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慢慢散入紅霞之中,而後越發黯淡,小院中涼風習習,陸青花剛剛幫着老爹收拾了攤子,正看着餘暉落下。
她想起了河灘上,也是那等樣的一抹餘暉,想起那個臭男人不算厚實的胸膛,貼在自己的後背上,想起那男人輕輕柔柔的呼吸,想起那曲古怪卻好聽的歌謠:“姑娘啊,讓我帶你回人間,姑娘啊,請你站在我後面...”
陸老漢揣了一些零錢,兀自與老哥兒們喝酒聽曲兒去了,陸青花今夜有約,在院子中坐了一會兒,便回房收拾妝容去了。
她也沒個閨中好友之流,平素裡都是素顏朝天,很少做花哨打扮,今夜要與蘇牧夜遊,爲了避諱,也只是改作了男裝,她與蘇牧身高差不多,也不需再置辦衣裳,蘇牧早早便叫彩兒丫頭送了一套全新的過來。
此時換上了新衣裳之後,便前前後後轉了幾圈,頓感新奇又得意,不過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過得許久才醒悟過來,又脫下了衣服,用長長的白布,將胸脯一層又一層纏了起來,直到呼吸困難,才滿意地停了手。
做好這些之後,她又覺得渾身不舒服,摸了摸自己的臀部,只能輕嘆了一聲:“這...這個纏不住...”
正在絞盡腦汁想法子掩飾,門外已經響起了叩門聲,她着急地頓了頓腳,正欲出去開門,卻又沒來由地賭起氣,坐到牀上,嘟着嘴自語道:“該死的渾人,讓你等!”
門外的叩門聲有響了兩遍,她細心聽着,而後似乎聽到腳步聲在漸行漸遠,又怕蘇牧等不及要撇下她,連忙開了門衝出去,卻見到蘇牧正幸災樂禍地朝自己笑。
“哼!”
發現自己調戲了,陸青花也是冷臉瞪了蘇牧一眼,後者卻不以爲意,緩緩走上來,上下打量着,弄得陸青花都有些不好意思,羞紅着臉罵道:“看什麼看!”
“嗯...綁錯了...”
“嗯?什麼綁錯了?”
陸青花也是第一次穿男裝,聽蘇牧這般說,便緊張起來,卻見得徑直走上前來,不由分說將她腰間的束帶給解了下來,又認認真真地綁了一遍,這才滿意地點頭道。
“嗯,這樣就不錯了。喂,你穿男兒裝還不錯嘛,走出去別人還以爲咱們搞基呢...”
“搞基是什麼意思?”
“哦,就是好兄弟的意思。”
“誰跟你好兄弟!哼!”陸青花畢竟是女兒家,見得蘇牧給她寬衣解帶,早已羞紅了臉面,此時正好藉着發怒轉移了話題,兀自往前先走了一步。
蘇牧看着她的背影,想起適才自己的惡趣味,不由心猿意馬,不過還是趕緊跟了上去,免得露出了醜態。
今夜月色清明,有兩顆亮星伴隨在月娘的左右兩側,天幕之中繁星點點,人間花燈處處,河道被映照得通明透亮,一艘艘畫舫在河道之中游行,絲竹歌舞之聲不絕於耳,彷彿整條河都是美酒與脂粉的氣味。
陸青花與陸老漢忙於生計,少有如此遊玩,行走於熱鬧的夜市之中,見識這等唯美畫面,也是壓抑不住心中的女兒性子,不多時便忘記了對蘇牧的怒氣,歡喜雀躍如鄰家的小妹子,不對,是鄰家的小哥子。
起初她還顧忌着男裝的打扮,故作風流才子的步態神色,慢慢便忘記了自己的男裝,完全沉浸在節日的歡慶氣氛之中,舉手投足都是女兒姿態,看起來也是頗爲賞心悅目。
今夜蘇瑜帶着趙家的名刺,參加由王家設下的詩會雅集,地點便在思凡樓的畫舫之上,據說花魁虞白芍親自待客,而杭州府的提學長官也會到場,匯聚了整個杭州的才子與名流,想來將是一場文學的饕餮盛宴,今夜過後,說不得又要傳出多少佳話。
蘇牧決心要兄長重返考場,自然將名額讓了出來,因爲與趙宋兩家有協議,必須帶着陸青花公開露面,便相約着夜遊西溪,此行的目的地卻是芙蓉樓的畫舫。
芙蓉樓在檔次上自然比不得思凡樓,也沒太多花魁行首撐檯面,但好處便是裡面都不是清倌人,也不需要你舞文弄墨,只需要你有足夠的銀子,便能抱得美人歸,也算是武人們慶祝節日的最好去處之一。
通俗一點來說,思凡樓那種去處,便是花了錢卻不嫖,或者不花錢就能嫖的地方,而蘇牧雖然準備了好幾首拿得出手的詩詞,但並不打算到那邊去拋頭露面,萬一將兄長蘇瑜的風頭搶了,就不太美了。
再者,有提學官在場,士子才人們也不敢太過放肆,詩詞歌賦倒在其次,考究學文那可都是真槍實彈,引經據典討論文章,蘇牧自認爲還是敬而遠之比較好一些的。
芙蓉樓的畫舫也沒辦法在太熱鬧的河段,二人一邊遊玩一邊往前,眼看着就要到達畫舫,陸青花卻停了下來。
畫舫周邊也有很多攤點和鋪子,此時她就被一個販賣珠花的攤點吸引住了目光。
她一向節儉,一頭青絲及腰,平素卻也只是用木簪子或者荊釵束起來,見得攤子上的精美簪子,便挪不動腳步了。
一番把玩賞看,她是喜歡得不得了,尤其對其中一支白蘭銀珠花愛不釋手,只是問了價錢之後,終於還是咬了嘴脣。
蘇牧一直不緊不慢在後頭跟着,此時也沒有打算替她出手的意思,陸青花也是個自尊心極強的女子,便咬了咬牙,丟下珠花,頭也不回地走了。
蘇牧看着陸青花的背影,鼻頭頓時酸脹了一下,但很快就掩飾了過去。
他之所以要帶陸青花來芙蓉樓,並非爲了赴宴,而是他在此宴請了客人。
在他與陸青花趕往芙蓉樓畫舫之後,原名徐三斤的徐寧,也帶着一行七八人,興沖沖地來到了芙蓉樓的畫舫邊上。
“師父,此處便是芙蓉樓的了。”
“嗯。”
楊挺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繼而緩緩踱步,上了舷橋。
作爲七寸館的大師傅,他楊挺乃是汴京御拳館大宗師“鐵臂膀”周侗的弟子,在綠林上也是響噹噹的一名豪強。
到杭州開館授徒,楊挺也是得到了諸多人物的關照,可偏偏杭州富商蘇家卻聯合了其他數家書香門第,聯合抵制武館開業,若是楊挺心無芥蒂,那完全是自欺欺人。
他也能夠理解,蘇家想要抵制武人來擠入文人圈子的那份意圖,可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份樑子可是結結實實地結了下來的。
而後蘇家又拜託了宋趙二家,將徐寧這小子塞進了七寸館,甚至還要拜他楊挺爲師,學習槍術,楊挺多少有些憤憤不滿。
好在徐寧吃得苦頭,雖然錯過了練武的最佳時機,但沒了命地苦練,性子又豁達,人緣極好,連他這個師父也開始喜歡這個機靈的小子了。
在這樣的情勢之下,蘇家想要主動修好,讓徐寧當了中間人,遞了帖子,楊挺也不好拒絕,便過來赴宴了。
開武館其實也是個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官府一直提防着武人,畢竟俠以武亂禁,而綠林中人又覺得開武館的不算好漢,只能算是家養的走犬,少了一份灑脫,相對於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生活相去甚遠。
兩邊不討好的情況下,開武館想要黑白通吃,便需要顧及到方方面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交朋友少樹敵,這路子才能越走越寬。
這也是楊挺前來赴宴的原因之一了。
Wωω ◆ttκд n ◆¢O 蘇家的二公子蘇牧已經立於船頭,也並未主動迎上來,只是掛着淡淡的笑容,遙遙裡拱手爲禮,朝楊挺道:“這位便是七寸館的楊宗師當面了吧,在下蘇牧,久仰了。”
當日爲了防着蘇家,七寸館對蘇家也是展開過各方面的調查,對於蘇牧,楊挺並不陌生,只是此時見得蘇牧雲淡風輕,氣度不凡,不卑不亢,心下也是改觀了不少,便抱拳道。
“正是楊挺,宗師之名,實不敢當。”
“請。”
“請。”
入得畫舫之中,自有芙蓉樓的姑娘們出來迎接,徐寧與同來的師兄弟們又結下了情誼,當下四處招呼,氣氛便這般熱絡了起來。
陸青花有些拘束地陪在蘇牧的身邊,雖然極力掩飾,但舉手投足到底還有些脂粉氣,楊挺不由眉頭一皺,直以爲陸青花是蘇牧的孌童之屬,心裡也就厭煩了。
直到蘇牧介紹,她開了腔,楊挺才確認她是女兒之身,心裡厭感才稍稍緩和,蘇牧也只是一味客套,說些場面話兒,氣氛到不算太過僵硬。
芙蓉樓的畫舫今夜也是人滿爲患,自然需要有人出來活躍氣氛,因爲沒有才藝出衆的花魁行首,倒是將思凡樓的一位紅牌巧兮姑娘請了過來,權當坐鎮。
這巧兮姑娘是出了名的清倌人,雲嗓馳名,本就因爲錯過思凡樓那場才子匯聚的文會而鬱郁,見得芙蓉樓裡的恩客早已與姑娘們摟摟抱抱,粗俗不堪,心裡也是鄙夷萬分,此時讓她出去表演歌舞,也就興致缺缺了。
再加上蘇牧在思凡樓惡名昭彰,打爆了宋家大少的腦殼子,害得李曼妙在烈日下曬了大半個時辰的事蹟還歷歷在目,巧兮姑娘就更加不願上場。
武館的漢子們美人在懷,手腳便不老實地揉揉捏捏,但師父畢竟在場,也不敢太過放肆,只是大口喝酒調笑,不多時便想着附庸風雅,起鬨着讓美人出來唱曲兒。
楊挺臉色也不大好看,徒弟們這般表現,讓蘇牧看了去,豈不丟人現眼?
加上思凡樓的紅牌拿腔拿調,他也就停了酒杯,芙蓉樓的媽媽見勢不妙,就催促巧兮上臺,後者沒奈何,只能硬着頭皮上來,可到底心不在焉,嗓子沒拉開,唱不了幾句就啞了。
這些臺下可就炸開鍋了,其他客人可沒有師父在場約束,很多也都是奔着巧兮姑娘來的,此時便哄哄地鬧將起來,場面頓時混亂不堪,更有甚至已經往臺上丟東西了!
巧兮哪裡見過這等有辱斯文的粗俗無禮場面,當即花容失色,怔怔地在場上,竟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