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傍晚,尉遲府家宴。說是家宴,不過就是尉遲府裡的一家人吃個晚飯罷了,畢竟這麼一大家子人,能夠聚到一起和和睦睦地吃個飯,已經十分難得。
也正是因爲這個,張雨茹思量再三,雖然實在不想與楊青綰同桌吃飯,卻也還是參席了。兩位佳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尉遲璟身邊,一個眼觀鼻鼻關心地一心一意地吃飯,另一個卻是極盡各種小鳥依人之能事。
若是在平常,尉遲無憾一定會出言呵斥。可是今日的他卻一反常態,滿腹心事地模樣。張雨茹看了,忍不住便放下了碗筷。
“公公這是怎麼了?可是身體不適?”
尉遲無憾搖了搖頭,沉默了片刻,突然出聲道:“玉兒,你在宮中可有聽說過什麼事情?”
“事情?”張雨茹偏頭想了想,無意中發現,她與尉遲無憾二人的談話,似乎楊青綰也很感興趣,一抹戲謔的笑意便掠過了她的脣邊。
“啊,都是一些後宮的傳聞。也不知道,算不算公公所說的事情。”張雨茹試探地問着,事實上她的欲言又止,完全是爲了調起楊青綰的胃口。
“嗯,但說無妨。這個家裡,總歸沒有什麼外人吧。”尉遲無憾說到外人二字的時候,還特意看了楊青綰一眼,這一眼的箇中意味讓在座的人都覺得甚爲微妙。
“是。”張雨茹頷首,用手中絲帕擦了擦嘴道:“這幾日一直聽人說,萬淑妃奉命徹查珍寶閣失竊之事。只不過不知道爲何,這查到一半,剛進宮的完顏貴人卻瘋了。”
“完顏貴人……可是兵部侍郎家中千金,完顏若水?”尉遲無憾聽到完顏二字,眉間不覺突突跳了兩下。不僅是他,就連楊青綰的神色也有了變化。
“正是。”張雨茹朱脣輕啓,輕言二字,卻似一記重拳砸在了楊青綰的心上。
大概是因爲她神色變化得太過明顯,就連尉遲璟都察覺出了異樣:“綰綰,你怎麼了?”
“哦,沒什麼,沒什麼……只是覺着姐姐說的着說的這事兒,怪嚇人的。”楊青綰尷尬地笑了笑。
她話音剛落,張雨茹便接過了話茬:“妹妹說得可是實話,我初次聽聞時,也覺得甚爲詭異。不過……畢竟是後廷之事,也不好妄加議論,最多便是道聽途說罷了。”
“那……完顏貴人到底是真瘋了還是……其他?”尉遲無憾皺緊了眉頭,連飯碗都不自覺放在了一旁。
“這個……媳婦就真不知道了。”張雨茹苦惱地搖了搖頭:“媳婦平日裡進宮,都是一頭扎進珍寶司裡出不來,那些事情也是聽來珍寶司領物件的女官說的。聽說這件事兒還沒個定論,所以大家也就說到這裡爲止了,誰都不敢再往細裡探究。”
“哎……好吧。”尉遲無憾聞言,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復又拿起了碗,只是此時此刻,他已全然沒有半點興致去享受這眼前的美味佳餚了。
張雨茹對尉遲無憾眉頭緊鎖的模樣感到奇怪,卻對楊青綰的愁眉不展瞭然於胸。一家人各懷心事地吃完這頓晚飯後,便各自散去。
張雨茹與二位老人以及自己的小叔和小姑打完招呼之後,便帶着春兒往子衿閣裡走。她大概是這餐飯下來,看起來心情最不錯的一個。
好不容易捱到了子衿閣,春兒到底還是忍不住了:“小姐,剛剛那是怎麼一回事?怎麼一提到完顏貴人瘋癲的事情,大家的表情都如此凝重?”
“因爲……完顏若水瘋了只不過是表面,她爲什麼瘋,她是不是真的瘋,還有這件事牽扯出來的一系列的事,都會讓人頭疼。”張雨茹說得模棱兩可,春兒越聽越糊塗。
“小姐,能不能……給春兒說得明白些。”
“不能。”張雨茹神秘一笑,將春兒戲弄了個徹底。畢竟這些爭權奪利的事情,越少一個人知道便越好。
“小姐您真是太讓春兒傷心了。”春兒一跺腳,嘟着嘴便出了子衿閣,張雨茹笑看她賭氣離開的身影,爲春兒小孩子一般的心性連連搖頭。
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她剛一轉身,尉遲璟的聲音卻在門口響起:“你怎麼不告訴她,這件事情是多麼地牽一髮動全身,撼動的,也許是整個後唐的兵權佈局?”
張雨茹聞言一愣,轉過身來一看,果真見着尉遲璟站在自己身後。蠟燭的柔光使他的五官蒙上一層陰影,讓人辨別不出他真實的表情。
“那又如何?這種事,於她而言,於我而言,都是家長裡短罷了。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張雨茹冷冷回道,見他走進自己房間裡頭坐下,也不着急趕他走,更沒有主動貼上去的意思:“這個時候你出現在我的房間裡……就不怕你的綰綰不高興嗎?還是說,分明就是她想讓你來的?正好也可以從我的口裡套出些什麼東西來。”
尉遲璟聽了張雨茹的話,不怒反笑,溫和的態度讓張雨茹更是覺得蹊蹺:“你這人想象力好豐富。這麼跟你說吧,綰綰想不想知道細節我不清楚。可是,這細節我卻想知道。”
張雨茹皺了皺眉頭,又聯想到今日尉遲無憾的表情,突然靈光一閃,又有些不確定:“莫非今日你們在朝上,發生了什麼?”
“算是吧。”尉遲璟雙眼盯着桌上跳動的燭光,語氣很是平靜,可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覺得暗流涌動:“完顏長空莫名其妙手裡的兵權有一半莫名其妙被削了,而今正攥在皇上手中,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完顏長空是招降之將,算來完顏氏也算是前朝的閥族之一,突然被當今聖上削兵權,也不出奇啊。看看他是怎麼對我們張家和端木家……便可管中窺豹了。”
聽得出來,張雨茹雖然再三隱忍,卻還是難以掩飾住她對當今聖上的厭惡。即便張子庭再三勸她說皇上願意給他們張家一個活命的機會,已經是仁慈之相,可是她卻覺得張子庭的說辭荒謬之極。
張家本無罪,全是有人栽贓陷害,可是皇上卻僅聽憑楊相一面之詞就治了他們家的罪責,何其草率。而今他所做的一切不但都是亡羊補牢之舉,且還沒有損他半分顏面。
這種順水推舟的事情,父親怎麼能說是他仁慈的表現?!張雨茹對於張子庭思考事情的邏輯,百思不得其解。
尉遲璟也知道張雨茹對於新朝有怨氣,所以也沒管她這些大逆不道的言論,只是繼續就兵權之事侃侃而談:“看起來確實是如此。不過完顏一家在這幾年裡跟着新帝,確實也沒有少做些剋扣軍餉的事情,但是因爲咱們一直都在與北疆打仗,西河邊境也是紛擾不斷。完顏一脈雖說是有些貪婪,但好歹也算是驍勇善戰之輩。皇上在這個時候突然削掉他們家兵權,總覺得有些不妥……再則,若是西河戰事也起,皇上若無法御駕親征,這兵權還是得劃分出去的,到那個時候……就棘手了。”
“這有什麼棘手的。跟誰不是給。”張雨茹聳了聳肩膀,對於這些政治上的東西不願意多想。而今她一門心思都撲在了張家一門的伸冤之事上,已無暇顧及其他。
“給完顏家,咱們幾家人還算是分庭抗禮。可是若撥給了萬家……萬家在兵權之上,則要略勝於尉遲與楊家了。”
“哼。什麼分庭抗禮。早就不是你想的那樣了。”聽到這兒,張雨茹突然冷笑了一聲:“你不是天天綰綰長,綰綰短的嗎。難道你不知道,完顏若水在入宮之前,是你家綰綰的閨中密友?”
尉遲璟聞言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張雨茹看到他震驚的模樣,禁不住搖了搖頭。她就知道,尉遲璟對楊青綰的喜歡,其實也不過如此。
“且不說那完顏若水是如何可以過五關斬六將,憑着她那平凡之姿入宮位居貴人的吧。但就她突然瘋癲的這件事,便已經說明了一些事情。”張雨茹不想把事情說透,因爲她也有她的秘密。若是讓尉遲璟知道她已經與萬菁菁聯盟,估計對方一定會急的跳腳吧。
“你什麼意思。我不明白。”領兵打仗,尉遲璟還算在行。可是若說到陰謀詭計,他似乎總是差了那麼些。
張雨茹無奈地瞧了他一眼,思考了片刻,才斟酌地說出這麼一句話來:“這麼與你說吧。這完顏家有沒有與楊家聯盟,我是不太清楚。不過完顏若水當日裡進宮,靠得卻是楊家大小姐的提攜。”
大概是張玉茹說的話對於尉遲璟來說太過晦澀,只見他瞪着眼睛瞧着張雨茹瞧了半天,這纔有所了悟:“難道你的意思是……”
“對,我就是那個意思。”張雨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不過是用了半刻鐘就能想明白的事情,爲何你總是要尋思這麼久?”
“你從小就比我聰明。這道理我從來都認。”見着張雨茹一臉嫌棄的模樣,尉遲璟雖然憋屈,卻還是悶悶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張雨茹怔愣了片刻,一時間,氣氛便有些微妙起來。尉遲璟在燭光下打量着張雨茹,眼神不自覺柔和了許多:“咱們是有多久,沒這樣心平氣和地談話了。”
“……很久了吧。之前還好,最多便是我不停說,你冷冷淡淡地聽着。可是自從……”張雨茹抿了抿脣,有些說不下去了。因爲這話再說下去,就好像她在吃醋一樣。
“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尉遲璟沉聲說道,那低沉的聲音讓張雨茹的臉頰微微發燙。
“時候不早了。你該回蒲草居了。”爲了掩飾自己的窘態,張雨茹沒敢回頭看她。所以直到尉遲璟走到她面前,她纔有所察覺:“你做什麼。”
“……今晚,我不打算走了。”尉遲璟低頭瞧着她瞧了好一會兒,見她臉上露出些許牴觸的神色,心裡便有些不舒服:“就是想和你商量些事情。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些什麼的……你若不喜歡,我便不碰你。”
張雨茹因着尉遲璟的溫柔言語,很是疑惑地看了看他。若是沒有楊青綰,她或許可以相信他的轉變。可惜,生存之道容不得半點假設。
“我是你的妻子,你想要留在這兒,我自然是不會趕你走的。要留下便留下吧。”張雨茹說着,刻意忽略自己心中複雜的感受,轉身進了內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