潰亂

潰 亂

正打量着,身後馬蹄聲燧隧,那幾位我想視而不見的爺一塊踱了過來。我轉身規矩地福下身子:“奴婢安心,給各位爺請安,各位爺吉祥!”四周靜寂,沒人開口叫我起身,我垂首半蹲,保持着行禮的動作,靜靜地等待着,半晌,四爺清冷低沉地嗓音亮起:“起來吧。”是你先低頭麼?只怕,你身邊的那幾位這一刻心中懊悔了,除了十三,其他人不過想賭你的狠,偏偏,這一次,你不狠。爲什麼呢?看到我在別人的懷中,你不是該嫉恨成狂嗎?你爲我失措,爲我神傷,不是八爺他們處心機慮想看到的嗎?不然,八爺就不會有意在我聽力範圍內說出你新娶妾的事,中秋夜,九爺明知我受了傷,你一定會去看我,卻早早地先行一步,無論他私心如何,都已成功的在你我之間製出裂隙了。很多事,過後靜下心來仔細想想,其實都有隙可尋,而我,不過是順勢而爲罷了。

我想遠離紛爭,卻不幸成爲棋子。心中苦笑思忖,卻沉聲說:“謝四爺。”平身後退一步,我站到了十二爺身後,眼前的幾位爺翻身下馬,八福晉和十二爺上前見了禮,八爺柔和地問道:“惠蘭,你怎麼在這?”八福晉揚聲嬌笑:“爺,我出來跑馬,碰巧遇到了這丫頭,乘興和她賽了會馬。”

十四略顯高揚地聲音響起:“賽馬?八嫂的馬術連男子也要佩服三分,這丫頭哪來的膽子,敢跟你賽馬?”我聞聲瞟去,十四的臉上殘留着隱隱約約的妒意,話雖是對福晉說的,黑瞳卻狠狠地瞪我,我毫不避讓的迎對,淡淡抿笑。十三爺打量馬匹的神色一緊,目光凝在了馬身的血痕上,倏地轉身抓住我的胳膊肘兒,雙眉緊蹙,眸子仔細搜索我的身上,我撇了一眼那幾位各沉浸於自己思緒的主子,不安地讓開了些,小聲道:“十三爺,你看什麼?”

十三神情緊繃,肅聲問:“你有沒有受傷?”我心一動,他的心思好細膩啊,就這麼一會就想到了我身上。心中感動,輕笑道:“我沒事,馬驚了,是十二爺救了我。”“怎麼了?”十四見不得我和十三兩人湊在一起,踱到身旁問道。十三爺朝馬股一努嘴:“你自個兒瞧瞧去。”

十四神色一凝,注目查看,倉然瞪我:“你這丫頭瘋了?!想贏也不這麼做的!”爲什麼沒人相信我只是爲了速度奔跑呢?我無奈道:“是玩得有些過火了。”還能怎麼說?又沒人信。

九爺背手踱了過來,微擰眉,寒眸一瞥:“這馬是你弄的?”又來一個。心中一嘆,再重複:“我無心的。”九爺不語,瞳色深幽,暗暗地打量我,我牽過繮繩,想着該怎麼退場,在這一羣心思詭異的阿哥中站着,讓我全身不自在。正思量着,聽到九爺冷颼颼地道:“十二救了你?”再一嘆,“是的,九爺。”

九爺面色陰鬱,右手往下握住腰間的玉佩,清冷的嗓音放出強烈的嫉妒情緒,“所以你感恩戴德,投懷送報?”即使是這般挑釁的言語,他說來依舊慵懶閒雅,充滿了動人心魄的魅力,一口氣鬱悶地堵在胸口上,我撇了眼周邊各具心思的爺們,似乎每個人的耳朵都豎起,唯一在場瞧得真切的八福晉又依在八爺身邊,嚶嚶細語,十二成了世外之人,轉過偏遠的一邊,專心致志的撫弄着愛駒,彷彿剛纔的主角不是他。

噯,自救吧!我澀笑道:“九爺,奴婢還不至於爲了一條蛇賣了自個兒,剛纔是嚇壞了,慌了神,才作出了這無禮之舉。”九爺嘴角輕撇,扯開一個嘲諷的弧度,我恍若未見,轉過頭去,抿笑問十三:“十三爺,今天你獵得多嗎?”十三望向一旁的八爺道:“今天是八哥撥了頭魁呢。”“是嗎?”我輕笑,望向八爺的視線卻偷偷向他身旁瞥去,氣息稍促,他,清瘦多了,真有那麼忙嗎?忙得顧不上自己的身體?

唉呀,別看了,別看了,這又何必?心頭爲何苦澀?爲何如錐在刺?以爲相思早已撫平,卻在見到他時,才知道一切都功虧一簣,原以爲自我療傷很好,現在才發現他一個眼神,自己就不堪一擊。

這世上,若沒有相思,沒有情,沒有戀該多好?原來,要割斷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常常不若自己所以爲的那麼簡單,不愛一個人,需要的是時間還是理智?

心底唏噓,我惆悵地垂下眼簾,嚥下泛起的苦意,不想再留在這了,不想再讓自己神魂無主。吸了口氣,我含笑擡起頭來,想要告退,不料,竟眼前搖晃的“東西”驚住,這是、、、、、九爺陰陽怪氣的嗓音亮起:“這就是讓你做出無禮舉動的罪魁禍首?”我驚恐失色的倒退一步,眼裡只見那帶着血痕的扭曲着極欲掙脫的青蛇,身上,嚇出了一額又一背的冷汗,九爺眼底迸發嫉恨的眸光,他要幹什麼?十三一把扶住了我,看向九爺的眼光冷冽:“九哥,安心害怕。”

十四瞅了我,見我臉色蒼白,衝九爺笑道:“九哥,別嚇安心了,女兒家膽小。”九爺冷哼了一聲道:“這丫頭什麼時候膽小過?”說着,他惡意地擡手一揚,我眼見那蛇迎面而來,終於忍不住激烈地慘叫一聲,直覺的擡手要揮開它——我全身猝然僵直——碰到了!那溼冷膩滑的觸感席捲全身,噁心的雞皮疙瘩遍及皮上,眼角瞟見九爺譏諷地笑,十三的驚,十四的急,十二瞧來的意外,八爺夫妻眼裡的莫名,還有,那人眼裡的疏離冷漠,一瞬間,我眼裡怎能涌入那麼多的情緒?

壓抑在心底的情緒叫喧着要尋一個出口,也不懂自己是怎麼一回事,就覺得心口涌上了一股莫名的熱氣,直衝喉嚨,瞬間,我覺得眼眶好澀鼻頭也酸,哽咽聲聲溢出脣瓣,壓了又壓,忍了又忍,我終於抑制不住的嚎啕出聲——真的是嚎啕,我從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孩童似耍賴大哭的一天,真是歇斯底里,毫無形像可言。

我放聲大哭着,不哭則已,一哭驚人,什麼理智什麼形像我全丟到了九霄雲外,我只想哭,只想渲瀉自己所有的情緒,耳邊聽到十三着急的安慰,我的頭被擁護在一個熟悉的懷抱中,周邊是吵雜的聲響,有八爺的喝斥,福晉的取笑,九爺的連聲道歉,十四拼命的說些笑話,只是,沒有他的聲音。我全然不理,雙手緊緊看抓着十三爺的衣服,我將頭用力埋在他懷裡痛哭流涕,想到了自己的手居然碰上了自己最爲厭惡的蛇身,不由的把手在自己身上磨了又磨,蹭了又蹭,恨不能脫下一層皮來。

“不哭了,安心,九哥已經把蛇丟遠了。”哭了許久,泣聲漸歇,十三的聲音也傳進了我耳中,我抽搐着呼吸,理智漸漸的回籠,我這是怎麼了?爲什麼會有這麼失儀的一面?僅僅是爲了一條蛇嗎?心中升起一陣寒意,我情不自禁的全身發顫,十三見狀擁緊了我,九爺的聲音歉意地響起:“安心,對不住了,我不知道你是真的怕蛇,別哭了好嗎?”我也不想哭了,眼睛好澀,臉兒一定也紅透了,我埋頭在十三懷裡,不想去看他們的表情神色,悶悶地說:“十三爺,我沒事了。”

“哦?好!”耳邊聽到十三應了一聲,將我放開些,側身牽起了馬,我抽出繡帕,拭去了滿臉的淚痕,也撫去了臉上的失措。放下手,我強顏抿笑迎上神情各異的他們,語調輕緩,禮儀無可挑剔地福下身子:“名位主子,方纔安心失儀了,請主子們恕罪。”我知道自己這時的模樣一定很難看,眼是腫的,鼻是紅的,臉色,卻是狠狠哭過的紅潤。這模樣,是那麼的狼狽不堪,如同我這個人。這一回去,我要挖個洞把自己深埋起來,再也不要見人啦!

“你這丫頭,全無規矩。在爺兒們面前這麼放肆,成個什麼樣?”這聲音,是八福晉。我眼也未擡,躬身道:“八福晉訓斥得是,今兒個安心有失禮儀,德行有虧,請福晉訓責。”

“你、、、、算了,這事九弟也有錯,沒的拿蛇嚇人作什麼?這麼大個人,兒子都有了,還這麼的頑。”

九爺苦笑,今天我這一哭,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幾乎所有人都驚了。我略擡眸,匆匆掠過那人微青的面孔。福身道:“各位主子,奴婢出來得久了,請容奴婢先行告退。”幾乎是立即的,站在遠遠一側的四爺轉過頭,面無表情,下頜微繃,冷峻的目光深刻地看着我,粗聲道:“你回去吧。”他的聲音,啞得嚇人。

心頭緊促,我恭聲道:“是,奴婢告退。”說着,我牽過了馬,正要翻身而上時,眼角撇到了十二爺憐憫的目光,他爲什麼這樣看我?他知道了什麼?不過,他要知道了也不奇怪,今天,我泄露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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