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軍眼下已經羣龍無首,作爲耶律大石的首席謀士,秦縱橫一直跟在耶律大石的身邊,眼下擎起帥旗,暫時接過了指揮權。
不過如此劇變之下,遼軍早已大亂,特別是南院那些漢兒步卒,他們本就沒有爲遼國賣命的忠心,耶律大石被困之後,他們便從城下退了回來。
遼人的監軍隊從後軍往前移動,毫不留情地斬殺了一百人,卻仍舊無法止住頹勢。
也只有耶律大石的本部人馬,那些斡魯朵的精騎,才忠心耿耿地執行着秦縱橫的命令,希望能夠越過城門的廢墟,衝入甕城,救出他們的主帥。
戰場一片混亂,騎軍們本來在後方壓陣,由漢兒步卒攻城,奈何數日不下,城池不破,許多騎兵都幹起了步卒的勾當,捨身賣命,眼下卻是奪了馬匹,在秦縱橫的指揮下,瘋狂往城門廢墟衝鋒!
這些斡魯朵騎兵可不管步卒們後退還是鳥獸散,但凡有擋路者,格殺勿論,頓時就衝出了一條血路來!
在他們的心中,有林牙在,就有勝仗打,沒了林牙,他們便失去了主心骨,人數再多,也只能給人砍瓜切菜!
大焱的漢人就像一頭披着羊皮的狼,帶領着一羣溫溫吞吞的肥羊,遇到事情就跟人講道理,對方實在不講④↗,..道理了,纔會跟人幹仗。
可遼人卻是一頭頭充滿野性的狼,想要獲得他們的忠心,你就必須是最爲兇猛的那隻頭狼!
耶律大石只用了短短數年,就成爲了那隻頭狼,而這一頭頭擁有着自己傲氣和野性的狼,一旦被你降服,就會產生誓死追隨的耿耿忠心。
所以在這些斡魯朵精騎的眼中,一萬多的漢兒步卒,根本就不可能跟林牙的安危相提並論,爲了拯救林牙,殺再多的南院漢兒步卒,又如何?
秦縱橫想要的是時間,如今他最迫切想要的就是時間,每拖延多一刻,林牙大石的安全就少一分保障,所以即便斡魯朵騎兵的舉動會使得戰局更加混亂,但他也無法顧及太多了。
然而正當此時,後軍突然傳來整齊地撼動着大地的鐵蹄聲,大隊騎兵如橫空出世一般,竟然一口咬住了大軍的尾巴!
混亂不堪的遼國大軍雖然仍舊保存着不錯的人數和戰力,但他們已經失去了陣型的保護,亂成了一鍋粥,根本就無法形成有效的阻擋!
前頭是受困的主帥,後頭是突然殺出的大股騎兵,秦縱橫面臨着巨大的挑戰!
若以他穩重的性子,應該想到林牙即便被困,也會性命無憂,因爲他的身份實在太過特殊和敏感。
此時最正確的決策應該是重整軍隊,先抵禦這些騎兵的突襲,待得局勢穩定下來,才考慮攻城之事。
因爲這股騎軍有上千之數,陣型嚴整,訓練有素,連馬蹄聲都整齊劃一,戰鬥力簡直能夠與斡魯朵精騎有的一拼!
雖然他並不知道大焱北伐軍何時冒出這麼一支騎軍來,但他已經沒有時間考慮這些。
耶律大石出色的個人號召力,成爲他凝聚軍心,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有力保障,但也成爲了他的最大軟肋。
士兵們對他太過崇拜,唯他馬首是瞻,也導致林牙一旦出了問題,就再也沒人能夠將這些士兵如臂使指地指揮起來。
秦縱橫雖然是個兵法大家,追隨着林牙四處征戰,也不是紙上談兵之輩,可林牙就是他的依靠,沒有了林牙,他根本無法在遼國立足,無論從哪方面考慮,他都無法不救林牙。
快速權衡一番之後,他仍舊保持着先前的策略,讓斡魯朵朝城門廢墟發動最爲兇猛瘋狂的衝擊!
至於後軍那股騎兵,就由逃散的步卒們來抵擋吧,反正這些人於大局無益,反而使得戰場越來越混亂,死了也就死了。
他是個純粹的謀士,不懂武藝,但在遼國這麼久,去哪裡都要騎馬,騎術還是非常不錯的,眼下心急如焚,爲了鼓舞士氣,他極其不專業地提起一柄刀,跨上戰馬就跟上了斡魯朵的騎兵們!
岳飛韓世忠楊挺等人都是不世出的悍將,眼下敵軍混亂無比,他們的騎軍又是有備而來,突襲之下,根本就是秋風掃落葉!
涿州城下早已被鮮血浸潤,鮮血匯聚成無數小溪流,即便天氣晴朗,空氣乾燥,如今連沙塵都揚不起來,因爲泥土已經被鮮血浸潤,人馬踐踏之下,變成了紅黑色的泥濘!
不斷有人倒下,不斷有人被長槍挑飛,殘肢斷足和人頭不斷飛起來,岳飛等人率領的騎軍更是如同神山上滾落下來的巨大磐石,所過之處將敵軍碾壓成一地的肉糜!
涿州城外開闊,他們又積攢了足夠的距離來加速,勢如破竹,亂哄哄的敵軍根本就無法抵擋!
而前頭的秦縱橫率領數百斡魯朵騎軍,終於衝破了城門的廢墟,頂着兩側斷牆上不斷落下的各種雜物刀槍攻擊,硬生生撞入了甕城之中!
他能夠感受得到,後頭的援軍越來越少,能跟上騎軍的人越來越少,最後他們這幾百人成了孤軍。
但他一點都沒有遲疑,因爲他知道,自己的決策或許不是最正確的,但卻是不得不去做的,他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慘烈之極的哀嚎和廝殺聲不斷從身後傳來,前面的斡魯朵騎兵也不斷有人落馬,這些遼人悍勇之極,毫不畏死,用人馬將廢墟撞開之後,僅剩下二百人不到,但他們終究還是成功進入了甕城!
然而迎接他們的不是被困的林牙,而是雙手被斬斷,被俘的林牙!
蘇牧就這麼站在城門廢墟的後頭,他的前面,是一雙手掌被斬斷的耶律大石,而耶律大石,跪在了他的面前!
沒有錯,這位高傲的遼人皇族,跪在了蘇牧的面前!
當衝入甕城的斡魯朵精騎看到這一幕,他們徹底驚呆了!
因爲他們在他們的心中,耶律大石就是遼國的戰神,戰神又豈能向蘇牧這樣一個漢人下跪!
然而當他們看清楚之後,才流下了悲憤的淚水!
耶律大石的身後插着兩杆長槍,就是這兩杆長槍,刺透了他的小腿肚,將他硬生生以下跪的姿態,釘在了地上!
蘇牧很清楚,耶律大石和蕭幹這兩位,絕對是遼國最後的希望,在遼國滅亡之後,前者會帶着遼國殘部,往西遷徙,建立西遼,甚至還將國祚多延續了一百多年。
而蕭幹則帶着自己的人馬,建立了奚族人歷史上第一個國家奚國!
當他決定對耶律大石動手之時,他也曾經考慮過,若將耶律大石殺死,今後就不會再有西遼,而沒有了耶律大石,苟延殘喘的遼國就會加速滅亡,蕭幹獨木難支,未來的前景更不會太光明。
他不知道這一切會引發什麼蝴蝶效應,但這樣的結果,起碼對於大焱來說,是再好不過的!
如果有足夠的時間,他會就這種歷史進程,綜合各方因素,好好考慮清楚,才決定要不要對耶律大石動手。
可眼下的局勢根本就沒留下時間給他考慮,他和秦縱橫一樣,都缺少足夠的時間。
而時間對於戰爭,是最爲關鍵的一種因素,很多時候戰機轉瞬即逝,就這麼帶走了勝利的果實。
但作爲一個謀士,並不是每一次都有足夠的時間讓你去思考和準備,除了周全的謀劃之外,最考驗一個謀士的,便是臨危不亂,快速做出反應的能力!
秦縱橫做出了自己的決定,但這個決定只是基於他自己和耶律大石的層面去考慮,再多一些就是考慮到斡魯朵精騎和眼下的戰局。
可蘇牧做出的決定,是關乎整個遼國的國祚,以及大焱帝國今後國運的層面!
當秦縱橫率領着二百餘斡魯朵精騎撞入甕城之後,蘇牧只是冷冷地看着這一切。
他與耶律大石之間沒有任何的私怨,他已經斬斷耶律大石的手掌,其實可以不用將他釘在地上,耶律大石到底還是一條值得尊敬的勇猛漢子。
但他必須要這麼做,因爲他要徹底擊潰遼國人的靈魂!只有屈辱,才能讓這個民族正視漢人!
這些蠻夷部族其實就跟倭國人一個心態,你對他講道理,他就在你面前上躥下跳,騎在你頭上作威作福,只有將他們打怕了,讓他們嚐到屈辱的滋味,他們纔會真正體會到漢人的強大!
至於寬容和懷柔,那是在戰勝敵人之後纔有資格談論的問題,在沒有打敗敵人之前就講仁慈,簡直就是可笑。
蘇牧不得不這樣做,耶律大石也不是什麼無辜之人,戰場上每個人都是無辜的,因爲發動戰爭的不是他們,但每個人手上都沾滿了他人的鮮血,所以他們又都不是無辜的。
總之,在戰場上就不要講什麼仁義道德,更不要講大是大非,否則死的只能是自己,這種無情到殘酷的覺悟,從蘇牧決定爲改變大焱的歷史軌跡而努力之時,其實就已經做好了。
他的策略沒有錯,耶律大石的屈辱,讓這些斡魯朵精騎徹底失去了理智,而郭藥師的人則從兩側合圍,二百精騎連同秦縱橫,一個也沒能再走出去,無論是死是活!
耶律大石被釘在地上,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無力,感受到了恐懼,他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軍隊被擊潰,眼睜睜看着斡魯朵的精兵被斬成齏粉!
更讓人憤怒和羞辱的是,他甚至連蘇牧的正臉都看不到,他甚至連怒視蘇牧都做不到!
他緊緊閉上眼睛,這個流過無數血汗的驍勇猛將,終於流下了屈辱而悲憤的熱淚!
廝殺聲漸漸平息,那是甕城裡的戰鬥結束了,而廝殺聲又再次狂躁起來,那是城外岳飛等人的騎軍,還在大肆屠殺着遼人的軍隊!
“林牙!”
一道聲音極其突兀地傳過來,耶律大石猛然睜開雙眸,他看到秦縱橫孤身再在廢墟前頭,他的身邊已經沒有任何一個站着的斡魯朵騎兵。
或許因爲他手腳顫抖着,連刀都握不緊,又或許因爲他是所有人之中穿得最怪異的,或許他是漢人,總之,常勝軍的人並沒有要殺他的意思,連朝他動手的心思都沒有,只在一旁嗤笑着,等着這個老儒士提刀累了,自己服軟當俘虜。
秦縱橫吃力地提着那柄彎刀,他的襠部已經很不爭氣地溼了一片,當自己面對死亡之時,原來沒有人會不怕死,這就是他最後的體會。
提着刀,他走到了耶律大石身前三丈開外,卻被常勝軍的人給攔下來了。
耶律大石看着醜態百出的秦縱橫,他的心裡在想,秦縱橫曾經說過,若局勢逆轉,說不定第一個站出來反抗遼國,反抗他耶律大石的,就是秦縱橫這樣的南面官和北地漢兒。
那麼現在,秦縱橫會背叛他林牙大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