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子庭的指導之下,張雨茹不過是用了七日的時間,便將設計圖上的不足再改良了一些,並做出了一個小巧的半成品。
當她將之呈給皇太后賞玩時,太后也禁不住對張家造的手藝讚不絕口:“好,好!不愧是張家女兒,如此心靈手巧。”
“太后謬讚。這小玩意不過是個半成品,比真正的瑞獸香爐,可是要差得遠了。”張雨茹頗爲恭順地回道,並將又回到自己手裡的小樣放回衣袖中。
“術業有專攻,這造玉方面,總歸還是你在行。如何?現如今實驗品已經出來了,你打算何時將那真正的瑞獸香爐給造出來?”
“這個……臣妾惶恐,無法預估期限。”張雨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對着坐在珠簾之後的太后行了跪拜大禮。
“哦?這可有意思了,不知爲何會無法預估這時日呢?”聽了張雨茹的話,太后倒也不惱,只是繼續在軟榻上品着香茶,等着張雨茹的迴應。
“……因爲材料的問題。臣妾曾經就瑞獸香爐的用料一事向家父討教,無意之間得知,原來用來製作瑞獸香爐的材料乃一等一的和田揚子白玉。此玉雖爲軟玉,卻是軟玉之中質地最爲剛硬的,乃是用來做鏤空內刻的上品材料。只可惜……這揚子白玉原石存世甚少,即便是有,也是以每克千足金來計算價值了……”
張雨茹不緊不慢地將緣由娓娓道來,太后默默聽着,忍不住便嘆了一口氣:“大昭國的皇室歷來便喜愛用白玉做皇家御用之物,也難怪你會如此爲難。想哀家的本家被那大昭皇帝流放的時候,白玉原石便已經少之又少了。更何況是現在……可是,你不是已經做出來一個實驗品了嗎?那又是用的何種玉石。”
“臣妾汗顏。”說到這兒,張雨茹便從袖中又掏出來那個小巧的香爐道:“因爲是實驗品,不過是用以磨練臣妾的刀工,所以臣妾並未挑選名貴的玉石打磨雕刻,而是用的次等的藍田玉。此種玉石雖普遍精美,卻多有瑕疵,偶爾能夠開採出來的上品又質地奇軟,用來做玉琮玉鐲等環狀物倒還好,可是用來做容器就……”
“這麼說來,這瑞獸香爐倒成了絕唱了。”太后喃喃念道,忽然重重拍了一下身畔小几,這樣大的動靜毫無徵兆地出現在鸞鳳殿中,就好比是一顆被投入平靜湖泊中的大石,激盪出陣陣水花來:“大膽尉遲張氏,竟敢如此欺瞞哀家,該當何罪!”
“太后息怒!”鸞鳳殿裡伺候着的宮人見狀大驚,皆是跪了下來。相比於這些人的噤若寒蟬,張雨茹卻表現得淡定的多,好像太后的怒氣也在她意料之中一樣。
“太后,臣妾剛剛開始,也不曾知道其中竟然有這樣的玄機在啊。”張雨茹說得誠懇,可是太后卻依舊冷若冰霜,不爲所動。
她只知道,自己對這孤苦無依的女子動了一時的惻隱之心,而今卻被這廝牽着鼻子走了。見太后不說話,張雨茹索性一咬牙,不管不顧地將自己孤注一擲的計劃進行了下去:“臣妾當知道瑞獸香爐有此玄機在其中時,也甚是惶恐,思來想去,而今便只有一條補救的辦法了。”
“什麼,說。”太后娘娘冷冷瞥了這跪在堂下的華服女子一眼,而今她倒是對這瑞獸香爐沒有多大興趣了,反而是對這張雨茹準備將棋子落在何處,有了幾分好奇之心。
……
傍晚時分,宇文端化一處理完公事,便急忙往鸞鳳殿趕。只是他終究還是來晚了,此地早已人去樓空。因沒有見着張雨茹,宇文端化的眼裡慢慢現出些許沒落,看得太后很不是滋味。
“皇帝不用找了,那張雨茹早就回尉遲府了。”
“母親說的是哪裡的話。那張雨茹朕與她現在不過是君臣關係,朕既然來到這鸞鳳殿,自然是專門來向母親請安的,與她何干。”宇文端化假惺惺地回着,並討好地坐到了太后旁邊。
“哼。說得倒是比唱得還好聽,只盼望皇帝莫在國家大事之上,也耍這樣的小伎倆。”
“……母后,是誰這麼大膽,惹你不高興了?”從太后不善的語氣之中,宇文端化聽出了些許端倪,卻又不敢直白地問,只能拐彎抹角地試探。
“還有誰?”這一茬不提也罷,偏偏卻還是宇文端化提起來的,讓她更是火大:“就你滿口稱讚的那個張雨茹唄!而今,哀家真是騎虎難下了。不僅是哀家,還有皇上你,也是如此!”
宇文端化聞言,不僅有些頭疼:“……她做什麼了。”
聽到兒子這麼問,皇太后倒是沒有急着回答。直到把身邊的宮女都差遣出了鸞鳳殿,這纔開口道:“這妮子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先是用此等玉料做了個小樣給哀家瞧,讓哀家因爲相信她的本事而有了獲得這瑞獸香爐的渴望,再又說瑞獸香爐因爲缺了材料很難再做成。最後,竟然提出來讓哀家恩准,將張家那私造的玉璽拿出來給她,讓她以此玉璽爲原石材料做瑞獸香爐。”
“什麼?”宇文端化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后,眼裡寫滿了震驚。直到他想通了張雨茹爲什麼要這麼做,那眼裡的震驚才慢慢變爲讚賞:“原來如此,她一開始那麼爽快地接了這個差事,也許並不完全是因爲震懾於皇權。”
說到這兒,宇文端化臉上的笑容更是明顯了。是了,他記憶中的張雨茹,從來就不是那種會畏懼於權貴的人。若她是,她也不會在他心裡這麼久,連帶那個壓印一道,在他的心裡畫地爲牢,如何都逃不出這禁錮。
“……她一開始,就是爲了正大光明地將那玉璽拿到衆人面前,到那個時候,她便可以指證這私造的玉璽根本就不是出自張公之手。那麼附加在他們張家之上的那些罪名,便全部都可以推翻了。”
“什麼?”宇文端化說完,太后顯得比先前更加煩亂了:“皇兒,咱們斷不可如此做。而今新朝剛立,正是用人的時候……楊相縱然有千般不是,可他卻是跟着你一路從邊遠之地打到京城裡來的勾股之臣啊!更何況,他若是倒了,又有誰來牽制右相呢。現在……還不是時候。”
“孩兒知道。”宇文端化黑亮的眼睛,因着太后的話而暮地一沉,“正是因爲如此,從楊相遞上彈劾張公的奏摺開始,朕便知道,朕這一輩子註定要愧對張家人了……只是沒想到……她竟然是張公的女兒,何其諷刺。”
“皇兒……”太后看着將拳頭攥得死緊的宇文端化,卻發現言語在此時此刻是多麼地蒼白無力,她竟找不到半句合適的話來寬慰宇文端化的心:“那你打算怎麼做?張雨茹的請求已經提了出來,若你強制回絕,反而讓人覺得蹊蹺。”
宇文端化頗爲苦惱地搖了搖頭,頓時變得極其沮喪:“朕不知道,容朕想想,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