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開拔前一天晚上,皇宮裡又是擺了一場宴席,張雨茹自然也是在受邀之列的。可是這一回,她卻藉故沒有前去,而是一個人呆在婉娩閣。聽着不遠處傳來的隱隱約約的仙樂之聲發呆。
“娘娘,這天氣爽朗得很。咱們不去參加宴會,卻可以出去走走。”暮然如此提議道。
張雨茹思來想去,覺着這個提議也沒什麼壞處,便點頭答允了。不知不覺,二人便又走到了當初尉遲璟碰到她的地方。
張雨茹剛想開口往回走,暮然卻搶先一步對她說道“娘娘,今兒個這月亮可真是圓滿。”
她順勢擡頭一望,果然見到滿月如玉盤,高掛當空:“是啊,真正是美。”
張雨茹讚歎了一句,瞥過頭去正想與暮然說話,卻不知小妮子人跑到哪兒去了。正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一陣腳步聲。
張雨茹應聲回頭。在看清楚來人的面容之後,她幾乎呆立當場:“……尉遲將軍。”
“……婕妤娘娘。”尉遲璟神情複雜地打量了她好久,這才緩緩單膝跪在草地上:“臣下尉遲璟……給娘娘請安。”
“起來吧。”張雨茹淡淡迴應,下意識地四處看看,卻遍尋不到暮然的身影。正當她覺得奇怪的時候,尉遲璟又開口了。他島歡扛。
“娘娘也是出來賞月的嗎。”
“啊,只是隨便走走。屋子裡太悶了。”張雨茹順着他的話答着,總覺得尉遲璟今日有哪裡不一樣。
“今兒個的月亮,確實是出乎意料的溫潤光潔。”尉遲璟擡頭望着那滿月許久。這才又與張雨茹四目相對:“臣下的一位故人,便很是喜歡這樣的月色。”
“故人。這位故人真是好雅興。”張雨茹脣角一彎,覺着自己在做這個世界上最爲諷刺荒誕的事情——跟自己曾經的丈夫談論着自己曾經的喜好。
“是啊,她一直都是那般雅緻的人。只是我當初……”尉遲璟欲言又止,硬是沒有這句話說完全:“對了,娘娘今日似乎不在宴席之上。”
“沒錯,身體不爽,便不去了。”張雨茹點了點頭,又覺着尉遲璟的話說得有些蹊蹺:“這宴席果真是如此無聊嗎?竟然讓將軍還注意到了妾身這種無關人等的行蹤。妾身真是……何德何能啊。”
“是挺無聊的。若是慶功宴,倒是還有趣一些。”說罷,尉遲璟便不再說話了,只是偶爾會盯着張雨茹看。看似無意一瞟,其實是醞釀了許久。
張雨茹皺了皺眉頭,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正在想着應對之策,尉遲璟突然又開口了:“娘娘可會壎。”
張雨茹聞言。心下一痛,臉色也變得有些蒼白。半晌,她才從這猛烈的震撼之中回過神來:“不會。妾身只對箏之音律,略懂一二。將軍怎麼問這些。”
“娘娘很像微臣認識的一個人……便不由自主地問了,是臣下唐突。”
“今日盛宴,將軍本是主角。將軍在此逗留,總是有些不合適的。”就像是沒有聽到尉遲璟的那一句低聲呢喃,張雨茹對他還是那般客套。
尉遲璟怔了怔,總算是從自己那一點不切實際的希翼之中走了出來:“多謝娘娘提醒,臣下這就回去。”
“將軍。”張雨茹駐足原地。瞧着他轉背離開,忽然想起了一年多以前,那個飄雪的夜:“真沒想到,將軍最後還是選擇了出征。”
“聖上下旨,豈能不從。服從命令,也是軍人的天職。”尉遲璟沒有轉過身再去看她,就怕這似曾相識的人讓他再墮入無邊無際的幻想裡。
“……將軍說得是,是妾身多管閒事了。妾身總以爲,人生苦短,都應珍惜眼前人才是。”尉遲璟心中一震,還未等她把話說完,便猛地回過頭來。
可惜,張雨茹早已經不在那兒了。
“娘娘,娘娘。您……怎麼往回走了?”張雨茹神情麻木地往婉娩閣走去。半路上碰到了遍尋不到的慕然。
“你去哪兒了。”她的眼神,讓慕然覺得有些心虛,下意識地將懷裡捧着的披風又抱緊了些。
“奴婢……奴婢去給娘娘您拿披風了。”
“回去吧。”明知道事有蹊蹺,張雨茹卻不想多加追究,現在的她,一心只想回到自己的那一方天地裡。
……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矇矇亮,後唐南征十萬大軍便已經集結在了皇城門口,等待開拔。尉遲璟帶着自己的副官一道在下馬處捧得金印虎符,這纔到了外城上馬。
宇文端化站在城樓上默默向他點了點頭,尉遲璟雙腳一夾馬腹,來到方陣領頭的位置,下了開拔的號令。正在這時,一席若有似無地樂器之聲嗚咽響起,聽到這動靜的人先是面面相覷,片刻之後,便逐漸被這哀傷的曲調所感染。
將士出征之時,配上這如泣如訴的壎音,果真是再合適不過了。不知不覺,尉遲璟的眼眶逐漸溼潤,爲了壓抑住心中的激動與悔恨,他將手裡的繮繩抓得死緊,這纔沒讓旁人看出異樣。就好像他早就知道,宇文端化一直站在城頭目送着他,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一樣。
從那一段壎音響起開始,洛嵐君就察覺到了宇文端化陰沉的心情,卻不知道爲何會如此。
“皇上,大軍已經開拔了。皇上您是否回宮?”過了良久,見沒有一個人敢吭聲,洛嵐君只得硬着頭皮問了這麼一嘴。
“嗯,回去吧。”宇文端化面無表情地應着,眼睛卻並沒有從已經漸行漸遠的尉遲璟身上挪開。突然,他問了一句話,讓洛嵐君有些不知所措:“你知道那壎音吹的是什麼嗎。”
“臣……不甚清楚。”洛嵐君頗爲汗顏地老實回答了這個問題,好在宇文端化沒有責怪他的意思。
“那調,是訣別曲調。專門吹來送別故人的。”說到這兒,宇文端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就連走下階梯的步伐,也更爲沉重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