顓頊應邀前來,已經是好幾天之後的事情。
“你終於來了。”張雨茹正在屋子裡煮着茶湯,突然黛兒跑到她腳邊蹭了蹭。她一回頭,正好就瞧見顓頊站在那兒:“我還以爲,既然你已大功告成。你便不會來見我。”
“……你都知道了?”顓頊承認得坦蕩,倒是出乎張雨茹意料之外。
“你不來,我還心存一絲僥倖。或許我的那些猜想是錯的……”張雨茹將黛兒抱了起來,自嘲一笑:“可你剛纔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你是怎麼想到是我做的。”他本以爲,張雨茹在知道這整件事情都與他有關之後,一定會他竭斯底裡大鬧一場。卻沒想到張雨茹還是如往常一般冷靜,就好像他現在做的這些事情都不是背叛一樣。
“前兩日朱綺羅突然約宇文端化去御書房,說是有要事相商。沒過兩天,萬家人便被架空了。很顯然,她定然是拿捏到了萬家的命門。否則,如她的個性,如何會肯走出這一步。”說到這兒,張雨茹看了看顓頊。見他沒有反駁,心裡越是沉重:“萬家那麼隱蔽,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金枝玉葉,又何德何能能夠找出對方的弱點?縱然有一個位居京兆尹兼任刑部侍郎的哥哥,那朱允堂也不見得胳膊能夠伸得那麼長,可以耳聽八方眼觀六路。所以……我突然想到了你。也許在長寧殿裡,分明也是有密道存在的吧。”
“你果真聰明。只是一個人靜下來,就可以想到這麼多。還有什麼沒說的嗎?今日一次性便說個乾淨了吧。”顓頊聽了張雨茹的分析,脣邊忽然浮現出一絲明顯的笑意。那分明就不是嘲諷或者戲謔。不僅如此,甚至是有幾分欣慰藏在那笑容之中的。他雜長才。
張雨茹有些恍惚,更多的是疑惑:“爲什麼?你爲什麼會選擇與朱綺羅合作?”
“她是個有野心的女人。她想要將萬家連根拔起的心思比你更甚,你……”顓頊轉過頭來,看着張雨茹的眼神出奇的溫柔:“還是太過慈悲了。當初我將你從水裡撈出來的時候,你分明是恨的。可是經過這麼些個時日,好像你的棱角又變得圓潤了起來。”
“若是你一開始就不打算跟我合作,你爲什麼還慫恿我進宮?你把我當作什麼了?”張雨茹走近他,一字一句,咬牙切?地問道。
“若我說……那是因爲我看得出來,宇文端化是真心喜歡你,我不想你下半輩子再受苦。你信嗎。”顓頊誠懇的態度,讓張雨茹愈加的迷惑。
“你讓我怎麼信?”她怒極反笑,向後退了幾步,直到扶住一旁的黃梨木擺件才堪堪站住:“你與我萍水相逢,當初是因爲仇恨才走在一起。而今你卻告訴我。你撇開我獨自做的這一切,只是爲了讓我不再受苦?若換做是你,你會信嗎?”
顓頊抿了抿脣,突然伸手摘下了自己臉上的那層黑色的面具:“現在呢?你可會信?”
“……你……”赫然出現在張雨茹眼前的,是一張變形的臉,就好像是被丟在火堆裡的雪人一般:“你……你是……”
張雨茹心裡隱隱約約有了答案,卻不敢確定。之後,顓頊便一直沉默,而她卻一直在自言自語。
“不……不會的。他不是死了嗎……他不是這個樣子的……你。你怎麼會……”說到這兒,張雨茹泣不成聲,雙手緊緊抓着顓頊的臂膀,劇烈地顫抖着。
“是吧,當你看到我變成這副樣子的時候,也會覺得……還不如死了好,對吧?”相比於張雨茹,顓頊要表現得平靜得多:“得虧你居然還能瞧出來時我,我已經很高興了……玉兒。”
“端木大哥……”這一聲玉兒,掐斷了張雨茹心裡的最後一根繃住的心絃。她終於還是忍不住緊緊抱住了他:“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顓頊沒說話,只是仰天長嘆:“我都沒有想到,自己能在那把火裡倖存下來。”
“火?”張雨茹很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當年你們不是……”
“滿門抄斬,對吧?”顓頊苦澀地笑了笑:“父親散盡千金。只爲留我一介性命。所以代我送死的那個,是個死刑犯。而我,則是藏在了端木家被封的宅子裡……只是沒想到,那天竟然起了火。若不是在雨季裡,估計我真的是要命喪火海了。”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突如其來的故人重逢,讓張雨茹早就忘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現下她滿腦子想的,都是當年之事。
“不過都是些已經過去的事情了,你弄得那麼清楚做什麼呢。”顓頊見她一臉關切地盯着自己瞧,竟然覺得有些不習慣,便又將那個伴隨他多年的面具戴上了:“既然事情已經攤開了說了,關於萬家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呆在一旁看戲便是了。”
“端木大哥,你這是與虎謀皮!朱綺羅原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張雨茹見他轉身要走,趕忙拉住了他,恨不得立刻讓他打消這個太過荒謬的念頭:“你知不知道,以她的個性,萬家倒下了之後,下一個一定便是在這皇宮裡被宇文端化寵幸的另外一個女人。也許是我,也許就是楊青璇,也許是這宮裡其他的什麼人……”
“我與她確實是在合作,可是我卻對這些爭權奪利的事情不感興趣。你應該明白我,爲什麼……我要這麼做。”顓頊突然轉過身來,說得話讓張雨茹愣住了。
“大哥心裡想什麼,妹妹自然是知道的……可你這般以身犯險,我怎能置之不理。”
“如何不能。”顓頊抱臂於胸前,微微仰起下巴:“就算你不能,你又能做些什麼呢。”
“……你,當真是變了不少。”張雨茹無言以對,萬般沮喪地垂下了手。
“你若是真想幫我,便替我去找一樣東西吧。”突然,顓頊再次開口:“去幫我將那枚玉蘭玉佩,找回來。”
“什麼?可我上哪兒去給你找。”張雨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端木涼應該比誰都清楚,而今她不過是一隻豢養在深宮內苑的黃鸝鳥,享盡榮華富貴的同時,卻是插翅難飛。
“她就在宮裡。”顓頊輕輕說道,嗓音輕柔得不像平日裡的他:“她就是楊青璇。”
“……什麼?”張雨茹一怔,只覺得胸口一痛:“可是他們楊家不是……”
“你替我把它拿回來吧。咱們……擇日再見。”沒有多加解釋,顓頊這一次走得異常決絕,可是張雨茹卻並不想讓他就這麼離開。
“慢着!你等等!等……”張雨茹剛向着裡屋走了幾步,門卻突然被人推開了,她只來得及看見端木涼翩翩離開。
“娘娘?”進來的人是暮然,見着張雨茹站在屋子中央,便覺得有些奇怪。
“什麼事兒?這麼急急忙忙就進來了?也不稟報一聲。”張雨茹深吸了一口氣,再轉過身來時,臉上瞧不出一絲異樣的情緒。
“哦,是那個……聽說,淑妃娘娘在雎鳩宮裡暈了過去……太醫過去診斷,卻號出了喜脈。”暮然神色複雜地如是稟報道。
張雨茹聞言,果真臉色大變。可是她心裡正在考慮的事,卻與暮然擔心的完全不一樣。
“娘娘,皇上說……晚上會過來一趟,請您……一定候着。”
“好。”張雨茹輕輕點了點頭,又兀自陷進關於端木涼的苦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