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涼的黃沙道上,一望無際,孤煙難覓。
馬玲聲聲碎。
我跟着河南府的一家鏢局走了好久,往北方去,一行人快馬疾馳,不畏蔽日的風沙,儘管衣衫早已被大漠染上了一層灰土,但押鏢的師傅們依然井然有序,風塵僕僕地繼續奔走。
一面安在馬車上的碩大旗幟,正無聲而又威風凜凜的向人們展示他們的身份——河南第一鏢局天揚。
“林公子,你跟着我們這樣不休不止的趕路,累不累?要不要讓大家停一下,你歇一歇?”押鏢的領頭沙師傅勒馬轉進隊伍最後,對着我喊着。
“歇腳?”我拿下遮擋風沙的圍巾,笑道:“沙師傅,謝謝你的好意,可日頭就要落了,不必爲我一個人耽誤了大夥兒的行程,我沒事,還撐得住。”
“好,既是如此,咱們大夥兒就加把勁,等趕到了前方的宿頭,我一定與你幹上三大杯!”沙師傅豪爽地大笑,策馬馳到了前面。
淡然一笑,我揚起頭,望向了遠方無盡的落日,離開,是我的又一次選擇。
近一年了,我就這樣一個人四處漂泊,居無點所,不知道自己在找尋些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些什麼,就這麼放逐自己,日復一日——
我常常加入到其他商隊中,然後在下一個驛站離開,一個村鎮,一個城市的走過,認識了許多人,結識了許多朋友,有時,也會在不同的地方,碰上曾同行過的商旅,重逢的喜悅總讓人高興,畢竟,在這交通閉塞而死亡率高的年代,這種情況實屬不易。
每每看到他人眼中的驚歎,我只是淡笑,沒想到,我這種自我放逐的生活在他人眼裡竟是閒雲野鶴般的逍遙,只怕這世間,無人能明白我的心中所想吧——
就在我暗自冥思之際,天邊的那抹浮光也越來越暗淡,直至消逝。
一夜好睡,我在帳外人聲喧囂時起身,天上的光線還是朦朧,行走的商旅們卻早早起身,準備又一天的行走。
我是閒人,不過這裡走走,那裡看看,完全幫不上忙,正與人問好說笑中,突然一個人攔到了我的跟前,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問:“請問,你可認得山西太原隆興號的盧當家?”
我一愣,看着眼前這個滿面風塵的男子,下意識地答道:“是,我是認識。”
那人激動起來,一把扯住我,結結巴巴地問:“認、認識?那、那你可是姓林?”
我心下一驚,卻面色平穩地道:“是。”
那人一下撲到在我腳下,痛哭失聲:“老天爺!我可找着你了!”
望着眼前這高高的城牆,我幽然長嘆,到底,我還是回到了這裡。
“太太,太太——”帶我一路趕回的長柱一路高聲喊着,領着我進了外城一個偏僻的院子,一個媽子趕了出來,急急擺手:“叫什麼呢?大太太心裡不利索,才躺下了,二太太正喂她吃藥呢,長柱,你不是出門找人去了?怎麼又回來了?”
長柱回身隻手指着我叫道:“回稟太太,長柱找着林爺了!”
我靜靜地站在院子中,忽聽得裡宅一陣喧嚷,幾個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領頭的是已爲人婦的雲衣,兩人的視眼一對上,我淡淡地打了個招呼,“妹妹,我回來了。”
雲衣面色蹭地紅了起來,身子一軟,跪在了地上,又哭又笑:“回來了,你回來了——益有救了——”
喃喃半響,她猛地撐身爬起,大聲尖叫:“你到底是誰!”
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一屋子的人靜寂着。
“這麼說,大哥現今就被關在京城,沒有受刑,沒有審訊,只是好吃好喝地呆着?”
我看着臉色憔悴的雲衣,和她身旁一個容貌清雅的女子——祁夫人道。
雲衣一臉地怨色,看着我說:“安心,你說了那些珠寶都是你的,讓我們賣了去,如今卻扯出這麼大的事來,大內來了人,什麼也不說就把人帶了去,說只要這些東西的主子出首了就放人,可,你這個狠心腸的姐姐,在我成親的第二天就沒了,讓我們上哪找去?找不到人,官家就不放益出來,我們私下裡也找了許多官爺,錢也送了不少,卻沒一個敢過問這事,只知道是上頭吩咐了的,讓人不許難爲了我們,又把我們送去的錢退了回來,卻只是不放人——安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沉默不語,過了半響,我起身問道:“有熱水沒有?我得好好洗一洗,太累了。”
“安姑娘!”
突然地,祁夫人砰地跪下:“請您行行好,救救我家老爺!我們一家老小可就指望着他了!爲了老爺這一場說不清道不明的官司,婆婆已經起不來了,如今上家上有老,下有小,沒個頂樑柱,隆興老號,可就完了!”
下有小?我忙一把拉起祁夫人道:“妹妹別急,我來了,大哥自然就出來了,放心。”說着,我看着雲衣道:“妹妹,讓我好好睡一覺再說,好嗎?讓我想想該怎麼做。”
風颳得很緊,雪片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樣在空中飛舞着,沒有目的地四處飄落。
一夜好睡,我大清早地起身,就站在檐下看着滿天風雪。
“姐姐?”
身後傳來了雲衣的低喚,我回身一笑,“妹妹起得早。”
雲衣走到我身邊,沉默半響,低聲問道:“你來,真的不會有事麼?”
我安撫道:“放心,大哥很快就能出來了。”
“我不是說這個!”雲衣的語氣有些急促,看着我道:“我——我是說你,會不會有事?”
微微一怔,我笑開了:“沒事,真的。”
雲衣狐疑地看着我,神情變幻不定,這時門外傳來了一個媽子的驚呼:“太太,太太,官爺來了!”
隨着媽子的叫聲,幾道步履聲重重地傳來,那是踩着雪的吱聲。雲衣臉色一白,看了我一眼,心裡盤算了一下,一把推着我道:“姐姐,你進裡屋去,別出來!”
未及反映,我就被推入了內宅,錯愕過後,我淡淡地笑了,雲衣——
看看這小小的內室,和被驚得面帶惶色的祁夫人,我暗暗嘆了一聲,這,能躲到哪去?
“聽說,你家裡來人了?”
一道不可錯認的聲音響起,我內心不禁一陣狂跳,這時,我才發現,我是多麼地想他們——
“回官爺,是來人了,山西太原老家來了人,帶了口信,說家裡母親病了,想兒子。”廳中,雲衣不慌不忙地道。
我忍不住悄悄地從簾後悄悄地掀開一個小縫看去,見一個熟悉的人影端坐在廳上,風雪打溼了他的衣襬,而他的手,不停地在右膝上撫着。
我悄悄地退了回來,想了一下,吩咐一旁的小丫環,拿了一個暖爐送了出去。
屋外靜了一下,聲音又響起:“這暖爐,是誰備下的?”
雲衣一愣,“是我家大太太。”
“哦?”笑聲輕起,“這麼體貼入微的一人,爺我倒要見見。”
步履聲響,夾雜着雲衣的低呼:“官爺,這是內室,你不能進——”
門簾子一掀,我對上了一雙溫柔依舊的眼,在他精芒一閃的一瞬,我淡笑着開口:“胤祥,好久不見。”
十三怔怔地看着我,似乎無法相信眼前的人是真的,我長長地嘆着,卻笑出了淚花,上前一步,大大地抱住了他:“胤祥,我真的很想你——”
“大哥,雲衣,祁妹子,一路珍重。”
長亭外,我微笑着與盧益他們道別,回過身,見十三站在身後,默默地看着我,我微微笑着,神色清婉:“胤祥,帶我回家。”
胤祥身子微震,看着我,“安心?”
淡淡一笑,越過他走向轎子,“我累了。”
還是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落,五兒服侍我的還是五兒和全嬸,除了見到我時她們狠狠地哭上一場後,服侍起我更加小心了,我上哪都一步不落地跟着,就怕一眨眼我就沒了似的。
日子像是回到了從前,我可以自由地進出,自在的生活,只除了,不管上哪,身後都會跟上四五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