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

醉戀清風* 天意

天明瞭又暗,和幾日前房中川流不息的人流不同,今日我這屋子有些冷清,不說沒了王府妾室們含妒帶恨的恭喜,連一日裡連來幾回的四爺也不見了蹤影。而遠處,卻隱隱約約傳來吵雜聲響。

“雲書,今日保育嬤嬤怎麼還不把小阿哥抱來?”我半依在牀頭問道。不知怎麼了,今日我的心頭不時發涼,燥焦得很。腦子裡充塞的全是昨夜的惡夢。

昨夜,我夢見了孩子,小小的嬰兒被四爺遠遠的抱在懷中,五官漲得通紅,手腳不停的掙動,聲嘶力竭的哭號着,雖然在夢中,可我仍感覺到他的哭聲是如此的真實,真實得讓人感受到這小生命的不甘。

雲書看看我,邊爲我掖好被角邊冷靜地道,“主子,您身子虛耗了許多精神,就好好歇着罷,小阿哥有多人服侍着,安好着哪!這時許是睡了,等醒了,嬤嬤會送過來的。”

看着雲書眉眼不動的神情,我不由稍稍皺眉,這個雲書,長相清秀,管理能力,待人處世,各方面幾乎難挑得出錯處來,可獨獨讓我心存隔閡的是雲書對四爺的忠誠度,這個程度,足以讓四爺掌握了我每一日的言行。

門扇一聲吱呀,五兒提着食盒進來,“主子,您該用晚膳了。”

“先放着吧。雲書,你去和嬤嬤說,小阿哥睡了也不打緊,你叫她把孩子抱來我瞧瞧,不,今晚,就讓小阿哥在我這屋睡了,以後不必讓保育嬤嬤帶,我親自養着!”心底的不安越發強烈,我沒看到孩子沒法安下心來。

聽言云書和五兒不由相望,一時兩人對視,像是不知如何是好,還是雲書最先回過神來,“主子既是這般吩咐,雲書去叫就是。就讓五兒先服侍主子用膳,奴婢這就叫去。”

五兒似乎聽不大明白,張嘴要說什麼,雲書快步走過她身邊時,似停了一下,五兒便腳步微磕地朝我來了。

是我眼花了嗎?五兒的胳膊像是被雲書狠狠地掐了一下。

雲書轉身邁步,快出內室時,我心下一驚,又將她叫住,“雲書,你若帶不來小阿哥,都不用來稟我,半個時辰後不見你來,我稍後便到——我親去瞧他!”

五兒聽見驚心,手下一抖,不由傾了茶碗,雲書對她投去警告的一瞥,才點頭領命去了。

夜黑盡了,我一直盯着臺上的燭火,見燭淚過半,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焦急,搖搖晃晃地下了牀,未曾恢復好的身體讓昏眩折磨着,閉眼等難過的的感覺消失後,我氣虛地睜開眼睛,由眼角瞥見一截挑金羅紅裙襬,我猛一擡頭,對上那個不知何時進入房中的女子。

“您——福晉?”我喘着氣,呀然道。

福晉擰起彎彎柳眉,搖頭道:“妹妹,你自個瞧瞧罷,你竟難受成這樣兒了,還掙什麼強?”

我戒備地瞪住她,一會兒才緩緩搖頭,搖頭謝過了福晉伸來扶持的手,我撐起幾分力氣坐回牀沿,“讓福晉見笑了,妹妹不是掙強,只是一天不見孩子,心裡着實放不下。”

福晉幽然嘆着:“當孃的,誰人不是這樣?我的弘暉在時,我一日不得見他一面,說上一句,就是給我吃蜜這心也是苦的!”

我一怔,想起她兒子的早逝,不禁黯然,只有當孃的女人,才能體會失子的傷痛。

見我怔神,福晉扯開嘴角笑道:“好好的我說這個做什麼?你屋裡人呢?怎麼我來了這半日,一杯茶水也沒?”

這時跟在福晉身後的嬤嬤秦氏笑道:“這些個奴才準是見年側妃好性,這時天短夜長,想是躲到哪個旮旯吃酒去了,福晉稍等,年側妃,少不得奴婢討個嫌,自在您這張羅一下茶水,還請您見諒。”

我淡淡地道:“說什麼討嫌,是我招待不週,沒有禮數。我這人喜靜,屋裡人多總讓我頭痛,所以平日身邊也就一兩個人,雲書方纔我打發出去了,五兒出去廚房催藥。”

正說着,五兒磕磕絆絆地就進來了,頭眼不擡,差點兒撞到福晉身上,秦氏不由呵斥:“你撞鬼了麼?主子跟前也是這般不穩重!進府前嬤嬤教養的禮數都到哪去了?”

五兒冷不防一驚,待看清眼前是何人之後,戰戰兢兢地將藥放到桌上,這才叩拜福晉,福晉皺眉擺手,“好好,你們都下去罷,秦氏,回頭跟府裡的教養嬤嬤說說,這些奴才們在府裡呆久了,油了性,禮數上也鬆散了,得從頭說一說規矩。”

一會,屋裡只剩下我和福晉。

福晉坐在牀沿看着我,慢慢開口:“聽說,妹妹讓奴才們把阿哥帶來,想親自養着?”

我一怔,思索了一會兒,知道雲書找上了福晉,秋瞳如泓,坦然直視着:“是,福晉,年氏想自己教養這個孩子。”

福晉雙眉淡蹙,“妹妹的心姐姐也能體諒,只是,祖訓有定,皇家阿哥、格格未出生就由宗室指定保育嬤嬤教養。這是誰也不能違背的,妹妹,你該體諒王爺,讓他省些心,做大事罷。”

我驚愕地一怔,不知福晉怎麼會跟我說這句近乎是知心的話,蒼白了臉,知道這時節正是最關鍵時刻,不能讓四爺分心,沉吟片刻啓口,那聲音彷彿由靈魂最深處迸出,是祈求,誠誠懇懇,“福晉,年氏可不可求您讓嬤嬤們把孩子抱來,讓我看一眼就好?”

福晉微笑起身,“娘要看兒子誰能擋得了?不過今日晚了,小阿哥已睡下,妹妹安心歇息,明日一早咱就讓奴才們把孩子給你抱過來。”

我跟着起身,還是猶豫,明日麼?福晉今日對我百般將就,讓我的意識裡着實不安,可不得不選擇相信。

“怎麼孩子還不帶來?”我着急的叫道,心中的不安更強。

一向冷靜的雲書今日有點神色蒼白,看着我的眼中有些微悲憫,“主子,您再坐等等,一會,嬤嬤們就把孩子抱來了。”

看着神色不同以往沉穩的雲書,我心中劃過一道不祥的閃電,猛地轉身向外走,“不等了,我自去看他!”

雲書撲上一把把我的腰抱住,“主子!你的身子不好,還未出月,不能出門,奴婢給您跪下了!求您在屋裡等着!”

我頓住了腳,心中的不祥更盛,聲顫氣促地對雲書道:“我不出門也行,你把孩子給我抱來!”

雲書聞言愣了,我顫着手掙扎,“放開我,我要看孩子。”

雲書聞聲抱住我的腳,衝在一旁看呆了的其他奴才叫道:“你們還愣着幹什麼?!快擋着年主子!”奴才們愣了一刻,都圍了上來,我左右掙脫不開,怒急尖叫。

“年主子!”一聲大喊,屋裡人不由驚住,所有的動作彷彿定格般停住,我詢聲看去,才發現是在我和雲書爭執時嚇癱在地的五兒,她臉色蒼白,看着我,淚水不停的淌着,“主子,小阿哥等不來了!昨兒夜裡,小阿哥——沒了!”

什麼!?

像是雷霆穿身,我整個人僵了,本已驚惶難定的心像是被狠狠的戳了一刀,只呆立在地,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瞳孔中沒有任何焦距。

雲書這時怒喝一聲,撲到五兒跟前,左右開弓,一連扇了她好幾個嘴巴,“你這個賤蹄子!王爺是怎麼吩咐的?!你全當耳邊風了!”

王爺二字依稀打醒了我的神智,王爺呵!是誰啊?誰是王爺?四爺?王爺?

我的丈夫呢?他在哪?

我的孩子呢?那個生下來被衆人稱讚健康強壯的孩子,那個被我的丈夫說了要用一生去保護,去疼愛的孩子呢?他在哪?

胸口一陣陣的緊澀,這樣的痛楚似曾相識,彷彿我又在拼命逃離時的痛苦。

我驀然擡眸,凝望門外碧藍如洗的天空,細碎的笑聲從我顫抖的脣畔逸出,蘊含着無盡的傷痛——

無語問蒼天呵——

你讓我來這世上一遭,究竟是爲何?

一陣哀痛涌上心頭,喉嚨微甜,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濺出來,點點斑斑,沾染了華貴雲裳,“主子!”耳畔響徹雲書與五兒的驚呼,可聽起來,竟是那麼的遙遠。

微風中,我衣袂飄揚,倒在雲書的懷中,像一朵凋零的梅花。

人的一生能有多長?

瞬息浮生,有如幻夢。

緊閉雙眸,神志陷入半昏半醒之中,一個聲音不停的在我耳邊說着:“安心,你聽着,我決不允許你拋下我獨自和孩子離開,決不允許!”

這聲音,字字如雷,音音鏗鏘,低低的在我耳邊繚繞,彷彿要深深地植入我心裡。

是他嗎?是那個讓我傾情賭上一生的人嗎?我微顰眉頭,努力在清醒和昏眩中掙扎。“禛?”我喃喃呢語。

“我在這裡。”微顫的手撫上了我冰冷的臉,聲音沙啞卻充滿了堅定,“安心,醒過來吧!我在等你——”

那聲音蘊含着如淵的深刻情意,我恍恍惚惚的聽着,剎那間,我彷彿看到了多年前的場景——穿着金色皇子服侍的四爺,在白雪皚皚的梅花園中,對着在梅花林中飛舞的我,驚鴻一瞥。

緣啊,便結於那一刻——

睫毛微微顫動,我張開幽暗的眼睛,哀痛欲絕的眸光對上了四爺的視線。

“安心!”四爺欣喜若狂地捧起了我的臉,黑黝的眼瞳泛起濛濛水意,“你醒了!你快嚇死我了。”

我微笑,安慰的手落在他斑駁的鬢髮,“我只是太累了,睡了一下。四爺,我想看看孩子,讓我看看他。”

四爺雙眸盛載着無盡的哀痛,向來嚴厲的俊顏蒼白如魅,心痛的嘆息着:“安心,別看了,孩子,睡得很安詳。”

我靜靜地看着他,下一刻,熱流住眼眶聚集,心痛得無以復加,猛地掙起來撲向他,拳打腳踢着,“你混蛋!讓看他!他是我的孩子!我的!”

四爺靜跪不動,由我在他身上發泄着哀傷,他默默無言地看着我,眼神是那麼的悲痛,就這麼靜靜地靜靜地看着我。漸漸地,我的動作緩下來,卻仍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捶打,悲泣,“你太殘忍了——太殘忍了——”爲什麼?爲什麼他不肯讓我見上孩子最後一面?

四爺無言,但他蒼白的面孔,幽深的悲眸卻告訴了我,他已到極度傷心之處,溼潤着眼,他的指輕輕擡起,輕輕碰觸我的面頰,又輕輕拂開我散亂的發,最後將我那樣輕柔的,小心翼翼彷彿我一碰就碎般擁入懷中。那語調這麼低沉,充滿了求恕的意味,“安心,是我對你不起,可是,我要孩子,更要你!”

我身軀一震,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你——”心情激盪之間,口一張,鮮血迸吐而出,點點斑斑沾染了他的胸襟,如紛落的桃花般悽豔殷紅。

“安心!”四爺驚駭地狂呼,一張俊顏霎時蒼白如紙,我勉強牽起一朵悽婉的笑容,纖手揚起,想要撫上他成巒的眉峰,可惜卻最終無力跌下。

詭譎.

這是朝中局勢給人的感覺。現在所有的官場投資者都把目光放在了十四身上。康熙六十一年十月,康熙下旨南苑打獵,十一月初七身體欠安回到暢春園,初九,因病情未減,命四爺代行南郊冬至祭天大禮。

轎子穿行在紫禁城高高的灰牆之間,一行雖有十來個人,前進中除了沉重的腳步聲,再無其他聲響。

今年的雪來得晚,十一月了,才了下了今冬的第一場瑞雪。不顧轎外雲書責備的目光,我將手探出轎窗,接住了幾片晶瑩剔透的雪花,這點晶瑩轉瞬間就在我的的手心裡化成水珠。折射出我久病初愈,蒼白贏弱的身影.

轎子悄無聲息地進了園明園裡的清梅苑,這是我向四爺要的一個獨立小院,與主房及其他妾室們的居所遠遠隔開,宛如一個孤島。

進院後我徑自走着,回首看着一直跟在後邊的五兒,“五兒,吩咐下去,除了你和雲書,其他一干奴才均在下院呆着,無召不得入內。”

五兒慌忙點頭,然後在她準備要離去之前我又叫住她,“五兒,吩咐備轎,一柱香後,我去給福晉問安。”

“是,主子。”五兒轉身要走,雲書走來止住,“稟年主子,福晉有話,各房主子不必上她那請早晚安,令各房關緊門戶下匙,鑰匙交由主子您親管,要緊的是無召不得放一個人出去,必各自安分守己,就在房裡唸經爲皇上祈福。福晉說,若有違背不尊者,嚴懲不怠!”

“——知道了,五兒,下去吧。雲書,該怎麼做你自明白,去吧。”

是時候了吧?就是今天。我垂眼慢慢地走進自己的寢室,一路上射來的目光有着各種驚惶,恐怖神色,就連平日波瀾不興的雲書眼裡也都帶着懼意。我知道,他們都害怕。一損皆損,這是王室貴族家奴的逃不過的命運。

可是——在低低的議論中,我的脣邊浮出冷笑。二十年了,二十年來四爺用盡各種手段心機,終於,他將坐上那個位置。當年必須低眉順眼看皇上,看兄弟臉色的四阿哥,就要換別人看他的臉色活下去。

緩慢的腳步忽然停住,我回首望去,發現在後邊叫住我的,是福晉房裡的嬤嬤秦氏。

“怎麼了?有事?”我慵懶含笑。

“回年主子,福晉有話,請您過主屋一敘。”我譏諷一笑,這時節敘什麼?她,承不住了嗎?

敘?所有的人立刻豎起耳朵。這時候,一點兒風吹草動也能牽緊所有人脆弱的神經。在我悠然離開後,身後的人紛亂起來,互相傳遞着明暗眼神。

“年主子,您來了。”珍珠打起了簾子,視線在我身上停頓了一秒,旋即笑開。

我淡在一笑,知道自己衣着隨意簡單,身上頭上沒有多餘的首飾,臉上甚至連胭脂也未施一點,這個樣子來見福晉,可以說是無禮,但我無心修正。

這還是往日平定自若的四福晉嗎?眼前的她髮髻有些凌亂,臉色青白,雙手緊張地擰着手中的絹子,焦慮不安地在房中來回踱步。

“年氏給姐姐請安了。”

福晉聞聲身形一頓,瞧着我,不由面泛喜色,轉瞬又收斂深藏。

將她瞬息萬變的神情瞧進眼裡,我的脣角泛起一抹深意的笑,算算時間,也就是今天了吧,爭獵多年,且看鹿歸誰手吧!

我的這抹笑紋看在福晉眼裡刺眼之極,“皇上龍體不適,朝廷上下動盪不安,人心惶惶。妹妹因何笑得如此開心?”

清眸流轉,我自向暖壺倒了一杯熱茶遞向她手,堅持讓她接過了,方給自己倒了一杯,悠然自得地坐下抿了一口,用心地品味,待口中的那絲甘甜泛滿整個口腔,方看着臉色不豫的福晉盈然道:“好茶!福晉,您何不靜下心來好好品一品?”

福晉笑得有些勉強,有些敷衍了事的舉杯一啜,“茶是好,是皇上賞的雨前龍井。妹妹——”

“福晉喝茶。”我挑了挑眉,淺淺一笑道:“一杯好茶得到咱們嘴裡,不知經了幾百道工序,每一道,都得茶農們百般用心,每一關,都得掌握時辰,火候,一點兒都出不得錯。及到了咱們這,並非萬事大吉,得有人平心靜氣地嘗它,品它,懂它,才能真正的說得上好茶。”

聽罷這段對話,福晉不由的皺起眉頭,驀地,她像是明瞭什麼,一雙明眸閃爍異彩,隨即暗淡,苦澀的喟嘆一聲,“今日我終於知道他爲什麼一顆心終不離你,原來,你便是他的心。莫怪,他要你和他並肩而立了!”

心神一震,我倏地盯住了她,臉上神色卻得保持穩定,“福晉多慮了,王爺身邊能與他並肩的,只能是你,也只有你。”

福晉聞言長嘆一聲,靜然不語,半響,她持起剪子,剪去了燈上的燈花,燭光暗了一下,又明晃起來。

看着燭光下依然明媚柔美的四福晉,我的心不由的痛起來,她,也曾是一朵極盡妍態的茶花,也曾在那人身旁吐過最沁人心脾的芬芳,佔盡了一季的風情。和所有的女人一樣,在那段花前月下,依依濃情的日子裡,年輕的她也曾有過最甜美的夢幻,也曾在七夕之前焚香祈求過一生一世。

可惜,她的夢太短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出現,她們比她更美,更媚,更年輕也更惑人。也許四爺曾對她有情,可到底從她身上移開了,接着是他的心,他的人。

四福晉也曾不甘心,於是她爭過,搶過,鬥過,曾視我爲最大的敵人,甚至於要至我於死地。

心,一陣陣的抽痛,爲她,也爲自己。前車之鑑不遠。在我喪子之痛未平之時,四爺又納一妾,而爲件事,我是在病癒後許久才知道的,那時,新人已入府四月了。

痛,深刻的痛。

痛過了極致,反而淡若靜水,風過無瀾。

不是無奈的接受,而是終於明白了男人,特別是有着強烈權欲與金錢,他們的情愛都是權勢爭奪中的一種調劑品,不管他說他是如何愛我,不管在他需要休憩時,如何對我表達他的依賴和需要,在發現對他有利益的選擇時,對心,他仍選擇背棄。

我不會像其他妻妾似的每日尋找新式的胭脂首飾,綾羅華衣拼命的打扮自已,因爲明白,無論穿上再美的華衣,戴上新式的珠寶,我還是我。而男人的本質就是喜新厭舊。

女人啊,在這男人天下,就如春日的花朵,開開謝謝,季過不留痕。

喟然長嘆,我撥弄着散擺在炕桌上的棋子,擡首,對上了福晉變幻莫測的眼神。淡淡地笑着,知道她想緊握手中的是什麼。

權力。

那是她幾十年來努力保持的東西。這個努力,不僅僅爲她,還有她背後的家族。爲了權力,她不會充許面前有任何的阻礙。

“妹妹,咱們說句知心話,不論明日如何,過了這一夜,咱們就讓它爛在肚子裡——你說若是王爺登上大寶,爺,會不會封你爲後?”福晉的語氣中有種莫名的尖銳。

我的掌心浸出了冷汗,心中卻如明鏡,知道自己要有一句答錯,今日就是死期。福晉今日召我來,本就不存好意,這次匆匆入園,我只帶了雲書和五兒幾個常隨的太監宮女,才進清梅苑我就發現了不對,全是新面孔。

福晉已吩咐下去各房在屋裡誦經祈福,太監奴役一侓不能走動,她要我消失,今日是最好的時候。可想而知,我若就這麼死了,在這惶惶慌亂的時刻,隨意找個理由,不,甚至於不用找理由,四爺焦頭爛額之際,怕也是無心理會我的死因。

“妹妹?”福晉輕聲問,“你怎麼不說話?”

這聲音聽起來十足是無常的召喚。我動了動眉梢,扯開一抹譏笑,並不在意福晉忽陰的神色,“不會。”

這輕輕的二字,字字如雷,穩如定海。

福晉定定望入我的眼睛,“妹妹爲何如此肯定。”她的神情有着探究的困惑。

我的眼睛澄淨如一彎清泉,“因爲年氏的無心。”

“是這樣嗎?”福晉愣坐在炕沿,臉上的神色忽悲忽喜,見她默不作聲,我悄悄地轉身,一步一步的走出正房。

門外,幾個作太監裝扮的侍衛將手按在刀上,等待着福晉的命令,可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正院,福晉都不曾開口。

沉重的院門緩緩在我身後合攏。

我回首,最後映入眼中的是福晉雙目微合,站在燈前的孤寂身影。

這樣的孤寂,將伴隨着她度過今後的每一個夜晚。

一絲同情在我心頭逸過,但轉瞬之間便煙消雲散。緩緩地,我張開一直緊握的雙拳,一陣冷風吹過,汗津津的掌心竟感覺不到一絲涼意。畢竟,我纔剛撿回一條命。

二更時,喪鐘的聲響在黑夜中隨着飛舞的雪花連綿不絕的在暢春園的每一個角落裡迴盪。

康熙駕崩,舉國大喪。

四處都是人聲,太監宮女們立即取出縞衣讓主子們換上,紛亂中,一片片耳語接踵而來。

誰登大寶?

惟我,淡定如常。

直到一道急匆匆的跑步聲傳來,安泰呯的一聲撞進門來,“年主子,成了!成了!新皇是四爺!”

“啊!”突如其來的驚喜讓四周留意探聽的奴才們驚叫起來,不過幾聲又讓迅速回復理智的雲書狠狠壓抑下去。

而我,抱着有點昏眩的頭,思緒有那麼一刻無法正常運作。

世事,果然有它特定的軌跡啊!

看着四周暗自雀躍的人羣,我的心底卻是深刻的痛楚,飄揚的雪花涌入房中,彷彿帶來了命運之神冷漠的聲音:成王敗寇——

八爺,九爺,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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