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四,江南或許已經春回大地,萬物生長,說不得要來一場煙雨朦朧的人間勝景,而北地卻仍舊冰寒料峭,天色陰沉,寒風呼嘯!
冬日的嚴寒就像一個喜怒無常的神靈,降臨之時迅捷而兇猛,從北地一路侵擾到南方來,可卻又極其留戀人間,到了北地之後,彷彿越發不想歸去,久久地徘徊着,連腳步都慢了下來。
涿州城頗有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悲涼,郭藥師率領着常勝軍的弟兄們,親自登上了城頭。
甕城裡頭已經滿是燒滾的大鍋,各種檑木砲石堆滿了城頭,弓手們早已準備就緒,稍有膂力的士兵都被趕上了前線,他們就蹲在牆根底下,身邊是一紮又一紮與人齊高的簡單木矛。
這些木矛是根據作戰計劃趕製出來的,當初砍伐樹木之時,甄五臣便按照蘇牧的提醒,讓每個士兵手不落空,將一些筆直細長結實的枝幹都背了回來。
反正也沒耗費太大勞力和功夫,甄五臣說話也頂用,只是這麼一吩咐,士兵們便揹回來了許多這樣的枝幹。
直到郭藥師將蘇牧的作戰計劃下發之後,甄五臣便讓人將這些枝幹都修整乾淨,而後削出尖刃來,權當木矛來使用。
當然了,這些木矛並非用作衝殺捅刺,而是用來投擲!
看着這些木矛,甄五臣也是沒有半點信心,可蘇牧卻用行動告訴他,一根這樣普普通通的木矛,到底有多麼巨大的威力。
在攻城戰之中,一般都採用人海戰術,也就是根本不需要瞄準,只要你有一把子力氣,將這些木矛投擲出去,藉助下落的勢能,就能夠造成極大的衝擊和傷害!
從一百米高空筆直落下的木矛和鐵矛,雖然擁有差距,但其實差距並不是很大了,再者,這些木矛都是沉重的硬木,殺傷力還是非常可觀的。
只是當涿州的常勝軍見得敵人的陣勢之後,再看看自己一紮扎可憐兮兮的木矛,心裡也就開始打鼓了。
在天邊壓得低低的烏雲之下,一座又一座高大的箭樓拔地而起,箭樓下的士兵正在用滾木和繩索,將箭樓拖拽着往涿州城的方向而來!
這些箭樓非但有梯子能夠攀爬,上面還有抵擋弓箭的擋板,而擋板後面則是十幾個射手!
而這些幾乎與涿州城頭齊高的箭樓,還配備了雲梯,只要將梯子搭上城頭,敵人就能夠通過箭樓和雲梯,不費吹灰之力登上涿州的城頭!
密密麻麻的步軍就在箭樓的後頭,將箭樓當成最大的遮擋和掩護,而新造的牀弩和拋石機也漸漸成型,被推上了戰場!
見得如此聲勢,郭藥師也是憂心忡忡,若非根據蘇牧提供的作戰計劃,早早做了準備,說不得他早就帶着常勝軍的弟兄們,退到白溝河的南岸去了
!
敵人越來越近,他們已經可以看到敵人箭樓上那些弓手,他甚至能夠在萬軍叢中,看得一身黑甲騎着神駿大馬的耶律大石,郭藥師屏息凝神,手裡拿着令旗,身後的將士們早已劍拔弩張!
他默默地數着敵人的步伐,眼看着敵人就要進入射程之內,他緩緩舉起了令旗。
一旦將令旗揮舞下去,身後的弓手就會萬箭齊發,也就意味着,他與遼人,再無迴旋的可能性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郭藥師的耳膜突然輕顫了一陣,只覺着空氣之中滿是嗡嗡聲,他本以爲自己這些天心神憂煩,出現了耳鳴的現象,直到他看到半空之中那密密麻麻的白羽,才陡然醒悟過來!
“防禦!防禦!”
他舉起另一面旗幟,瘋狂揮舞起來,傳令兵便將命令一一傳遞下去,而這個時候,天空中那雨線一般密集的羽箭,終於落在了涿州城頭!
“咻咻咻咻!”
羽箭那尖銳的破空聲讓人頭皮發炸,城頭的弓手們紛紛隱蔽起來,刀牌手頂在了前頭,然而他們的盾牌很快就扎滿了羽箭,許多人紛紛中箭,或仆地即死,或受傷慘叫!
“鐸鐸鐸!”
羽箭釘入木盾和城樓的聲音不絕於耳,敵人的羽箭如同夏日的暴雨,根本不會停歇一般!
“噗嗤嗤!”
箭矢入肉的聲音不斷傳來,讓人膽戰心驚,也有人揮舞兵刃不斷格擋撥打羽箭,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來。
郭藥師心急如焚,他是很清楚遼人弓箭是多麼強悍的,但考慮到耶律大石麾下以馬軍精銳爲主,騎弓的威力和射程根本無法與步弓相提並論,所以他還是安心了不少。
然而他到底還是失算了,耶律大石帶來了步軍,遼人的步弓和箭術,自然不是常勝軍所能比擬的!
常勝軍出身遼東,戰鬥力比之大焱的士兵,那是天上地下雲泥之別,而且常勝軍的弟兄們兇悍敢死,絕非雜魚。
若是尋常遼人士兵,郭藥師的常勝軍也可以不放在眼裡,可如今來的卻是耶侓大石的翰魯朵精兵,而他郭藥師的常勝軍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怨軍,而是在涿州才瘋狂招兵買馬擴張起來的雜牌軍!
一波箭雨過後,耶律大石的大軍已經壓了過來,郭藥師擡起頭來,終於將手裡的旗幟揮舞起來!
“放箭!”
“放箭放箭放箭!”傳令兵的聲音夾雜在鼓聲之中,城頭上的弓手終於往半空之中撒潑箭雨!
尋常弓兵和射手都採用拋射,只需要將弓箭擡高,用盡全力射擊出去,在有效射程之內,也不需要擔心能不能擊中敵人,因爲城下的敵人幾乎佔滿了每一處空當,根本不需要瞄準
!
當然了,郭藥師也安排了膂力奇大的神射手,雖然人數不多,但他們都是採用點射,瞄準了箭樓上那些敵人,弦響處,箭矢若驚雷,對面箭樓就有人應聲墜落,堪稱例無虛發!
只是可惜,這樣的神射手數量並不多,而且他們的膂力也有限,如此長的距離,想要保持精準,能夠射空箭壺就已經不錯了。
涿州城頭的反擊效果算是非常不錯,常勝軍到底還是有着底子在,平日裡也四處打草谷練兵,以戰養戰,而後遭遇到岳飛等人的遊騎兵團,更是摩察不斷,戰鬥力自然不可小覷。
“投矛手,全都頂上!”
郭藥師一聲令下,城下的矛手紛紛衝上來,將一紮扎木矛豎靠在城牆,開始了瘋狂的投矛!
高高落下的木矛落入敵人陣中,雖然那些步軍都穿了甲衣,但仍舊有不少被木矛洞穿,更有甚至竟然被釘在地上!
而木矛對箭樓上的弓手殺傷力也極大,那些弓手前頭的擋板很快就被木矛砸爛,涿州方面的弓手終於能夠對箭樓進行散射!
可就在此時,耶律大石那邊的投石車已經開始攻擊了!
“轟轟轟!”
就地取材的大石塊掀起呼呼風聲,就這麼轟然砸在城牆上,彷彿一隻只大鐵錘,不斷撼動着整座城池!
而很多巨石砸落到城內,中者無不傷筋斷骨,手腳血肉四處橫飛,場面着實讓人心寒腿軟!
郭藥師早知耶律大石作戰勇猛,可誰也沒想到,這個以騎兵鋒銳聞名的大將,竟然在攻城戰之中仍舊如此的兇悍無畏!
“嘭!”
一座箭樓終於將雲梯搭在了城牆之上,而藉助箭樓和拋石機牀弩等工程器械的掩護,城下的敵人也已經開始潮水一般涌上來!
不需郭藥師下令,甄五臣等人已經命令民夫和輔兵上陣,滾燙的沸水和滾油不要錢地往城下傾倒,即便兇悍如耶律大石的人馬,也要退避三舍!
然而在強大的弓箭和拋石機掩護之下,郭藥師這邊的人漸漸沒辦法擡頭,民夫和輔兵死傷慘重,要命的是,砲石檑木等夠防禦城下的敵人,可箭樓上的敵人卻通過雲梯,登上了城樓!
郭藥師抽出腰刀來,左手刀,右手擎着鐵槍,終於開始了近身肉搏!
雖然他早已料到耶律大石勢必蕩平涿州的念頭,但如何都想不到對方的決心居然如此的堅決,拼着慘重的傷亡,似乎想要第一天就要涿州破城敗滅!
蘇牧雖然就在城頭上,但此時並沒有親自出手,他就在甄五臣的身邊,見得時機差不多了,便讓甄五臣調來一波輔兵。
這些輔兵也不囉嗦,操起城頭堆累着的陶罐,便瘋狂往箭樓上投擲,也有往城下投擲的,總之沒有目標,不多時就將陶罐全都扔了出去
。
拼着巨大的傷亡做完這些之後,甄五臣便調上來一波弓手,這些弓手將手裡頭早已飽蘸了桐油的火箭都點燃,而後朝城下和箭樓射了出去!
“轟轟轟!”
隨着這些火箭的發射,敵人的箭樓起火了,城下更變成了一片火海!
這也是蘇牧的作戰計劃之一,那就是火攻,將涿州城裡頭的牛油桐油菜油全都集中了起來,如今天氣乾燥,又有風力可借,對面一起火,風助火勢,火添風威,一時間是哀嚎遍地!
前番也說過,冬季少水乾燥,那些箭樓所取木材都很乾燥,而且有些還被常勝軍的人防火燒過,早就烤乾了,如今被潑上了燃油,轟然就被點燃了!
蘇牧的火攻本還想着留到以後慢慢用,可誰想耶律大石也是拼命三郎,一上來就要以死相搏,完全沒有考慮己方兵力的損失。
蘇牧也只能將全部的油都用上,若今日無法打退耶律大石,讓他上得城頭來,那麼還未等到种師道來撿便宜,涿州城便會落入耶律大石之手了!
從這些箭樓和拋石機之中,蘇牧早就看出來,耶律大石身邊絕對有兵法大家在參謀,所以必須出奇制勝,否則拖得越久,對涿州就越加不利。
而事實證明,蘇牧的當機立斷是非常正確的,在烈焰的攻擊之下,秦縱橫果然見不得慘重的傷亡,建議耶律大石先退兵了。
戰場上需要考慮天時地利人和,耶律大石本來就不佔地利,若說人和,他的士兵長途跋涉,抵達涿州境內之後又開始緊張的戰備,砍伐樹木,搬運石頭,建造器械,根本就得不到足夠的休息。
而眼下蘇牧開始放火,風勢又大,他們根本就佔不到天時的便利,若不退兵,只能徒增傷亡罷了。
耶律大石終究還是退兵了,可郭藥師如何都歡喜不起來,因爲戰後一清點,人員傷亡倒在其次,物資的損耗纔是大問題!
其且不說蘇牧爲了逼退敵人,用光了那些燃油,單說檑木砲石這類物資,也已經快要見底了。
這纔是攻城的第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