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莊三

我輕聲一嘆:“八爺,我知道這有些難爲你,可這事你能做到不是嗎?我所求的不多,只是要十三爺四時供給正常,一日三餐溫飽而已,這對您來說不過一句話的事,不是嗎?”

八爺哧聲一笑:“安心,你也太看得起八爺我了。”他面容一凜,“皇上下的旨意你、、、、、、”

“八爺!”我張口打斷了他:“皇上下了什麼旨我知道,可是,皇上並沒下旨讓十三爺三餐不繼衣食無着!”此言一出,八爺渾身一震,九爺也放下了手中的鎮尺,十四爺的面色一白,我毫無怖色地望着他們,他們看着我的眼裡有驚疑,有猜測,有不安,細細的打量我,像是重新評估似的。

八爺最先恢復了過來:“你這話那聽來的?皇上只不過是圈禁了十三弟,十三弟到底還是個皇子,哪個奴才那麼大膽,敢這麼爲難十三?”

我嘲諷地一笑:“那些個奴才膽子哪來的我不知道,不過他們既有這膽,那也是有人在後邊撐着!”

“八爺,”我直直地看着他“連我也知道了十三爺的處境,你說皇上知不知道?”八爺的臉一變,那零一號的表情終於有了裂痕,九爺的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十四爺退了一步,臉色有些驚惶。我心中一嘆,這十四爺的閱歷實在太淺,這一下就承不住了。

我看着眼前幾位高高在上的皇子們幽幽嘆了口氣,一針見血:“各位爺,何太急呢?!”

八爺的臉頰微微抽搐,瞳孔中閃過一抹陰狠噬血之色,九爺渾身一震,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慢慢地站了起來,眼睛緊緊地盯住他,十四爺面上是畏懼和恐慌交織的神色,哀求似的看向八爺。

我只是淡笑的立着,我能看出來的,也逃不過熟於勾心鬥角的那些個人的眼,我來這,一點私心是爲了十三爺,順帶的,也是要點一點這爲了權力而暈了頭的八爺。

廳裡一片沉靜,只有略微急促的呼吸聲,哦,還有不時的響起的鼾聲,八爺背手而立死盯住我,臉色變幻,眼中不時閃過一絲狠意,又有一些不捨,我就這麼站着,臉上掛着微笑,大家就這麼僵持着,誰也不願先開口。

突然間,砰的一聲巨響,打破了這屋子裡的死寂,我們詢聲望去,只見十爺睡得一頭栽到了炕桌上,這一下撞得似乎有點重,十爺迷糊地睜開眼睛,擡手揉着撞痛了的前額,神智渾沌,口裡還咕咕噥噥,咬字不清:“誰那麼大膽?敢來打十爺我?看我不拔了他的皮!”說着,他惺忪的眼轉了過來,眸子在我們身上轉了一圈,忽然呵呵地傻笑起來:“八哥,我夢到安心了,嘿嘿!”

“撲哧”,我忍無可忍,哈哈地大笑起來,天啊,這個憨憨的十爺,這剛睡醒的樣子竟是這麼的可愛!八爺看着無拘無束放聲大笑的我,臉上緊繃的神色漸趨平復,眼神逐漸地變得柔和,九爺看看我,又看看八爺,神色放鬆了許多,又緩緩地坐下,十四爺的面色平穩了下來,鬆了一口氣似的寵溺的看着我,十爺在我的笑聲中神智漸漸清朗,這才發現他不是在做夢。憶起了剛纔他說了什麼話,他惱怒地紅着臉指着我道:“你!就是你!你這丫頭怎麼在這?誰讓你到這來的!?”

我笑彎了眼,伸手拭去眼角笑出的淚水:“十爺,您好睡啊!”

心中這時是感激這平時與我對着來的十爺,他這一撞,撞開了我和八爺之間沒人去碰的死結,沒有他這一下擾合,我也不知該如何收場。

耳邊聽到八爺輕輕一嘆:“安心,你先回去吧,我這許多摺子要趕着看呢,顧不上你了。”

我心下一嘆,這八爺,還是顧不上麼?他非要致十三爺於死地麼?我盯着八爺道:“八爺,顧不顧得上我不要緊,您還是先把自個兒顧好罷。”八爺身子微微一震,臉上露出一種怪異的神情,似喜非喜。

我福下身子道:“今日安心冒昧打擾了,請您恕罪,安心告退了。”

直起身子,我睇了幾位神色各異的阿哥們一眼,心中感嘆,我已是盡力而爲了,結果如何,只有等了。

我才轉過身,眼角撇見九爺和十四爺身形同時一動,十四爺開口道:“安心,我送你。”我一頓,瞥了眼臉色僵硬的九爺一眼,搖搖頭說;“謝謝您了,不過我想一個人走走,您就不必送了。”十四爺張了張嘴,見我神色堅決,也就定住了。十爺還搞不清楚狀況,嘟囔着:“你這丫頭,見了爺也不見禮,就這麼走了?”

我走到門邊時,突然頑心大起,回過身去,叫了一聲:“十爺!”十爺沒睡醒似的抹了一把臉,憨憨地應了聲:“幹嘛?”我衝他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說:“十爺,您剛睡醒的樣子,超可愛的喔!”說完,我吐了吐舌,扭頭就跑,身後,隱隱傳來了十爺惱羞成怒的咆哮聲,哈哈!

天氣回暖,今天陽光明媚,不停地向被厚實衣物包裹了一個冬天的人發出誘惑,不可負春呵!

我將近午時來了興致,招呼了招娣,要了些茶點,搬了兩張椅子出來,和招娣在院子裡曬太陽,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說說笑笑的打發時光,經書有兩日沒動了,反正康熙也說了我抄經也沒什麼用處不是?正聽着招娣說着她家鄉的風俗趣事,沒想到三百年前和三百年後的風俗差那麼多,有些事是我沒聽過的,比如說去奔喪後回家之前,要在路邊扯些乾草,荊棘燒了跨過,以甩掉跟隨自己回家的惡鬼。

招娣說得若有其事似的,還舉出了同村某某不聽老人言,不照自古留下的規矩辦,後來惡鬼纏身,瘋癲而狂的事。我這會子正無聊之極,純粹是把它當一個聊齋故事來聽的。招娣見我聽得認真,她也說得起勁,這個年近二十三的女子,因樣子長得不是很好,人又不會說話,在這宮裡,她幾乎是沒什麼人理會的。難得碰上我這能認真與她交談的人,她整個人有着莫名的興奮,嘴上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似乎是要把入宮八年來的憋屈用這種閒談的方式吐出來。

正談得高興時,聽到院門外有一個人叫着:“院裡有人嗎?”我一愣,這不是廢話嗎?這招娣的聲音雖不算大,但要讓院子外的人聽到一定是綽綽有餘的,這問話的人的聲音聽着耳熟,像是在哪聽過似的,就衝這一句問,我都替他主子擔心了,這人,不是個傻子就是個二愣子!招娣住了聲,不安地看着我,我丟給她一個不礙事的眼神,沒好氣地回說:“這院子裡沒人!”外面的聲響靜下了,我不當一回事,端起杯子,啜了一口茶,嗯?我微皺眉頭,這茶泡過了,有些子苦意。院門“吱呀”一聲開了,背對着門坐的我頭也不回的繼續喝茶,聽到一個緩重的步覆走了進來,立在我身後,他一進門,我面前坐着的招娣就面色驚惶地站了起來,拼命地向我使眼色,我裝沒看到,低斂眉轉動着手上的杯子,招娣顧不得我了,屈膝行禮:“奴婢給八爺請安,爺吉祥。”

我這才裝出剛知道的樣子,站起身來,回身福下身子,恭敬地說:“奴婢安心給八爺請安,爺吉祥。”八爺溫潤地笑着:“起來吧。”我直起身子,特意走到招娣身邊,與她站在一塊,八爺揹着手,在院子裡轉了一圈,扭頭對我笑道:“上兩回我到你這來時是晚上,黑漆漆的也看不清你這院怎麼樣,今日一看,到也是小巧別緻的。”

我只是端正地笑笑,並不回話,招娣在一旁冷汗都下來了,她進宮這些年,就屬我來這後見過幾位真正的主子,她這人膽小怕事的,這會子腳都抖起來了。

我對招娣說:“招娣,你下去吧。”招娣遲疑了一下,睇了眼八爺,八爺撇了她一眼,隨意地揮了揮手:“下去吧。”招娣福下身子,顫聲說:“奴婢告退。”說完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匆匆下去了。

我恭敬地對八爺說:“八爺,您略坐坐,奴婢下去給您泡壺茶去。”

八爺緩步走到椅子前,一撩袍子坐下,輕笑地說:“安心,你不必忙活,這不是有茶麼?”

我躬身道:“八爺,這是我們這些做奴婢的方喝的茶,你是主子,讓您喝這茶,豈不是不敬麼。”

八爺雙眉微蹙,探究地眼神對上我:“安心,我說過了私下裡你不必跟我這麼客氣。”

我淡然一笑:“八爺看得起奴婢,跟奴婢說了那麼一句客氣話,奴婢聽過就算了,若真當起真來,那可真是沒臉沒皮了。八爺,您稍等,奴婢這就給您泡壺好茶去。”

八爺霍地站起來,溫文地臉上有了裂痕,緊聲說道:“你這是在趕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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