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如刀,將天穹之上的墨雲割成無數細碎的雪片,紛紛揚揚落下,慢慢將杭州的街道染成白色。
薄薄的積雪起初只是一層薄紗,而後漸漸變厚,顯得更加的鬆軟。
一蓬溫熱的鮮血噴涌濺射,在積雪上綻放出一朵朵血牡丹,而後沉重的身軀轟然倒地,將純白唯美的雪地,攪成了一塌糊塗。
婁玄燁與宋知謙驚惶地從倒下的衛士身邊連滾帶爬而過,身邊的衛士和倖存的獄吏一個個面無血色,嚇得魂不附體。
在他們的身後,蘇牧揹負着陸青花,手中拖着的大鍘刀已經被鮮血洗刷過一遍,就如同再度開鋒了一般,散發着攝人心魄的兇厲之氣!
或許是雪,或許是血,終於讓蘇牧狂暴憤怒的理智,清醒和冷靜了下來。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婁玄燁的援兵還未來得及趕過來,蘇牧已經將那些個看守和獄吏殺了個七七八八。
他是摩尼教養蠱氏訓練營裡出來的最強者之一,早在訓練營就贏了石寶一回。
逃出睦州分舵之後,又一路闖蕩江湖回到了杭州,而後又得到了幻魔君喬道清的手把手教授與指導,修煉羅真人的《陰陽經》內功心法。
之後的日子裡,蘇牧也在焱勇軍與杭州守軍的隊伍之中磨礪廝殺,甚至從必死的戰場之上活了下來。
這一切都讓蘇牧養出了一身濃郁如血的殺氣,只是平日裡被他那股有些窮酸的第一才子氣質給掩蓋了則已。
當陸青花受到非人的折磨,當他的理智終於被湮沒,蘇牧便再沒有去壓制這股殺氣,手中仍舊流淌着敵人鮮血的大鍘刀,就是最好的證明。
不過如今冷靜了下來,他的思緒便開始狂風飛轉,除了思索接下來的計劃之外,他還在推測幕後的貓膩。
雖然他精於 ,但終究是時間太過短暫,頭腦又剛剛冷靜下來,一時半會也沒辦法將事情看得太過通透。
如今的杭州城已經成爲了方臘的永樂朝國都,城內遍地都是方臘的人,想要憑藉手中大鍘刀殺出城外去,哪怕萬人敵的趙子龍都做不到。
而且相信不需要太久,聖公軍的援兵就會抵達這裡,以婁玄燁的性子,加上宋知謙在一旁煽風點火,他與陸青花根本就沒有出逃的可能。
但蘇牧也敏銳地嗅到了這件事背後,那濃烈的陰謀氣息,雖然仍舊無法看透全局,但心裡也有了一些頭緒。
於是他走到了街道旁的一處府邸前面,坐在了石獅子旁邊的臺階上,大鍘刀倒插於地,將陸青花解下來,抱在懷中,並脫下外面的血衣,將底下乾淨的夾襖脫下,包裹住陸青花,只穿着單衣,任由雪花落在頭上身上。
自己該做的已經做完,剩下的也就只剩下等待了,但他也並非完全聽天由命,因爲他相信,接下來的事態發展,肯定還有自己的戲份。
原因很簡單,從他進入大牢,大怒殺人開始,持續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雖然不足以讓婁玄燁的援兵趕來,但卻足夠讓兩個人出現,但那兩個人卻出奇的默契,並沒有出現。
是的,一直貼身看管蘇牧的生查子和雅綰兒都沒有出現,這已經足夠說明太多問題,也足以驗證蘇牧心中的猜想!
寒風雪雨之中,一隊人馬轟然而至,馬蹄撼動大地脈動,彷彿要將龜縮家中貓冬的百姓都敲醒。
婁敏中披着猩紅色大氅,身後是一百餘黑甲紅巾的親衛,也不管這是何人的府邸,已經呈半扇形將蘇牧圍了起來。
“父親!”婁玄燁涕淚橫流地奔了過來,婁敏中看着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不禁想起兒子打小以來,一次次受了委屈,便鼻涕蟲一般回來告狀求助,頓時眉頭緊皺,若非顧及形象儀態,真想一腳將他踹飛出去,可心裡卻是真心疼惜啊。
他又掃了宋知謙一眼,後者身子猛然一緊,彷彿心底那些個齷蹉的秘密,盡數讓這位丞相爺爺給看穿了去一般。
婁敏中冷哼一聲,也不再理會宋知謙,因爲宋知謙在他眼中早已是個死人了。
事態發展到現在,雖說有着暗中勢力的推波助瀾,但始作俑者卻是這個方七佛的走狗宋知謙,沒有宋知謙的慫恿教唆,兒子也不會在大庭廣衆下丟人現眼了。
這位永樂朝的左丞相輕身下馬,雖然現在過着養尊處優的尊貴日子,但婁敏中到底是有過一段戎馬生涯的,身材保養得極好,沒有太多贅肉,丰神俊逸,滿目風流氣。
他看着臺階上的蘇牧,雙眸之中盡是殺意,因爲他很清楚,兵貴神速,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若不及時除掉蘇牧,來個先斬後奏,必定會夜長夢多。
似乎感受到了婁敏中的殺意,蘇牧微微擡起頭來,嘴角卻浮現一絲笑容,像自嘲,又似是對婁敏中的挑釁與嘲諷,其中還隱藏着一些智珠在握的自信。
“都死到臨頭了,怎地還這副成竹在胸的姿態?這是哪裡來的信心?”婁敏中被蘇牧的笑容徹底惹怒了!
“來人!敵俘蘇牧,擅殺守衛,意欲逃亡,禍及無辜,罪無可恕,給我亂刀砍死了!”
親衛們一聽到命令,心頭也是驚訝不已,在他們的眼中,左丞相老大人可謂老成謀國,最是遵紀守法,對法令法度從來都是自律又律人,何曾有過如此草菅人命的衝動之舉!
但這並不妨礙親衛們對自家主子的尊崇,偶像的屁自然都是香的,在親衛們看來,相爺終於找回了當年的銳氣,如此殺伐果決,纔是他們曾經仰慕崇拜的那位相爺啊!
“鏘!”
親衛們的直刀冷然出鞘,卻是有些顧忌地看着蘇牧身邊插着的大鍘刀,鍘刀上面的鮮血已經凝固,有些斑駁,卻掩蓋不住鋒刃的凶氣!
能夠將大牢殺穿,而後氣定神閒地坐着,如同舔舐傷口的病虎殘獅,這樣的人物,他們又豈能不謹慎以對?
不過這些親衛到底是百戰悍卒,爲首的標長疾行數步,前踏抽刀,就要劈落到蘇牧的頭頂!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寒芒從半空中劃過,鐺一聲打在了他的刀柄上!
“刀下留人!”
隨着一聲大喝,一人衝破了人羣封鎖,那些個親衛竟然沒有能夠阻攔得住他,眼睜睜看着他來到了蘇牧的身前!
“柯引駙馬!”
人羣爆發出低低的驚訝聲音,在他們看來,柯引不過是個富家子弟,他們也並未見識過柯引駙馬的武藝,誰能想到平日裡謙謙有度,風流倜儻的駙馬爺,居然能有如此俊俏的身手!
來人正是化名爲柯引的梁山軍小旋風柴進!
因爲有着駙馬爺的身份,柴進一出現,這些個親衛誰人敢動手?
婁敏中的臉頓時冷了下來,柴進雖然貴爲駙馬,但頭上只有一個鴻臚寺丞的官銜,又豈能跟婁敏中這樣的左丞相相提並論?
若非顧慮他背後的財團勢力,婁敏中又豈會正眼瞧上柴進一下,這種靠女人吃飯的小白臉,真真是讀書人的恥辱了!
然而柴進卻不爲所動,不卑不亢地朝婁敏中行禮道:“相爺,這事兒是不是等軍師來了再打個商量?”
柴進話中有話,言外之意是方七佛會親自前來,可婁敏中卻認爲這是一種極度打臉的嘲諷,難道他堂堂左丞相,殺個俘虜還要看方七佛的臉色?
雖然蘇牧有些與衆不同,但說到底只不過是一個階下囚罷了,他已經跟厲天閏分析過得失利弊,今次來就只有一個目的,那便是殺死蘇牧,又豈能讓柴進阻自己的路!
“駙馬,此人狠辣殘暴,殺死殺傷我弟兄十數人,吾兒幾乎都不得保全,你讓老夫如何忍得下這個口氣!”
婁敏中雖然是文官之首,但耍賴起來也可以不要臉,畢竟他們都是跟着方臘舉事的元老,跟人講道理的時候,老子可以是文官,跟別人耍賴,老子就是個土匪,你又奈我何?
見得相爺動了真怒,親衛們也都蠢蠢欲動,又圍了上來。
柴進知曉婁敏中殺意已決,不由搖頭苦笑,扭頭看了蘇牧一眼,後者微笑着朝他點了點頭,以示感激,但蘇牧也很清楚,單靠柴進,怕是攔不住婁敏中的。
果不其然,所謂虎父無犬子,婁玄燁或許沒什麼膽氣,但最是清楚父親的脾性,知曉父親張不了口下命令,對柴進又是深惡痛絕,當即跳腳大喊道。
“還等個勞什子!這死囚逃離大牢,殺人無數,根本就是個魔頭,還不給我砍了他!”
親衛們應聲而上,蘇牧抓住刀柄,顫巍巍站了起來。
他已經消耗太多力氣,坐下來之後又幾乎被凍僵,臉色慘白,嘴脣青紫,似乎站起來已經讓他有些入不敷出了。
“駙馬的心意,蘇某心領了,回去告訴軍師一聲,就說我答應了。”
蘇牧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落入婁敏中的耳中卻格外刺耳,蘇牧口中的答應,自然是答應要歸入方七佛的麾下了!
“動手!”
婁玄燁見得父親臉色難看,當即將身邊的親衛推了一把,咆哮着下令道。
那個標長被駙馬爺打落腰刀之後,一直覺得有些丟人,見弟兄們踟躕不前,當即緊了緊手中腰刀,大喝一聲道:“還等個球!”
然而他剛剛要上前,卻硬生生停了腳步,因爲他再往前一步,腦袋就要落地了!
一柄鋼刀橫在他的脖頸前,冰涼的鋒刃就這麼貼着他的咽喉,他甚至能夠感受到因爲冰凍,自己的皮膚與刀刃微微黏在了一起!
“三弟,你這是做甚!”標長有些難以置信地扭過頭,滿眼怒火地盯着自己最親近的弟兄。
與此同時,這一百餘親衛幾乎瞬間便分成了兩個陣營,其中一半,被另一半徹底制住了!
婁敏中父子面色大變,宋知謙卻是暗自冷笑,這位相爺陡然想起了什麼來,面露悲憤地斥責道。
“吃裡扒外的腌臢東西!還反了不成!”
這一聲震喝久久迴盪在街道之上,然而親衛們手中的長刀並沒有一絲的顫抖。
那個制服了標長的親衛微微擡起頭來,冰冷的雙眸直視着婁敏中,沒有半分的尊敬。
“着軍師令,但有妄動者,格殺!”
此話一出,婁敏中的雙眸頓時黯淡了下來,沒想到啊,連自己最親信的親衛隊都有一半被方七佛滲透掌控了,自己還拿什麼跟別人爭?
雪越下越大,格外冷,涼透了左丞相的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