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慕俠這位新衙內可謂風光無限,承蒙父蔭進入皇城司做了大勾當之後,屢屢做出一些個出人意料的舉措,甚至不惜親身涉險,潛入杭州當暗察細作。
杭州被童貫收復,按說柴進蘇牧以及撒白魔等一撥人的功勞最大,可最後奏報朝廷,論功行賞,卻把高慕俠放在了前頭。
原因也是再明顯不過的,柴進燕青和朱武雖然是間客,起了關鍵性的作用,爲人也算八面玲瓏,在大焱朝廷也有些人脈,甚至很多時候做事說話比宋江還頂用,但他們到底是梁山出身,朝廷對他們始終有着一份戒心。
反觀高慕俠,雖然算不上根正苗紅,但好歹有個聖眷正隆的義父,有對比才有差距,相對於之前的花花太歲,高俅這位新假子,足以令他自傲於部堂。
對於這樣的結果,高慕俠自然有些愧疚,因爲他知道,杭州之所以能夠拿下,很大程度都要歸功於蘇牧柴進和燕青朱武,還有那些提都不能提的大光明教高手。
似大光明教這般龐大的民間組織,爲朝廷所忌憚,一直都是打擊和取締的對象,他作爲皇城司勾當,當今官家的耳目眼線,與撒白魔等人並肩作戰,已然犯了大忌,又怎敢實話實說。
柴進燕青等人都是心思通明,官場練達之輩,對於自己能夠獲取多少封賞,早已心中有數,也不會覺得高慕俠奪人之功,但高慕俠到底還是覺得有愧於這些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這日楊挺和徐寧等人離開之後,高慕俠等人便來到了蘇牧的住處。
他們回到杭州之後,先觀察了一段時間,將童貫軍營的情況都瞭解清楚,而後又打探了朝廷文武對處置蘇牧的各種意見。
當然了,蘇牧對大焱的忠誠,以及他在杭州的所作所爲,這些都是無法抹殺的,高慕俠還有最後的底牌,可以證明蘇牧是皇城司僅有了幾位繡衣暗察之一,若沒有蘇牧,便沒有大焱今日的勝利。
他也不是官場新丁,知曉輕重,若自己真的這樣捅上去,蘇牧非但不會得到任何好處,反而會陷入更大的危機之中。
這是爲何。
原因很簡單,好大喜功的童貫已經將收復杭州當成了自己的絕世功勳,若這個時候將勝利背後的有功之臣蘇牧推出來,無異於在說,這場勝利的最大功臣是蘇牧,而非童貫。
這不就相當於在打童貫的老臉嗎。
這樣一想,高慕俠也就不好太過急切去籌劃這件事了,因爲這樣一來非但幫不了蘇牧,反而會害了他。
當然了,功勞不一定能夠爭取得來,但爲他平反,證明被封國師和背叛大焱都是方臘陣營的陰謀詭計,還是可以做得到的。
雖然已經有了腹稿,可當見着蘇牧之後,高慕俠還是吃了一驚,不僅僅是他,連柴進燕青和朱武,都大吃了一驚。
這是蘇牧脫險之後,他們第一次見到蘇牧。
是夜在杭州混戰之中,蘇牧戴着青銅鬼面,他們也沒能看到蘇牧的真容。
如今蘇牧臉上那兩道刺目的血淚金印,實在太過震撼人心。
這就是杭州功臣的下場。這就是杭州功臣的待遇。這就是杭州功臣的獎賞。
這無疑是讓人心寒透頂的一件事情。
別人或許不清楚,或許就算知道了也會因爲某些原因而不願承認,但柴進等人最是清楚,蘇牧在杭州到底做了些什麼,到底起了些什麼作用。
若沒有蘇牧對厲天閏方傑方七佛的干擾和牽制,若沒有蘇牧最後炸城門的計劃,無論是宋江的梁山軍,還是童貫後來的夜襲,都不可能取得勝果。
替蘇牧正名,無異於將童貫所有人的功勞都減去大半,就算高慕俠是太尉高俅的兒子,也斷然不可能成功,這些人不將蘇牧大卸八塊已經謝天謝地了。
無論是高慕俠還是柴進燕青朱武,無一不是擁有大智慧的人,又豈能想不通這其中的關節。
在蘇牧面前也不好再說這事,只好把撒白魔等人的情況給蘇牧交了個底。
眼下童貫已經掌控了杭州,城內局勢也已經初步穩定了下來,有高慕俠的照應,這些人在杭州城內也足以自保無虞,倒也不需要擔心什麼。
收復杭州,大局已定,平叛大軍順風順水,剩下便是痛打落水狗的戲碼,這幾乎已經成爲了所有人的共識。
平叛大軍的諸多將領也都蠢蠢欲動,發動人脈走關係,希望能夠在童貫那裡得到主動出擊的機會。
因爲在他們看來,方臘已經是任人宰割的肥羊,杭州要塞已下,剩下的便是爭奪軍功罷了。
但蘇牧卻知道,這些人太過低估方臘的底蘊了。
方臘崛起於南方,睦州和歙州婺州等地,可是他瘋狂崛起的福地,這些南方重鎮,是方臘的大後方,那裡的百姓是方臘最堅實的後盾。
再者,按照蘇牧後世的史料記載,接下來發生的,不是童貫率領平叛大軍大殺四方,徹底剿滅方臘逆賊,而是方臘趁機率領大軍,反撲杭州,將童貫的大軍打了個措手不及。
可是眼下所有人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之中,又有誰會相信蘇牧的言論。
經歷了這許多事情,蘇牧也早已不再一廂情願,就好像杭州這攤子事,自己苦苦支撐着,到頭來沒得什麼好處也就罷了,居然還因爲分功的問題,讓這些朝廷狗官,恨不得將他拋屍荒野,說他不心寒那是騙人的。
再者,他也無法確定方臘是否一定會反撲杭州,畢竟大焱的歷史軌跡雖然跟大宋相似,但隋唐以來已經發生了太多的改變,仍舊存在着很大的出入。
當然了,這裡面也不乏其他可能,比如或許這纔是歷史的本來面目,蘇牧後世所看到的史料,只不過是粉飾太平罷了。
人都說史書向來是勝利者書寫的,歷史就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誰在野,誰篡改,這絕不是無稽之談。
在不確定方臘是否真的會反撲的情況下,蘇牧更不能拋出這般驚世駭俗的推測了。
而且他還有一件事不明白,童貫爲何能在如此關鍵的時刻,果決出兵,到底是誰給他出的主意。
他的疑問很快得到了解答。
“是宋江,是他找到了童宣帥,聽說爲此還大吵了一架,這才說服了宣帥發兵夜襲。”
“宋江。”
對於高慕俠的回答,蘇牧也有些出乎意料,但想了想,包括燕青在內的十幾位梁山好手,都參與到了救援自己的計劃當中,以宋江的小心思,不可能輕易放這些弟兄們離開,能夠得到燕青等人的計劃,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要說宋江爲了救燕青等十幾名梁山好漢,而不惜說動童貫發兵,又實在沒有太大的說服力。
若他真的疼惜弟兄們的性命,也就不會讓弟兄們深陷朝堂爭鬥,以致於弟兄們死的死,傷的傷,走的走了。
高慕俠也不愧是皇城司的大勾當,宋江夜訪道觀的情報早已送到了高慕俠的手中,甚至詳細到連那枚銅錢的事情都沒有放過。
在這個迷信的年代,從來都不乏盲目的崇拜,哪怕是高慕俠燕青朱武等人,聽說此事之後,心頭都爲之震撼不已。
方臘憑藉着一個摩尼教就能夠將大半個南方攪得天翻地覆,神鬼之說的力量,是永遠都無法小覷的。
邵雍早已成爲了大焱的傳奇,這個時候,銅錢的出現,無疑會給童貫的杭州之戰,蒙上神奇的光環。
遠的暫且不說,單說早些年梁山軍跟隨着童貫徵遼之時,軍中便傳出消息,說入雲龍公孫勝利用過道家術法,大破北遼國師妖法的傳聞,且說得有鼻子有眼,讓人深信不疑。
喬道清這樣一個乖戾孤僻的老道士,以幻魔君之名行走江湖數十年,從來無人敢小視,包道乙曾經用飛劍奪人首級千里之外,這種荒誕不羈的傳聞,居然能夠震懾江湖英豪十數年,大焱人對旁門左道的癡迷,可略見一斑了。
蘇牧是很清楚喬道清的,雖然將內功心法都傳給了自己,但蘇牧也知道,喬道清的一些壓箱底,自然不會對蘇牧傾囊相授,雖然他也教了蘇牧一些幻術,但都是一些假把式。
可蘇牧也不敢確定喬道清就是裝神弄鬼的神棍,因爲他已經實實在在感受到了陰陽經內功心法的強大,若再進一步修煉個幾十年,到底能夠修煉出什麼能力來,還真是不太好說。
呼風喚雨撒豆成兵自然不太可能,但隔空打物之類的,說不定真的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問題。
既然那枚銅錢能夠讓向來目中無人的童貫出兵,那麼想要讓童貫相信方臘會反撲杭州,說不得也要着落在那枚銅錢之上了。
“如果有可能,我想到那道觀去走一走,看一看”
面對蘇牧的要求,高慕俠等人也並不覺得意外,因爲蘇牧是喬道清的高徒,對這種事感興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會盡量安排的。”高慕俠也不推脫,畢竟他還是有些說話的分量的。
“不過還有一件事”高慕俠眉頭微微皺起,有些遲疑地繼續說道:“或許去道觀之前,你還要去見一個人”
蘇牧一臉迷惑,擡頭看了高慕俠一眼,後者也不賣關子,開門見山地說道:“陳公望老爺子已經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