亂的山雞給啄了,兩隻山雞沒命地扇動翅膀往茅小飛身上鑽,茅小飛一臂護着臉,忙亂地解開兩隻雞提在手上奪路就跑。

身後一聲巨大的水響。

茅小飛頓時整個背脊僵硬,心裡直哆嗦,腿也發軟跑不快了。

“好漢饒命,壯士饒命,冤有頭債有主,誰害的你就找誰,別出來詐屍嚇人啊。我可不怕,我茅小飛是嚇大的,不怕不怕。”茅小飛兩條胳膊把山雞抱得緊緊的,鼻子被雞啄了好幾口,也不喊疼。他感到腦後陰風陣陣,偏偏腳一直髮抖,好不容易鎮定下來,拔腿就跑,跑兩步又停下來緩緩。

寂靜的夜裡只有河水流動的聲音。

難不成他看走了眼?

茅小飛有點自我懷疑,便鼓起勇氣挺起胸膛,把頭一擰,他眼睛緊緊眯成一條縫,沒聽見任何異常,纔敢虛開一條縫。

河面上鼓鼓囊囊像黑麻袋的東西,和茅小飛第一眼看見的一模一樣,彷彿河裡從沒有站起來過一個人。

茅小飛走出兩步。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彷彿對自己感到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把山雞拴在一旁樹下,隔一段距離放下他綁在腰上的一個小布包,這是他所有的行頭。妥當以後,茅小飛一搖一擺,兩腿在水裡吃力地走過去,把麻袋翻過來,他頓覺渾身冰涼。

他看見的是一張毫無血色的臉,臉上有三五道血痕,已經泡成肉粉色,倒是不顯猙獰。看樣子也不像軍營裡的人,沒穿號衣,那就是尋常百姓,茅小飛頓時生出一種親切,藉着水力把人半抱起來往岸上拖。

山裡特別潮溼,撿回來的乾柴死活點不燃,茅小飛沒辦法,只好揹着不知還能不能活的倒黴蛋,往山腰上走,想找一個山洞暫時避避。

說也奇怪,想象中可怕得如同巨獸的羣山,現在也沒那麼可怕了。

茅小飛深一腳淺一腳,拖着兩隻不情願的雞,揹着個差點沒把他小身板壓垮的男人,好不容易找到個山洞。這時候已經又餓又渴得躺下就再站不起來。

布包裡還有一個窩頭,是茅小飛晚飯都沒吃省下來的,早知道另外一個不給許邱,反正劉副將以爲他着了道,肯定會給許邱多一個饅頭,一時心善,現在把自己餓得快暈過去。茅小飛一拳頂在隱隱作痛的腹部,張嘴正要咬下去,無意間瞥見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屍體”。

想了想,他把只有拳頭大的窩頭掰成兩半,沒滋沒味但十分緩慢地咀嚼起窩頭來。吃完茅小飛又把洞裡的石頭都搬到洞口處,儘量把山洞封起來,以免半夜有野獸來訪。做完這些,他靠在還沒醒的同伴身邊,試了試他的鼻息。

有氣。

茅小飛餵了他點水,雖然大半都順着下頜流了出來,總算那人皺了皺眉,還有點反應。

等天亮再看,死了也給他挖個坑罷,不然太可憐了。

茅小飛含糊地想,把兩人身上的衣服都扒下來,搭在洞口沒封死的地方,夜裡的風把衣服吹得筆直。茅小飛整個身子團成一圈,挨着被他扒光的死人躺下。睡到半夜,茅小飛忽然感到有人在摸他,頓時如遭雷擊地醒來,手忙腳亂向外推。

一聲悶哼裡。

茅小飛才模糊地想起洞裡還有別人。

方纔有人摸他的感覺實在太噁心了,啃水晶蹄髈的美夢頓時換成二頂子的馬臉,茅小飛氣得爬起來,恨恨踹了那人兩腳,還不解氣,要踹第三腳時,他癟癟嘴,蹲下身,發現傷員正在抽風似的渾身發抖。

茅小飛帶着點疑惑,試探地摸了摸他的頭。

他早就歸西的孃親喂!

茅小飛驚得幾乎跳起來,這個人燙得跟火炭似的,嘴裡還說胡話。茅小飛一時不知道怎麼辦了,他也不可能這麼晚出去找藥,看不清不說,走遠了可能也回不來。那人手腳如同害了瘟的雞般蜷起,茅小飛嘆了口氣,把他抱起來,那人也很自覺,手腳纏上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茅小飛心中默唸一萬遍這話,總算睡過去。天亮的第一縷光將茅小飛喚醒,他懷裡的人還在睡,朦朧天光映照出一張稚嫩卻剛毅的臉,皮膚是光潤健康的蜜色,神情很痛苦,嘴脣燒得乾裂出血。

117.一一七72.七十二110.一一〇100.一〇〇108.一〇八33.三十三26.二十六138.一三八(正文結局)27.二十七60.六十7.七28.二十八84.八十四28.二十八43.四十三68.六十八84.八十四116.一一六44.四十四11.十一35.三十五119.一一九120.一二〇13.十三21.二十一1.一71.七十一74.七十四79.七十九117.一一七109.一〇九98.九十八130.一三〇106.一〇六130.一三〇71.七十一84.八十四97.九十七55.五十五135.一三五105.一〇五76.七十六47.四十七128.一二八52.五十二135.一三五94.九十四74.七十四14.十四137.一三七10.十137.一三七99.九十九136.一三六37.三十七41.四十一78.七十八116.一一六17.十七105.一〇五91.九十一60.六十68.六十八34.三十四20.二十118.一一八57.五十七103.一〇三70.七十70.七十4.四108.一〇八1.一66.六十六131.一三一22.二十二70.七十100.一〇〇52.五十二138.一三八(正文結局)68.六十八100.一〇〇52.五十二55.五十五58.五十八8.八25.二十五64.六十四52.五十二57.五十七100.一〇〇102.一〇二121.一二一11.十一77.七十七103.一〇三130.一三〇88.八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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