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寶閣失竊之事塵埃落定沒有多久,萬菁菁就主動找上了楊青璇。對此,青璇自己也並不感到意外,而御花園荷花池中央的獨立小亭,怕是二人最爲理想的密會場所了。
楊青璇乘舟上到那湖心笑亭時,萬菁菁已經坐在那兒賞花多時,一派輕鬆的神情,不見任何凝重。
“妹妹來了?這裡的荷花開得正好。再加上這麼好的天,所以便請妹妹到這湖心亭來坐坐,打發打發時間。”萬菁菁見楊青璇上了階梯,趕忙站起身來去牽她的手,看似很是親暱。
“姐姐百忙之中竟有這樣的雅緻,妹妹實在佩服。”楊青璇瞧着她,說出來的話看似恭敬,聽起來似乎又有別的意思。
若是碰到一般人,估計早就被楊青璇給氣得變了顏色,可是萬菁菁卻完全不以爲意。楊青璇話音剛落,她便笑開了:“本宮啊,這壓根就是偷懶的伎倆。宮中生活,日復一日,永遠都有那麼多的事兒。偶爾偷得浮生半日閒,也是極爲暢快的,妹妹你說呢。”
楊青璇微笑點了點頭,並沒有對此多加評論。見伺候在湖心亭裡的宮人們都在亭子外邊聽令,這才單刀直入地說到正題:“今日你找我來,到底是要談什麼條件,索性便痛快些說出來吧。”
“嗯?看樣子,本宮請妹妹過來,妹妹是一點都不意外啊。”萬菁菁饒有興趣地瞧着楊青璇,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拿起一塊用荷花花瓣做成的糕點。一口咬下,脣齒留香。
“……自打那天開始,我便知道終究會有這麼一日了。”楊青璇看着萬菁菁一點點將那清香撲鼻的糕點吃完,突然就一陣反胃。只覺得她現在正細細品嚐的根本就不是什麼糕點,而是這些年來枉死在她手上的人的血肉,包括那個可憐的完顏若水。
“妹妹果然冰雪聰明,既然你心裡已經有了底,那本宮若是再顧左右而言他,豈不是矯情了?”萬菁菁笑了笑,用錦帕擦了擦脣角,如是說道:“今日請妹妹過來,不過是想讓妹妹給楊伯父帶個話,既然珍寶閣失竊一案已經水落石出,玉璽也已經沒了原來的形狀,他老人家可以安心了。以後咱們萬楊兩家也應該好好相處纔是,不要這麼鬥來鬥去的,有什麼意思,你說是吧?”
“……只是這樣嗎。”楊青璇一皺眉頭,對於萬菁菁說出來的話表現出了不信任。
“只是這樣啊。”萬菁菁眨了眨眼睛:“妹妹還以爲有什麼呢?”
“若真的只是這樣,此話我一定會帶到。”楊青璇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這湖心亭裡流動的氣息都成了粘稠的固體,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萬菁菁並沒有阻止她的離開,楊青璇坐上船後,也沒有再回頭去打量她猶如勝利者一般的嘴臉。
綠珠坐在楊青璇身邊,直到船舫緩緩駛向岸邊,才小聲問道:“娘娘……這萬菁菁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她?”楊青璇冷笑了一聲:“還能有什麼意思。父親先前聯手萬相做的齷齪事情還少嗎。我看,萬菁菁突然變卦倒戈,無非是擔心張家一平反,其他的陳年舊事也會跟着掀開吧……可惜……”
楊青璇說到這裡,情緒顯得有些激動。綠珠似懂非懂地聽着楊青璇的話,腦子裡使勁琢磨着楊青璇口中的可惜,到底是指的什麼,卻終究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娘娘,您看……那不是皇上嗎?”綠珠一擡頭,正想再問,目光卻落在了岸上一對男女身上:“那女人是……”
“……張雨茹。”楊青璇眯着眼瞧了半天,突然很是肯定地答道:“告訴划船的太監,咱們從另外一個碼頭上岸,繞開這裡。”
“……是。”綠珠遲疑地點了點頭,既然楊青璇已經下了這樣的命令,她也只能忍住心中的好奇照辦了。
……
岸上,楊柳輕拂。
大病初癒的張雨茹剛入宮,便冤家路窄地碰到了當今聖上。除了硬着頭皮請安,她幾乎沒有第二個選擇。
“皇上萬福。”眼見着那明黃色的身影已經來到自己跟前,她只得跟着自己的阿浣一道對宇文端化行了禮。
語氣之中的客套和疏離,讓宇文端化看似平靜的眼睛裡終究有了一些情緒變化。
“平身吧。”他將雙手背在身後,連帶那個玉香囊一起攥在手裡,直到掌心被膈得生疼,仍然不想放手。
“謝皇上。”自始至終張雨茹一直低垂着眼簾,恭恭敬敬的模樣無可挑剔。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這麼做,只不過是爲了掩蓋住自己眼中的恨意。
“……聽尉遲少將軍說,你爲了製造禮器之事給累病了?現在身體可好些了?”宇文端化斟酌再三,說出來的話卻還是滿是關心。
這麼明顯的情感表露讓在他身旁的洛嵐君都忍不住頻頻側目,似乎是想要看清楚,站在自己身前的這位偉岸男子,到底是不是他所認識的宇文端化。
“謝皇上關心。臣妾的病已經好多了。製造祭天禮法之器對於後唐江山社稷來說很是重要,臣妾怎可因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而耽擱了進度。一能下牀,臣妾便進宮來了。”張雨茹說到這兒,又是拱手對着宇文端化盈盈一拜。
“嗯。”宇文端化漫不經心地答着,眼睛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張雨茹的左手手背上:“尉遲夫人左手上……似乎是有傷痕?”
張雨茹聞言一愣,將手反過來一看,不以爲意地笑了笑:“那是兒時落下來的傷。當年家中在災區佈施之時,家父也帶着臣妾一起前往。便是在那時候,臣妾便不小心傷着了。”
“……啊,原來是這樣。”宇文端化的眸子一沉,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
二人又看似平和地聊了一陣,他才放張雨茹離開。阿浣從始至終一直跟在張雨茹身邊,大氣都不敢出,直到確定遠離了宇文端化一行人,這才拍了拍胸口道:“我的好嫂子,剛纔真真是嚇死我了。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怕嗎?”
“怕?我爲什麼要怕?”在張雨茹看來,張家人現在就算能活下來,結局也不一定好。既然擺在自己和家人面前的,只有苟延殘喘和人頭落地這麼兩個選項,她反而也沒那麼多顧忌的了。
“我們倆一起出現在皇上面前啊……”阿浣受不了地看了張雨茹一眼:“你就不怕他突然想起來,咱們之前在珍寶閣被他撞見的事情……”
“那又如何呢。”張雨茹說到這兒,忽然站住了身子。阿浣站在後頭愣愣地瞧着她的背影,只覺得蕭索悲涼地讓人鼻酸。
“……嫂子……你……”阿浣眨了眨眼睛,一個奇怪的念頭一下奔出了她的腦子,嚇得她一把抓住了張雨茹的衣袖:“嫂子……我知道,您心裡委屈。可是可是……人家是皇上,咱們可不能做些以卵擊石的事情啊。好不好?”
“你在想些什麼呢?”張雨茹聞言,回頭對阿浣笑了:“我不會做出格的事情的。爲了尉遲家……也爲了我父親。”
“那就好……可是你剛纔爲什麼要提佈施的事……”阿浣囁嚅地問着,心裡還是有些不放心。
“不過是想要他知道,張家那些行善功績,不會因爲一道滿紙荒唐的聖旨而磨滅罷了。”張雨茹淡淡說了句,復又向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