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
我逃了。
在九爺沉睡之後,我拖着痠痛的身子頭也不回的逃走。我並不後悔與他歡愛,人,食色性也,性與吃渴拉撒擺在同等位置。
性這個東西,如果不被朗風呤月的文人歌頌,不被道德禮教家崇高空洞的虛言所桎梏,其實不過是人最基本的一種行爲,需求與被需求,人類的本來就是這麼自然而簡單的。
只是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九爺。
九爺心機陰沉毒辣,在他宮裡當差的人都是提着腦袋活着,話不敢多說,行不敢踏錯,我並不擔心與九爺的事會被人拿來說嘴,這一點防範九爺自然會做得滴水不漏。我擔心的是,九爺會因與我有了肌膚之親後,自然而然生的親密。有了這一層親密關係後,以九爺孤傲狂妄的性子是斷不容我躲閃的,他沒有四爺那麼些顧慮。
對了,還有一個四爺呢。縮在榻上,我鬱郁地嘆聲,對四爺,我並沒有背叛的愧疚,我與他並無承諾,不是嗎?在他,不也把喜歡和欲分得清楚明白嗎?我不會爲了對他稍有感情就禁錮自己,不公平的事,我向來不對自己做。
愛原本就沒有特定的形象,沒有固定的模式,更沒有非遵循不可的規則,所謂的自古流傳下來的禮教,只是那些表面道貌岸然的道德家和禮教的奉行者,爲了掩飾自我的膽怯和無法掌控的恐懼而設的,沿着前人所行的路徑走下去,他們不一定能找到自己的心,卻總是可以說出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來。
咣!咣!院子裡傳來了大力的叩門聲,我不由的瑟縮,下意識地屏聲息氣,傾耳聽着,“安心,開門!”
是九爺!我慌得跳了起來,在屋子裡轉悠着,心亂如麻。這九爺從來狂傲,原先還會因我不喜歡而忍着,可有了昨晚那一步,他——
咣!咣!咣!這砸門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過大的力量讓院門發出即將壽終正寢的吱呀聲,九爺陰冷含怒的聲音傳來,“安心,你再不開門,我就把這門拆了!”
心中一驚,我衝到門邊衝外喊:“你要敢硬闖進來,我就不再理你!”
院外霎時靜寂,我傾耳聽了聽,門外似乎不再有響動,他走了吧?這聲威脅果然有用。我滿意地點頭,心中卻鬱悶,我還不知怎麼面對他,躲過了這一次,下一次呢?九爺似乎不是那麼容易就放棄的人。
唉——幽幽嘆了一口氣,我轉回屋子裡,纔剛坐下,聽到隔壁傳來搬動東西的響聲,隱隱有三兩人說話,可聲音壓得很低,急切聽不真。我好奇地走到院牆下附耳聽着,心中好笑,這也算是聽壁角了。
忽地,一個梯子從天而降,落在我身旁,我愣愣地看着身旁忽然出現的這物件,反應不來,頭上傳來聲響,我擡頭眺去,見九爺正跨坐在院牆上,陰暗的黑瞳眨也不眨地盯着我,那氣得發青的陰森神態極是嚇人,九爺往下爬了兩梯,嫌這樣太慢,乾脆一躍而下,呯地發出落地的悶響。
“收回那句話!”
我的耳膜被震得嗡嗡直響,身子往後退了兩步,眼睛戒備地望住九爺,他要我收回什麼?
“收回那句話!”我的沉默讓九爺的臉色更加陰霾,他恨恨地衝我咆哮,逼近我。
哪一句?我不明就裡,怔忡地望着已近到身前的九爺,倏地,我腦海裡閃過剛纔我說的——你要敢進來,我就不再理你!
終於懂了爲哪句話了。
我的神情霎時詭異,就爲這一句,這倨傲的男子竟然如此不安,就算他已站在我面前,仍是心下惶惶。心頭如風過葉尖般驀地一顫,一時之間,我竟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似悲又喜哪!
我果然不安心。
不禁搖頭,不料我這個動作讓九爺誤會了,彷彿被一刀狠狠刺中,九爺仿若惡鬼附身了,鐵青的臉上青筋暴起,烔眼躥燃可怕的火光,理智失控,九爺猛地侵身攥住我的胳膊肘兒,將我拖入房中,狠狠地甩到榻上。
“我不準!你聽到了沒有?別想就這樣把我甩開,你既跟了我,就不許後悔!”那話音裡的憤怒,不安,焦慮,種種強烈的情緒向我逼迫而來,九爺嘶聲咆叫,眼神狂亂,卻有着強掩的慌亂無措,他站在榻前,雙拳緊握在身側,我的眼落在了他左手上的那抹殷紅上,那是他大力握拳,指尖因指甲斷裂而傷的。而九爺渾然不覺的疼痛,胸口快速起伏,呼吸急促,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我擡頭望進了九爺的眼,心中有一把火狂燒着,心痛,心動,內在深處那堅持的角落慢慢分崩離析。
“你兇我。”扁着嘴,我一開口就是指控,卻含嗔意。
九爺明顯一愣,料不到我竟如此輕描淡寫的牛馬不相及,我凝眸對他,輕聲嗔怪,“你一來就兇我,還對我使用暴力。”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氣惱——”九爺急於辯白的話音頓住,記起了我的話,面容頓時陰鬱。
我傾身將九爺拉到榻前坐下,輕輕攤開他緊握的左拳,那無名指指尖斷裂的指甲還有一絲連在上面,稍稍一扯,血珠又快速滲了出來。
“你受傷了。”我輕輕地說,抽出繡帕按上,聲音隱隱哽咽,“痛嗎?”
九爺右手伸來,迅速一扯,將那掛着的斷甲扯掉,“比不上我的心痛。”血滴猛地冒了出來,我心頭一震,憐惜瞬時注入心田,卻硬壓下來,不能啊,不能露。
低着頭,我悶不作聲將繡帕纏在他指上,最後,還打了一個可愛的蝴蝶結。
九爺任憑我弄着,我能感覺到頭頂上那道懾人的視線,“爲什麼不說一聲就跑了?”九爺的聲音裡,有無止境的失意。
我擡頭睨他一眼,懾懾嚅嚅地說:“我不知該說什麼。”
九爺微顫,“安心,我和你之間,一夜之後,竟無話可說嗎?”他低低的嗓音帶着嘲弄,臉上的陰鬱不再,換上的,是苦楚悲意。聽到這句輕柔而無奈的話語,我方寸陡擰,一股怪異的內疚情緒蔓生上來,脣嚅了嚅,竟是說不出話來。
九爺淡笑着,那俊逸的帥顏有說不出的苦痛,“爺我這半生,遊戲花叢,從來對女人總視若無物,就算她們把心捧到爺跟前,爺也不屑一顧,那些個庸脂俗粉在爺眼中,不過是個暖牀泄慾的工具。”我猛一擡頭,什麼意思啊?既然視女人爲無物,不能真誠以待,又爲何收那麼多妾室?我憤慨在心,本想辯駁兩句,轉念一想,又算了,這年月,連年下多收了幾石米的村夫也想着滕妾,何況是他一個尊貴的阿哥?養妾自娛,不就是時下富貴人家最興的嗎?
手上一緊,九爺牽回了我的神智,苦澀而嘲笑地低語,“可爺遇見了你,才知道在外人眼中是毒蛇的我,也有一顆心,也許是報應罷,這顆心,在你眼中,也是不屑一顧。”
“我沒有!”直覺地反駁,眼見得九爺聞聲面色一喜,心裡輕嘆,終於忍不住傾身擁住身前這個故意將自己弄得慘兮兮的男人,明知他遊戲花叢,對女性心理極其掌握,卻仍忍不住心軟,“我沒有,我逃,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你。”
九爺猛地反手緊緊擁住我,“我管不了你腦中的想法,安心,你既已跟了我,就擺脫不了我的糾纏,我會纏着你生生世世,安心,你別想丟開我!”
九爺那歡喜而宣誓的嗓音飄進我耳裡,我腦中宛若灌進一道冷流,陡然震撼。“不!你不能纏着我!”我猝然推開他,神色慌亂,不要,我不要他纏着我,四爺這個人,睚眥必報,他斷不許他人覬覦他想要的東西。
兀地,背脊陡凜,難道,這就是我的角色?我的腦海裡如岩漿沸騰般翻滾,一時間所有的思緒都一片火紅,如血。
雙臂的疼痛喚醒了我的神智,九爺面色含怒的鉗制住我,“爲什麼?!”我怔忡地與他對視,驟地,九爺反應過來,雙眼微眯:“是爲了四哥,是嗎?”我微微一震,他仍是感覺到了。
“原來如此!”九爺恍然大悟,哼哼冷笑,附首在我耳畔,“怪道昨夜你沒有落紅,我原猜着是你落馬之故,卻原來,你是四哥的女人!”他聲音嚴厲低沉得讓人毛骨悚然,眼眸結着厚厚一層冰霜,嫉恨,憤懣,冰冷地注視着我。
男人啊,都在意自己是不是喜歡的女人的第一個男人,卻從不要求自己同等以對。
閉了閉眼,我恢復冷靜,“是,我的初夜確是跟了四爺,可有一點請你們記住,我不是任何人的女人!”
哈哈哈哈——九爺起身狂鶩大笑,陰辣狠毒之色若隱若現,“原來這阿彌佗佛的四哥,竟也會視宮矩而不顧,與皇上身邊的女官有私,這要告到皇上那兒,看還有沒有第二個十三幫他頂着!”
心底越冷,我的神智反而越清醒,站起身來,直面對他,“九爺,若你真恨不能我死,大可不必那麼興師動衆,我自個兒要麼一條白綾。要麼一把剪子,就可以把自己解決了。”我定定地對上他的眼,淡漠地加了一句,“九爺,若論有私,你也是其中之一。”
“你!”九爺勃然大怒,胸口大力地起伏,臉色青煞,眼神銳利如芒,“你以爲我會爲了你而放過這次機會?你明知八哥和四哥明爭暗鬥不是一兩天了,安心,在這宮裡你也算是老人了,朝中大臣擁護的是誰,誰的勝算大,你心中該有個數,你是個聰明人,別站錯了邊,小心,一不留神,可就萬劫不復了!”
我知道最後勝的是誰!心累得慌,不知一夜過後,好好的怎麼走到這一步,只得淡淡一笑,“九爺,隨你了,你想怎麼做都好,我無所謂。”
在男性自尊的驅使下,九爺怒氣高積,口不擇言,“你真以爲我舍不下你,是嗎?你不過也是個人盡可夫,毫無廉恥之心的女人罷了!”
話音一落,九爺也愣住了,我靜靜地瞅着他,雖看到了他臉上的後悔和眼中的歉意,我的心卻是抑不住冰冷,只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剌了一下,種種複雜的情緒瞬時淹沒了我,閉上眼,我遮去盛滿了羞辱與痛苦的眼眸,強自壓下那給他重重一拳的衝動。
再睜開眼睛,已是波瀾不興,默默地福下身,我冷冷開口:“九爺,您請回吧,奴婢這污穢不堪,沒的髒了您的腳。”
“安心——”九爺欲言又止,他的身份與驕傲讓他無法低頭,只能臉色青白地望着我,眼中盡是歉意。我淡漠地轉過身子走到案桌前,鋪開宣紙,磨硯練字,身後,九爺靜靜無言地站了許久,不知何時離去。
手下不停地寫着,寫着,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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