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杭州已經收復,攻打烏龍嶺之前便做足了城防,蔡旻雖然當了甩手掌櫃,可皇城司的暗察子已經將城內外都掃了一遍,本着寧殺錯無放過的原則,將城內的可疑分子都清除得一乾二淨。
所以童貫入城,按說並不需要太多的警戒,畢竟童貫身邊還有着親衛力量在保護。
皇城司的暗察子們從方臘攻佔杭州之後便開始了不爲人知的秘密任務,如今也算是功成身退。
可大勾當高慕俠卻沒有放鬆警惕的意思,別人都在慶祝,諸軍將士都在地方官員的犒勞之下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連城外的軍隊,都有杭州地方送過去的數百車肉食和美酒。
而暗察子們卻仍舊要兢兢業業地堅守崗位,雖然他對高慕俠已經心悅誠服,可如此歡慶的日子裡,他們卻仍舊在黑暗之中守護着這一切,心裡還是有着不小的怨言的。
好在童宣帥等一衆高層結束飲宴之後,大勾當終於傳來命令,並下發了賞錢,讓諸多暗察子們好好樂一樂。
杭州雖然不比江寧,可秦樓楚館勾欄瓦舍酒肆茶廬應有盡有,暗察子們連一些個實惠又不貴的半掩門窯姐兒的住處都摸得一清二楚,到酒樓吃吃喝喝可能晚了些,可若說到這些紅紅綠綠的地方眠花宿柳,卻正是最好的時機。
於是乎,暗察子們歡呼雀躍,對高慕俠的怨氣也一掃而光,領了賞錢之後便興沖沖地往脂米分味十足的地方鑽。
至於他們的大勾當,此時正孤身一人,站在蘇牧府邸後宅的小院之中。
他坐在蘇牧房前的小臺階上,手裡摩挲着那塊從窗臺下取下來的繡衣暗察腰牌,臉色很是難看。
他一直對蘇牧深信不疑,哪怕蘇牧與雅綰兒有牽連,他也堅定地站在蘇牧這一邊。
起初他只是單純爲了報恩,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給予蘇牧最大的迴護。
可隨着戰事的發展,他越發感受到了蘇牧的作用,他看到了蘇牧身上的力量與價值,他開始覺得蘇牧完全配得上這塊腰牌。
起先他還在擔憂,該如何向太尉義父解釋這塊腰牌爲何要落到蘇牧的身上,而今他的密奏已經通過八百里加急送往東京,或許根本不需要他解釋太多,只需要密奏上的材料,便能夠讓蘇牧名符其實地帶上這塊腰牌。
然而今夜的早些時候,他收到了身邊死士的密報,於是他以最快的速度趕來,希望能夠制止蘇牧。
可惜他還是來晚了一步,蘇牧將腰牌放在窗臺之上,這也足以說明,蘇牧是能夠料到他會來這裡。
從另一方面講,蘇牧也已經知道,他一直有派人暗中監視着蘇牧。
在這一點上,他沒有什麼值得愧疚和羞恥的,因爲他派人監視蘇牧,本意是好的,是爲了給蘇牧及時提供幫助以及能夠以最快的速度聯繫到他。
他的心情之所以煩悶,不是因爲蘇牧卸下了這塊腰牌,而是蘇牧爲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卸下了這塊腰牌。
或許蘇牧並不看重官場的身份,便如同他不在意杭州第一才子的名頭一樣。
可這塊牌子是他高慕俠付出了極大的代價,賭上了自己的前程才爲他爭取來的,卻被蘇牧隨便便就解了下來。
難道自己的努力,自己三番四次的暗中保護,連一個被梁山軍視爲禁臠的扈三娘都比不上。
他看着西廂房那邊,陸青花房間仍舊亮着一盞燈,他隱約有些明白,卻又更加的迷惑。
身爲大勾當,他自然是調查過扈三孃的底細的,而蘇牧與燕青扈三娘等人籌劃李代桃僵瞞天過海,幫助雅綰兒逃出去的事情,都沒能夠逃脫高慕俠的眼線。
他知道扈三娘與梁山與宋江李逵的恩恩怨怨,他也知道扈三娘一直沒有放棄過復仇之心。
可這些與他蘇牧又有何干系。難道就因爲扈三娘易容成雅綰兒,幫助雅綰兒逃生,所以蘇牧就不惜放下一切去幫助扈三娘。
他想不通,人都說投之以桃報之以李,蘇牧想着要報答扈三娘,難道就可以無視他高慕俠所做的一切。
這種想法很正常,每個人都有,但高慕俠不認爲蘇牧會做出讓他如此心寒的事情來。
雖然他第一時間找了藉口,讓暗察子們都逍遙快活去了,以保證沒有人能夠發現蘇牧參與了接下來即將要發生的事件之中,可他的心裡還是不平衡。
在臺階上坐了一會兒,高慕俠將那腰牌收入囊中,正打算離開,卻又鬼使神差地撬開了蘇牧房間的門。
他到底還是想要尋找一下答案了。
房間很整潔,擺設很簡約,有着淡雅而又不失大氣,傢俱不多,擺放卻又極爲舒適實用,不至於礙眼或者磕磕絆絆。
他來到了茶廳,那裡也算是小書房,一張實木的樸實桌子,一張沒有靠背的杌子,後面便是紗帳,紗帳後面是屏風,屏風後面纔是臥房。
書桌上很整潔,筆墨紙硯一應俱全,旁邊還有一座凝神的小小薰香爐。
高慕俠能夠統領暗察子,手段還是有的,一番搜索之後,便發現了書架後面的一個老舊木盒子。
那木盒子擺放的位置非常巧妙,既足夠顯眼,卻又不會引起你的特別關注,完全秉承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原則。
若非高慕俠對蘇牧的性情太過了解,他都不會注意到這個細節。
藉着燈光,他反反覆覆地審視着木盒子,這才發現木盒子的開口處穿着一根細細的長髮,若是不知情的情況下打開木盒子,那長髮便會斷掉,蘇牧就會發現有人動過他的盒子。
這是很基礎甚至有些拙劣的小伎倆,高慕俠很快就解開了長髮,順利打開了盒子。
他本不該窺視蘇牧的秘密,可他實在想不通蘇牧爲何要如此糟踐他的付出,心頭的不滿促使着他打破了自己的原則。
盒子裡是一沓沓紙質材料,每一份材料的左上角都有一個人名。
高慕俠翻開第一份,那是蘇牧的兄長蘇瑜的材料,這一行行掃視下來,高慕俠整個人都驚呆了。
這是蘇牧爲兄長蘇瑜量身打造的一套計劃書,從蘇瑜棄商從文,到與蘇氏分家,其中的小部分竟然都應驗了。
他又下面幾分,有些是很早以前就定下了的,包括蘇常宗和陸青花等人,也有一些是後面加上去的,比如楊紅蓮。
但燕青柴進等人都沒有在上面,因爲前面這些都是爲他的家人制定的。
隨着一個個名字細數下去,高慕俠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他看到了安茹親王,看到了陳氏,甚至是陳妙音,甚至是雅綰兒。
可直到他看完盒子裡最後一份,都沒有發現自己的名字。
“他一直沒有把我當兄弟。他沒有。”高慕俠咬緊牙關,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太陽穴和脖頸上的青筋高高鼓起,他覺得便是六歲那年,相依爲命的爺爺去世之時,都沒有現在這般難受。
“混蛋。”
高慕俠血紅着雙眼,手上不知不覺用上了勁,差點將那木盒子都給捏碎了。
他又不甘心地再次檢查了一遍,確實沒有他的名字。
他感受到了全所未有的羞辱,這是一種被玩弄的恥辱感,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麼賤,竟然豁出了一切去幫助蘇牧這樣一個人。
他恨不得將這盒子和裡面的材料全數毀掉,他懊悔自己這麼早將密奏遞了上去,他更後悔讓弟兄們都出去尋樂子,故意給蘇牧打掩護。
他將木盒子高高舉起來,放在了燈火之上,想要將這些材料一把火給燒掉。
可他的腦海中卻浮現出過往的一幕幕,蘇牧對他的無私幫助,讓他藉助蹴鞠,踏上了東京的路,得到了今時今日的一切。
雖然這些都是他努力掙來的,可他不能否認,如果當初沒有蘇牧,便沒有今日的他。
他看着手裡的盒子,終於還是將盒子從火焰上移開了。
可正當他移開盒子的那一瞬間,他卻看到了木盒蓋子後面的一些花紋。
他的雙手開始顫抖,而後將燈盞移近了一些,藉着燈火,他看到木盒蓋子後面刻着的內容。
“小哥兒,別毀了盒子,回來請吃酒...”
那木蓋背面的刻痕很新鮮,有些木刺都沒有削乾淨,想來是臨走前刻上去的。
高慕俠心頭一震,似乎想起了什麼來,快步走到了廢紙簍旁邊,抄起廢紙簍將裡面的東西都抖了出來,地上卻全是燒過的紙灰,有一角小紙片沒有燒乾淨,上面殘留着半個“俅”字。
“這該死的囊球,有這麼玩人的麼。”高慕俠笑罵了一句,笑着笑着,眼眶就紅了...
此時的蘇牧正蹲守在宋江住處的房頂上,沒來由鼻頭髮癢,直想打噴嚏,好不容易纔忍了下來。
他稍稍掀開了半塊瓦片,從上往下看,是宋江高高的髮髻,對面是扈三孃的青絲,以及胸前白膩膩的一對豐腴羊脂球。
他沒有想到,扈三娘會用這樣的方式,來了結她與宋江之間的恩怨。
房中的二人似乎沉默了許久,而後才見得扈三娘端起酒杯來,仰頭一飲而盡。
宋江掃了那酒壺一眼,又看了看酒杯,再看着扈三娘舔了舔紅脣上的酒漬,目光忍不住落在了扈三孃的胸前,而後彷彿將心中禁錮了多年的野獸放將出來了一般,目光之中滿是貪婪與邪惡。
他還是喝下了那杯酒,只是扈三娘那微笑着的嘴角,已經開始溢出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