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色財氣。這四樣是爺兒們無可避免的。特別是縱橫綠林草莽的江湖漢子們。
人都說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豪邁至極。道不盡漢子們縱橫四海的大氣魄。
可宋江端起小小的酒杯來。卻覺着這酒杯重於山嶽。如何都擡不起手來。以致於右手不自覺地輕輕顫抖起來。
他雖然讀過書。寫得一手好字。爲人圓滑。深諳刀筆吏的門道。可終究還是個不安分的人。酒色財氣於他而言。每一樣都沒落下。
自從殺了閻婆惜之後。他就覺着天底下的女子沒有哪一個是值得去疼惜的。可在扈家莊。當他看到扈三娘之後。這種想法便發生了動搖。
漢子們在戰場商場官場上失意之後。總會想到女人們的撫慰。宋江也不外如是。
他把李逵這個大老粗給趕出去之後。自顧喝着悶酒。沒想到扈三娘卻提着食盒來敲開了他的門。
這幾年下來。扈三娘越發成熟誘人。他是一天天看在眼裡。每到夜裡。他總是懊悔和痛恨自己。恨自己因爲義氣和曾經許下的愚蠢諾言。將扈三娘這樣的女人。許配給了矮腳虎王英。
他宋江能夠統領整座山寨。成爲第一把手。靠的完全是弟兄們的吹捧和支持。
不。沒有人會單純因爲這個而爲了別人出生入死。縱使宋江有些懦弱。有些書生意氣。有些優柔寡斷。但他仍舊是矬子裡拔高個。綜合能力在梁山好漢之中絕對是最適合當首領的一個。
所以他看得出扈三孃的言不由衷。更不會覺着扈三娘是來勾搭自己的。
扈三娘一身紅裝。如綻放在夜裡的一朵血牡丹。是那麼的誘人。
許多人或許會覺着。矮腳虎王英已經死了。平素裡風騷放蕩的扈三娘。終究是耐不住寂寞了。
但宋江並不會這樣認爲。雖然他嘴裡都是忠義大道。可心裡卻瞎子吃餃子。清楚得很。
無論是秦明盧俊義還是扈三娘。這些人都是被自己利用陰謀詭計。陷害得家破人亡。才被逼上梁山的。
他無時無刻不在警惕着。警惕着這些人伺機對自己展開報復。
他要防備山寨的敵人。要防備朝廷的人。還要防備這些自己人。宋江確實活得很累。但這種累。沒有讓他感到疲乏。反而讓他更有激情。
因爲他就是吃這碗飯的。正是厚黑之道。讓他走到了今時今日。這種生活就像一種遊戲。讓他欲罷不能的遊戲。
可如今呢。弟兄們都離他而去。朝廷這邊對他又是不冷不熱。兩頭不討好。他似乎又變得一無所有了。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扈三娘。可當扈三娘先喝下杯裡的酒。他終於放下了所有的疑慮。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扈三孃的臉上呈現病態的潮紅。雙眸之中盡是復仇的怒火之時。宋江才心頭大駭。他沒想到爲了讓他放鬆警惕消除戒心。扈三娘竟然喝下了毒酒。
她稍稍前傾着身子。胸前的雪白呼之欲出。像山崖間最致命的毒草。開着最妖豔的花。
“宋江。你總是大義凜凜喊着替天行道。今日我扈三娘就替天行道。我扈家莊上百口人的血仇。今日就應在你身上。”
雖是六月。房中悶熱。毒酒發作讓人渾身燥熱難當。可聽得扈三孃的話。宋江頓時渾身發冷。只覺着如墜冰窟。
彷彿在迴應扈三孃的話。腹部的絞痛適時傳來。而扈三娘卻取出一顆丸子丟入口中。一邊咀嚼解藥。一邊已經抽出蘇牧贈予她的短刃。刺向了宋江。
蘇牧心頭一驚。沒想到扈三娘最終還是直接出手了。
她完全可以虛以委蛇。等待宋江毒發身亡。或者就此離去。讓宋江爛死在這裡。可她還是迫不及待想要手刃宋江。彷彿要將數年來的恥辱和冤屈。發泄在刀刃之上。
蘇牧連忙從房頂躍下。撞破房門衝進房中。因爲他知道宋江不可能會坐以待斃。
果不其然。蘇牧進入房間之後。宋江已經就地滾到了一邊。取下牆上掛着的寶劍。與扈三娘纏鬥在了一處。
宋江武藝不算高。可扈三娘飲用毒酒在先。一直壓抑着腸腹絞痛。故作鎮定。待宋江消除懷疑喝下毒酒。她的內臟已經被毒藥侵蝕太多。
這也是她爲何要急於出手的原因。她沒想到宋江竟然一直警惕着她的復仇。
如此一來。扈三娘雖然服用瞭解藥。但毒發如山倒。毒去似抽絲。眼下與宋江死鬥。竟然落了下風。
這廂動靜這麼大。一旦把李逵給引了過來。這又該如何是好。
關鍵時刻。一身夜行衣的蘇牧衝了進來。他手裡的混元玄天劍太過顯然。右手又是自己的長刀。這副造型根本就瞞不過宋江。
當然了。並不是說他穿夜行衣是多此一舉。雖然他不需要在宋江面前掩蓋什麼。卻需要瞞住其他人。
有了蘇牧的加入。宋江自然再無希望。被蘇牧一刀就逼退。眼睜睜看着寶劍架在自己脖頸上。只能頹然垂下手。任由自己的劍落地。
“爲什麼。”
他想不通。梁山的好漢對蘇牧幫助極大。若沒有柴進和燕青的掩護。蘇牧在方臘陣營之中必定寸步難行。若沒有柴進的救助。他早已被方七佛的人殺死。
但他卻忘記了。柴進是柴進。宋江是宋江。弟兄們早已不吃他這一套了。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蘇牧如此回答他。是啊。這是多麼天經地義的事情啊
“好一個欠債還錢”宋江慘笑了幾聲。張口便吐出鮮血來。顯然劇毒已經發作了。
扈三娘沒想到蘇牧會跟過來。雖然她帶着解藥。但已經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心理準備。毒殺了宋江之後。她會留在這裡伏擊李逵。
蘇牧沒有再說什麼。就像他沒有阻止扈三娘喝下那杯毒酒。因爲這是扈三孃的仇。必須由扈三孃親手來報。哪怕同歸於盡。也是扈三娘自己的選擇。
看着吐血的宋江。扈三娘緊緊握住了手中的短刃。她走上前來。看着宋江那慢慢黯淡下去的眸光。終究還是沒有出手刺殺他。
她將桌上的燈盞丟到了宋江的牀上。而後朝蘇牧說道:“帶我走吧。”
蘇牧微微一愕。但還是按照扈三孃的要求。帶着她離開了宋江的住處。
那院落的火勢慢慢變大。有濃煙升起。有人聲如鼎沸般吵鬧起來。蘇牧扶着扈三娘。走在小巷裡。許是毒發難受。扈三娘慢慢停了下來。靠着路邊坐了下來。
她趴在膝蓋上。埋着頭抽泣起來。蘇牧來到她面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頭。她去撲入蘇牧懷中。無聲地大哭。
這是壓抑太久的宣泄。這是歡喜的眼淚。
扈三娘沒多久就停止了哭泣。因爲她知道這個地方不適合逗留太久。不能給蘇牧再帶來任何的麻煩。
“跟我回去吧。”
“不了。我想回家了。”扈三孃的家。自然是扈家莊。雖然族人都死了。但他們還葬在那個地方。
“也好此間事了。我會北上江寧。如果如果呆不住了。可以上去找我”蘇牧還是囑託了一番。扈三娘梨花帶雨地朝他笑着。而後將那柄短刃遞到了蘇牧的面前來。
“這是你的”
“不。”蘇牧打斷了她。笑着柔聲道:“這是你的了。”
扈三娘沒有覺得意外。她試探着伸出手去。扯下了蘇牧臉上的蒙面巾。細細打量着蘇牧臉上的每一寸地方。而後伸手撫摸着蘇牧的兩道金印。放佛要將蘇牧永遠記住。彷彿這一轉身便是永別。
“保重。”她緊緊地與蘇牧抱了一下。而後轉身。消失在夜色之中。再無留戀。
“保重”蘇牧望着她漸漸消失的背影。輕聲自語道。他本來還想問一句。需不需要幫她殺掉李逵來着。但轉念一想又明白了過來。
宋江一死。李逵還怎麼活。
當蘇牧隱藏蹤跡往回走之時。李逵正在宋江的房裡。火勢已經蔓延開來。可宋江卻走不動了。
他的口中不斷咯血。說話都含糊了。李逵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哥哥啊。誰毒了咱家哥哥。灑家要將他碎屍萬段。哥哥啊。”
“鐵牛我我不成了你你好好活活着。”宋江耗盡所有的力氣。說完了最後這一句話。
“哥哥。”李逵死死抓着宋江。彷彿要拉住他已經遠去的靈魂一般。可惜宋江的氣息已經斷絕。眸光也灰暗了下來。
“好好活。”李逵面色猙獰地慘笑着。自打他老孃被老虎吃了之後。他就不知道活着是什麼感覺了。他死忠於宋江。與其說是兄弟或主僕間的忠貞。倒不如說是變相的補償對母親的孝道。這是一種變態的移情寄託罷了。
如今宋江死了。他的心裡也就徹底失去了寄託。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一般。他又怎麼活。
再說了。就算他想活下去。以他這樣的腦子。縱使有超羣的武藝。也會被人啃得骨頭都不剩下。還活個什麼勁。倒不如追隨宋江而去。做最後的盡忠罷了。
他不知道是誰給宋江下的毒。但思來想去。也就朝廷那幫狗官。過河拆橋。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生怕宋家哥哥揭露他們爭功奪權的醜事。
他想留一份血書。可他識字不多。大火遲早會吞沒一切。所以他飲盡了酒壺裡的毒酒。大喊了三聲:“狗官。狗官。狗官。”
宋江住處這邊雞飛狗跳。蘇牧卻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先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木盒。以及木盒上面的繡衣暗察腰牌。知曉高慕俠已經來過。而且仍舊還是兄弟。心情也就從扈三娘離開的憂鬱之中走了出來。
他簡單洗漱了一番。換了一身寬鬆涼快的燕居服。而後來到了西廂房。推門而入。陸青花果然給她留了半邊牀。
他伸手進薄薄的被單裡。從後面抱住了側睡的陸青花。後者顯然沒有睡着。沒有回頭。任由他撫摸着自己。只是當蘇牧要去吹滅那盞燈之時。她纔出言制止道:“留着吧”
是啊。在他不爲所知的無數個夜裡。她總會點一盞燈。等他回來。那盞燈便是希望。即便他回來了。她也不想那盞燈滅掉。
夜裡的清風悄悄溜進來。輕輕撫摸着燈盞的火焰。似乎想要遮住那燈。遮住房間之中讓人羞澀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