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吳紹霆並沒有受到昨天事情的影響,照舊帶領後哨士兵出操訓練。
不過縱然吳紹霆能夠裝作若無其事,但後哨的士兵們卻沒有他這樣良好的心理素質,昨天晚上回到營舍之後就激烈的議論了一番,甚至很多人一晚上都沒睡好。一句話,他們很擔心會遭到李銘山報復,更擔心吳紹霆會遭到不好的結果。
這其實是一種遞進的關係,因爲只要吳紹霆還在,起碼還有這道保護傘。而一旦吳紹霆不在了,那麼以李銘山的爲人,勢必不會放過昨晚爲吳紹霆說話的人的。
於是,接下來幾天的訓練當中,除了周小虎精神奕奕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副心神不寧。
而這件事很快也在陸軍衙門和整個大校場營區傳開了,留洋歸來的高材生上任不到一個月,拿槍脅持頂頭上司,這麼是多麼轟動的消息。
當然這些人不會評價什麼,僅僅是當作茶前飯後的談資罷了。
五月初一這一天,陸軍衙門總算派人來傳喚吳紹霆了。
前段時間孚琦並不在陸軍衙門辦公,雖然王秘書官在事發次日就派人報信到了將軍府,可直到今天孚琦纔看到這份報告,當即就乘車趕了過來。
吳紹霆將官服穿戴整齊,然後從容跟着陸軍衙門派來的人前往了將軍辦公室。
他原本以爲孚琦會讓自己與李銘山當面對簿,不過當他走進將軍辦公室時,卻發現除了孚琦、王秘書官之外,並不見李銘山在這裡。看來這次僅僅是孚琦單獨召見自己了。
吳紹霆抖了一下袖袍,向孚琦行了一個跪禮,道:“卑職參見將軍。”
孚琦沉默了一下,緩緩的開口道:“起來吧。”
吳紹霆起身,垂着雙手,沒有任何說話的打算。
孚琦冷聲說道:“你還真是風光,上任不到一個月就敢拿槍頂着上司,是不是再給你幾個月的時間,你都敢拿槍對準我了?”
吳紹霆沒有從孚琦的語氣當中聽出怒意,很顯然如果孚琦真的動怒了,剛纔也不會叫自己起身了。他沉了沉氣,從容的回答了道:“卑職斷然不敢。”
孚琦哼了一聲,說道:“不敢?你有第一次,難保你不會還有第二次。你可知道軍營之中最忌諱的就是以下犯上,而你卻公然犯了這樣的錯誤,日後還叫人如何信服軍紀一說?”
吳紹霆大聲說了道:“卑職,願受懲罰!”
孚琦和一旁的王秘書官都微微有些愕然,怎麼吳紹霆一句辯解的話都不說,反而直接就說願意接受懲罰?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顯然是有些沒看透吳紹霆。
王秘書官立刻試探的說道:“吳紹霆,你這次事出有因,我已經如實呈報給將軍大人了,你現在可以親自向將軍解釋。”
孚琦等着吳紹霆的回答。
吳紹霆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大聲說道:“卑職沒有藉口,犯錯便是錯,卑職願受懲罰。”
王秘書官臉色一怔,心中暗暗揣摩起來:咦,這吳紹霆是不是真傻了?孚琦大人給你臉你還不要了?
孚琦凝神盯着吳紹霆沉思了半晌,他忽然從吳紹霆身上看出了一種真真正正軍人的氣質。片刻之後,他緩緩的點了點頭,說道:“吳紹霆,你還真是有種。你可知道,軍人的天職是什麼嗎?”
吳紹霆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命令。”
孚琦冷冷一笑,說道:“既然你知道,爲什麼還敢以下犯上。”
吳紹霆依舊保持正色,回答了道:“身爲指揮官應該具備判斷客觀情況的能力,在必要的情況下有責任保護屬下安全。”
孚琦聽了這番話,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的,他點了點頭,說道:“看來你在德國還真是學到了不少東西。”
吳紹霆看出了孚琦對正直軍人是很欣賞的,同時他也很明白,像孚琦這樣的滿清貴族眼下最需要的就是終於清廷的有能力的人。他先前擺出一副耿直的樣子就是爲了博得孚琦的信任,辛亥革命還有三年之久,滿清雖然氣數將盡,但畢竟依然是中國正統的統治者,因此還是有利用的價值。
當即,他挺起胸膛,裝出一副大義凌然的樣子朗聲說道:“卑職承蒙天恩,能夠留洋深造,如今回國入仕,還未能報效皇恩、報效將軍大人的知遇之恩,卻已經犯下了軍人的重忌。卑職心中慚愧不已……”
說到最後,他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沉重之色。
孚琦看到這裡,不由自主的揚了揚眉毛,這吳紹霆還真是一個可造之人。
“我且問你,你以爲我當如何處置你。”孚琦不動聲色的問了道。
吳紹霆思索片刻,躬身道:“無論將軍如何處置卑職,卑職絕無怨言。”
孚琦呵呵笑了起來,神色寬慰了許多,說道:“好。你記着,這次事情我給你一個機會,暫不去追究。但是你別把我的寬容當作縱容,如果還敢有一下次,罪上加罪,重罰不饒。”
吳紹霆立刻向孚琦行了一個大禮,感激的說道:“多謝將軍不罰之恩,卑職日後定然不會再犯此類錯誤,並且敬忠職守,以報將軍再造之恩。”
孚琦罷了罷手,緩步從辦公桌後面走了出來,說道:“前段時間我特意看了你訓練後哨士兵的方式,不得不說,你的那一套操法很好。這才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你的手下就從原來的鄉巴佬一下子變成了精銳。”
吳紹霆並不知道自己帶兵訓練時孚琦在一旁觀看過,也許當時自己注意力太集中了,所以沒在意罷了。他說道:“多謝將軍誇獎,卑職只不過是學以致用罷了。”
孚琦嘆了一口氣,說道:“幸虧有你們這些留洋歸來的高材生帶回來真本事。看看新軍二十四鎮的洋操訓練,同樣請的是德國教官,訓練效果完全是兩個樣子。這些洋人,就會騙銀子,奇技自居不肯好好教授給我們。”
吳紹霆心中好笑,哪個師傅教徒弟不會留一手?不過,他在臉上還是顯出了一副憂愁。
孚琦看了看吳紹霆,接着又說道:“吳紹霆,我知道你這麼用心的訓練後哨士兵,是急於想表現自己。而這一點,也說明了其實在你內的心裡,對分配到舊軍任職很不服氣。”
吳紹霆怔了怔,趕緊說道:“卑職豈敢………”
孚琦伸手止住了吳紹霆的解釋,說道:“你不用緊張,你有上位的野心這一點並不是不好。你放心,我知道你是一個有能力的人,現在唯一的問題就在於這裡………”
說到這裡,他在吳紹霆的心口上指了指,接着道“你的忠心!只要你誠心忠於朝廷、忠於我,提拔並不是很久的事情。你記住我第一次和你見面時說過的,新軍二十四鎮那個營官空缺依然還在,你好自爲之。”
吳紹霆心中暗喜,看樣子孚琦真的對自己器重有加了,傍上這個後臺,仕途順利自然不在話下。雖然他知道孚琦是一個滿族人,不過這一點並沒關係,在辛亥革命之前自己爬得越高,等到大變革之後自己就能混得更好,純粹的民族主義者只會處處碰釘子。
“卑職明白,卑職一定不負將軍所望。”他鄭重其事的說了道。
“行了,你去吧。”孚琦罷了罷手說道。
吳紹霆行了一禮,告退了出去。
“等等!”孚琦忽然又道。
“將軍大人還是有什麼吩咐?”吳紹霆問道。
“你的槍!美國貨,在大清可不常見呢!”孚琦走回到自己辦公桌後面,從抽屜裡取了一把手槍,正是上次王秘書官順手帶走的勃朗寧手槍。
吳紹霆立刻上前從孚琦手裡接了過來,但是卻沒有急着收回手,而是捧着手槍說了道:“謝過將軍。若將軍喜歡這支手槍,卑職願意呈送給將軍。”
孚琦笑了笑,問道:“你是如何得到這支手槍的?”
吳紹霆說道:“卑職在慕尼黑士官學校畢業時,在同科名列第一,並且在射擊考試時打破了往屆最高記錄,因此卑職的教官將這把手槍獎勵給卑職。”
孚琦點了點頭,欣慰的笑道:“原來是你成績的證明之物,既然如此我就不奪人所好了。這把手槍你拿回去,日後也是一種激烈,我大清子民不比洋人差。”
吳紹霆於是不再客套了,收回了手槍。
在吳紹霆退出將軍辦公室之後,王秘書官走到孚琦跟前,有些擔憂的說道:“大人,您真的一點都不懲罰吳紹霆嗎?好歹形式上也要做一做呀!要不然,消防營總兵黃士龍那邊只怕會有所非議的呀。”
孚琦冷冷的哼了一聲,說道:“黃士龍就是一個土霸王,仗着手裡哪點兵就耀武揚威。要不是新軍第二十四鎮還未練成,張人竣也不會每個月都給足消防營的軍餉。理他作甚?”
王秘書官嘆了一口氣,依然憂心的說道:“大人,不管怎麼說消防營是歸兩廣總督那一邊治理,雖然吳紹霆是一個人才,而且這次事情也確實是李銘山不對,但大人您就這樣一點都不追究,反倒會害了吳紹霆呀。”
孚琦怔了怔,問道:“什麼意思?”
王秘書官說道:“前幾天下官剛剛嚴厲批評了李銘山,可吳紹霆做爲另外一個當事人,還是以下犯上、脅持上司如此重大的罪名,將軍大人您卻一點都不治吳紹霆罪,若黃士龍知道了必然不服。”
他頓了頓,進一步說道:“黃士龍是消防營總兵,吳紹霆是消防營麾下山字營的哨官,消防營又直屬兩廣總督,如果黃士龍完全可能以這是消防營自己的事爲理由,再次問罪吳紹霆。此外,李銘山是黃士龍的外甥,難保黃士龍不會假公濟私重罰吳紹霆呀。”
聽了王秘書官的話,孚琦臉色微微變了變。這幾年朝廷氣衰,偏遠省的漢臣往往都是自恃其重,仗着山高皇帝遠而不買朝廷的賬。他與兩廣總督張人竣早就是貌合神離了,可無奈張人竣手裡有兵權。他雖然是廣州將軍,名義上管轄廣州新軍,但實際上這些新軍自己根本就無力調動,因此在實權上依然要受制於兩廣總督。
廣東新軍二十三鎮統制龍濟光儘管很尊重將軍府和陸軍衙門,但二十三鎮負責的是整個廣東省以及部分廣西邊境的防務,龍濟光本人又不經常在廣州,遠水不解近火。
正因爲如此,他現在才把精力全部放在了新編二十四鎮身上,只可惜自己是文臣出身,根本沒有幾個心腹武將可用。到現在整個新編二十四鎮還是一盤散沙,總督府、將軍府、地方官紳乃至革命黨的勢力都參雜其中。
這也是爲什麼他很想盡快培養一個心腹打入新編二十四鎮的原因,而吳紹霆正是他所青睞的這個人選。
“黃士龍,哼!”孚琦冷冷的哼了一聲,說道,“你親自去找黃士龍一趟,把這件事跟他講清楚,如果黃士龍還敢再鬧下去,消防營的軍餉從此以後就別想拿全了。”
“下官明人白了。”王秘書官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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