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上

除夕上

回到屋裡扣上門拴,我這才垮下肩膀,全身心頓感無力。拖着腳我挪到炕邊一下子倒在炕上,冷汗嘩的一下子全冒出來。在亭子裡的那幾十分鐘幾乎抽光了我所有的精力,這時才覺得全身酥軟,腦子裡暈暈沉沉的,就那麼迷迷糊糊的睡過去。

恍惚中我聽到叩門聲,睜開眼睛一看,天已經全黑了。門外雙喜叫着:“姑姑,你在屋裡麼?”我迷糊的應了一聲:“什麼事?”雙喜在門外說:“秀月姐姐說天剛擦黑就瞧着你回來了,一直關在屋裡,飯也沒吃。姑姑,你怎麼了,病了麼?”“沒事,我就是倦了略躺躺。”說着我爬起來摸索着打開門。

雙喜站在門外,有些擔心的看着我:“你真的沒事。”我衝她安撫的一笑:“真沒事,就有點累罷了。”我回身走到桌旁點上燈。屋子裡明亮起來。雙喜跟進屋子,我這才發現她手上提着一個小巧的點心盒子。見我看她,她有些得意的衝我擠了擠眼:“我給你留了點心,是你愛吃的桂花糕呢。”

說着走到桌前放下,歪斜着頭看我:“年下里大夥都忙,累了也要吃點東西,不然身體累壞了,肚子又空,可要生病的。”

我心裡流過一絲暖意,雙喜這人是個沒什麼心機的女孩子,也是我在這宮廷難得喜歡的人。我感激的對她說:“謝謝你記着我。”

她俏皮的笑笑:“這點謝什麼,你幫我的時候多了,不討好你一點,誰給我寫信呢。”

我忍俊不禁,笑着推了她一把:“合着這點東西不是白吃的,有地方等着我呢。”

她笑着拉我坐下:“快吃吧你,吃完了幫我寫封信,明兒我給出宮採辦年事的小祿子帶出去,順便給家裡捎些銀子置辦年貨。”

我拈了塊點心放入口中:“今兒二十六,來得及送回家去麼?”雙喜笑容可掬的說:“來得及,我在外城做小買賣的二叔要回家過年,他給我帶回去,從京城到我家也就兩三天的路,。”

見她這麼說,我匆匆忙忙的吃了幾塊點心,就鋪開信箋照她的話寫好了信,我是不會寫什麼文言文的,好在雙喜也不在意,說了讓人看得懂說什麼就行。她小心翼翼的吹乾墨跡,折起放好,站起來笑着對我說:“多謝了,我這就給小祿子送去。”說完她腳不沾地的走了。 我忙追到門口笑着叫住她:“你慢慢些走,雪天路滑,仔細別摔跟頭。”她回頭瞅了我一眼,含笑跑開了。我搖搖頭,回身走回屋子,眼角撇見秀月依着門站着,我衝她點了點頭,她柔柔的一笑,縮進屋裡去了。

我在桌旁坐下,想到今天在亭子裡發生的事,不由長嘆了一口氣。這兩位阿哥,或者說是那位四爺,對我有了興趣。不同的年代會產生不同性格的人。這年代的女兒從小被灌輸了三從四德等種種抑制人本性的思想。碰上我這麼個特別的,自然有興趣。雖說我一直藏着自己的本性,可與他們碰上的這幾回,我都露出原來的性子,他們好奇了。想到四爺看我的眼神,我甩甩頭。清朝的王子們都早婚,十四五就大婚了,這時候四爺十三爺都有嫡,側兩位福晉,侍妾更是不用說,孩子也有了。我對與人共夫沒興趣。

我苦笑的搖搖頭,沒後悔藥吃,只有往前走一步是一步了。如果實在是避不開風雨,那就找棵大樹靠着。而未來的雍正皇帝是唯一的選擇。雖然離他當政還有大約十五年,我看過康熙皇帝傳,記得他是康熙六十一年死的。這十五年間我只不過是在這宮裡待上七年,七年後我就可以出宮了。我只要盡力在這七年裡平平安安的渡過就好。只是,我記起康熙皇子們爭位時的腥風血雨,心中猶豫了,這棵樹,能爲我遮蔽風雨嗎?

心底浮上四爺的那雙黑眸,我的心不由如被羽毛撩過般輕顫,因爲知道他就是康熙之後的雍正皇帝,平日裡就免不了多打聽他的事。打聽得越多,就對他就越在意,對他,我有一種特別的感覺,說不上是什麼,只不過,每每想起他,胸口就會發顫。心中其實是有些竊喜的,他竟然就是那個在梅園與我相望的人,這讓我有絲興奮,這代表了什麼?我不願去深思。

四爺現在並不受康熙重視,在康熙的成年的兒子中,上,有一個備受康熙寵愛的太子,和一個多次被委以重任的大阿哥直郡王,一個多才多藝的三貝勒。下,有一個連康熙都稱讚的“頗有膽量”“有才有德”的八貝勒。四爺,現在是身處於夾層中苦苦掙扎的處境,不過,他也並無退讓之意,只是表現方式不同而已,不然,在“九子奪謫”中,他不會是那個笑到最後的人。只是,這樣一個謹小慎微,不露蜂芒的人,這次怎麼會對我如此直露呢?

今天是大年三十,這是我在清朝過的第二個除夕夜了。幾天來我一直忐忑不安,可也沒見有什麼事,就丟開了,順其自然吧。秀月去了永福宮,我隱約聽說太子常往永福宮去,這裡邊的情由我不願去深思。老早嚷嚷着和我守歲的雙喜晌午後就被同鄉叫去了,晚上她那些個沾親帶故的宮女們自個兒湊份子開了一席。雙喜本來要拖着我去,可我實在不喜歡那些虛僞的應對,推了。

手上提了個食盒,這是我跟御廚交好的小太監要的,外帶的多拿了一瓶酒。按規矩這些食盒碗碟什麼的我這樣的宮女沒資格拿出來的。可這宮裡沒有秘密,幾天時間大夥兒都知道了十三爺對我有興趣,還巴巴的來查過我。一個十三爺沒什麼,他也只不過是個貝子爺,可他身後有一個四貝勒,這時候他雖然是個富貴閒人,卻也是在康熙眼裡的。宮裡的人都是見風使舵的,連養心殿的太監首領桂公公都對我多了幾分好臉色。下邊的小太監也都是牆頭草的,對我更客氣了。我雖不想搞特殊,可這宮裡已有了它的潛規則,我不想,卻又不能拒絕。

不願一個人在屋裡悶着,我提着食盒四外晃着想找個避風的地方,宮裡就今天顯得特別放鬆,除夕夜主子們都放寬了規矩,宮裡四處飄蕩着歡聲笑語。我走到常去的梅園前,停頓了一下,還是決定另找地方。穿過一個月門,我進了一個廊子,尋了個背風的地方坐下。打開食盒,裡邊就只幾樣糕點。大冷天的,除了這,我也想不別的好拿,取出了一瓶酒,就着嘴灌了一口,一股辛辣的酒香充沛了胸口。我的酒量一直不錯,來這裡後每當心裡不痛快時我都小酌一番,這年代的酒大多是低度的清酒,不怎麼醉人的。

望着遠處慈寧宮傳來的笑聲,我心中多了一分落寞,今天晚上帝王家也吃團圓飯呢。

想起了在現代的媽媽,她在我父親過世兩年後就另找了一個老伴。那人對她很好,我卻與他不親,平日裡很少回家,與男友同居後回去得更少了,往往是媽媽打來電話說想我了,我纔回去吃餐飯。來這兩年了,不知媽媽現在怎麼樣了?我記得出事前那炫目的燈光和身體與車子撞擊後產生的痛楚,也許,在那個時代我已經死了,我再也回不去了。“媽媽。”想到這,我的心頭哽咽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那個在我年近三十還依然拉着我的手親熱的叫我小寶貝的母親。早知道這樣,我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她的,她就我這麼個女兒,想到她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衰,我的心撕裂似的痛起來。淚水滑下了我的臉龐。舉起我手中的酒瓶,對天敬敬。希望老天爺能多眷顧我媽媽,讓她在另一個時空裡生活幸福。

狠狠地灌了一大口酒,不想嗆着了,正死命咳嗽,一個人影突地在我身邊坐下。我一駭,身子一趔向一旁倒去。一隻手伸了過來拉住了我的胳膊往回一拽,我坐了回來。不禁拍拍胸口定了定神,這才向那人看去。對上了雙帶笑的眼睛——是十三爺。

夜色下,他的眼亮晶晶的,有一種柔和的神采。我怔了怔,也沒起身請安,就那麼和他對望着。這時候他不該在慈寧宮與皇上共享天倫嗎?怎麼在這出現?他也沒在意我的無禮,看出我的疑惑,淡淡地說:“裡邊吵得慌。”我一愣,想到他自幼喪母,由四爺的生母烏雅氏扶養。康熙的兒子太多了,敘齒的就有二十五個,他幾乎是由四爺兄代父職帶大的,所以對四爺他有着亦兄亦父的感情,而和康熙的感情卻有些淡漠,更多的是對一位偉大皇帝的崇拜。也許他小時候也曾渴望過康熙的關愛,可在帝王家,感情是最歉缺的東西,身份才能決定一個人的地位,而十三爺母親早逝,在紫禁城裡,十三爺已失去了最大的避護,在母親家族那,他已得不到什麼幫助了。雖說四爺的生母對他着實不錯,不過德妃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兒子,在這時候,康熙身邊必定圍攏了太多人了吧,而他,是在圈子外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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