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這天夜晚,遠在兩廣邊境的梧州城二十三鎮總司令部。
司令部位於一片丘陵之上,是典型的廣西丘陵居。院落盤山而建,在最高處還有一座看上去孤零零的塔樓。就在這塔樓的樓亭裡,龍濟光一身便裝,正坐在一張藤椅上。他這幾天沒有刮鬍子,整個臉色就如同亂糟糟的鬍鬚一樣,看上去一點精神都沒有。在他面前有一張小桌子,上面除了一個紫砂茶壺之外,還有一疊零亂的電報原文。
廣東發生的事情他早就已經知道了,他卻一點都不感到震驚,正如他昨天對手下說的那樣:“這是遲早的事!”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全國的暗流越來越洶涌,顯然就要破土而出了,而他該如何抉擇?
面前小桌子上的電報來自很多地方,有京城的,有廣西巡撫署的,有廣東新安的,甚至還有廣州革命政府的。這電報的內容無非就是那麼幾些,或戰,或防,或援,或投。其實擺在龍濟光面前的,也只有這幾個選擇了。不過他還在等待,等待另外一個人的電報。
這時,塔樓的樓梯傳來了腳步聲。
龍濟光還是保持着不動聲色,臉上一片冷靜。
不一會兒,一個軍官走上了樓亭,來到了龍濟光的身後。他叫顏啓漢,正是第二十三鎮警衛營統領,同時也是龍濟光的侍從官總長,算得上是心腹親信了。他沒有行軍禮,只是向龍濟光稍微欠了欠身,說道:“統制,又有電報!”
龍濟光稍微坐直了身子,沒有回頭,問道:“哪裡發來的?”
顏啓漢嘆了一口氣,說道:“還是京城的。”
龍濟光顯得有些不耐煩,沒好氣的說道:“不是說過了嘛,但凡京城來的電報,一律都不用遞過來了。看得心煩。”
顏啓漢沉了沉氣,繼續說道:“只是,這次不是朝廷發來的,是中央練兵處和陸軍部發來的!統制大人您看是不是……”
龍濟光稍微來了幾分精神,他回過頭來看了顏啓漢一眼,問道:“練兵處和陸軍部?難道是北洋的人?”
他接過了電報,一共是兩份,練兵處和陸軍部各執一份。他快速的打開來仔細讀了一遍,然後將兩份電報都扔在了面前的小桌子上。
“段祺瑞和馮國璋還真是有意思,一個讓我出兵征伐廣州亂黨,一個讓我與廣州革命政府建立聯繫。哼,真把我龍某人當傻子來驅使了。”他冷笑着說道。
顏啓漢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小心翼翼的說道:“大人,我們二十三鎮已經按兵不動好幾天了,難道真的要一直這樣耗下去?張巡撫那邊催得緊,他的使者都等得不耐煩了。是戰是和,大人您好歹給一句話呀。”
“子洺,做大事要沉得住氣,尤其是現在這個節骨眼上!要不是張鳴岐昔日與我有恩,我早就把他的人轟走了!”龍濟光陰沉的笑了笑說道。
“可是大人,不管怎麼樣,您也要給我們一個方向呀。哪怕是先和後戰,又或者是戰而後和,兄弟們也好做準備呢。”顏啓漢語重心長的說道。
龍濟光不說話了,其實他現在也想給自己一個方向。雖然革命爆發是遲早的事,但廣州那邊來得也太突然了一些,他這幾天正打算過一個踏踏實實的新年呢。不過事已至此,他必須認真的分析眼下的局勢,廣州起義只是初見成果,是否能夠走下還是一個問題。目前國內各省都在靜觀其變,沒理由自己就那麼衝動了。
顏啓漢等了一會兒,見龍濟光不說話,只好又道:“大人,咱們二十三鎮也有革命黨混在其中,這段時間兄弟的們情緒很不穩定。如果再等下去的話,只怕早晚有變。”
龍濟光剛剛端起了紫砂茶壺喝了一口早已經冷掉的茶水,他在聽到顏啓漢的話之後,突然之間臉色大變,狠狠的把手中的茶壺摔在了地上。
“誰他媽的敢鬧老子的軍心,老子就滅了他。子洺,你給我看緊點,士兵之間有人要鬧事,你給我一個個抓出來。”他聲色俱厲的說道。
“是。”顏啓漢趕緊應道。
就在這個時候,樓梯上再次傳來腳步聲,這次顯然要比顏啓漢上樓時更急促一些。
很快,一個侍從官匆匆的來到了樓亭入口,在見到顏啓漢之後,先向顏啓漢行了一禮。
顏啓漢走了過去,問道:“什麼事?”
“大人,統制大人等的電報來了。”侍從官趕緊說道。
顏啓漢眼前一亮,馬上從侍從官手裡接過了電報,然後快步來到了龍濟光的面前。
龍濟光已經聽到了兩個人的對話,所以他沒有多說什麼,直接從顏啓漢手裡將電報拿了過來。他打開電報夾子,先看了一眼電報落款,上面寫着“上海鄭公館,岑”。他心裡暗暗想着:沒錯了,兩年前岑春煊被兩江總督端方僞造與梁啓超的合照,而遭到革職,這幾年裡他一直就在上海寓居,鄭公館應該就是鄭孝胥的別業了。
他快速的掠過了一遍電報,電報內容不長,僅僅只有兩句話:望紫宸能與廣州方面恰之聯絡,靜觀其變,大局既變,另謀出處。
看完了電報,他“啪”的一聲合上了夾子,漸漸皺緊了眉頭。
他等了一晚上的電報,竟然也就這麼一回事。不過正因爲如此,有這麼多人都認爲應該先與廣州取得聯繫,坐觀大局的變化,看來爲今之計也只能這般了。
岑春煊是龍濟光昔日的老上司,龍濟光對岑春煊是十分尊敬的。正所謂“北袁南岑”,這句話不是沒道理的。以岑春煊的威望和能力,他的建議那是十拿九穩的事。
不過龍濟光本以爲岑春煊會讓自己出兵廣州,但是現在看來,自從兩年前遭端方污衊之後,岑春煊對滿清政局的態度已然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不管怎麼樣,他得到了岑春煊的指示,心中已經有了定論。
“大人,岑老是如何指示的?”一旁的顏啓漢迫不及待的問道。
“子洺,你今晚動身去一趟廣州,去見一見胡漢民…….”龍濟光慢慢的做出了指示,不過他的只說了一半,忽然又沒說下去了。
顏啓漢正在耐心等待着龍濟光的下文,龍濟光還沒說自己去找胡漢民做什麼呢。
這時,龍濟光沉沉的吁了一口氣,改口又道:“算了,你還是不要去了,你留在這邊監督咱們二十三鎮的內部情況。另外,你現在就去電知上思、欽州和茂名的部隊,讓這三個營全部調往雲浮。明天我們司令部也直接搬到雲浮去。”
顏啓漢不由一驚,這可是一次大的轉移呀!雖然二十三鎮冠着廣東陸軍的番號,可是各部基本上都駐紮在兩廣邊境和廣西東北方向,而且軍餉物資大部分還是廣西這邊派出來的。現在龍濟光說轉移就轉移,那巡撫張鳴岐那邊該怎麼交代?
“大人,這是不是太倉促了一些?”顏啓漢連忙問道。他看得出來,龍濟光是要把二十三鎮的勢力範圍從廣西轉移到廣東了。雖然這個時代有槍有人就可以佔地盤,可是廣東正是革命翻天覆地的時候,這個時候跑去插一腳,也太瘋狂了吧!
“當斷不斷。你按照我的意思去辦就是。”龍濟光依然笑着,笑容中除了他常見的那種陰陽怪氣,還有幾分沉着自信。
他並不是任性而爲,廣西雖然是自己的家鄉,可是這幾年二十三鎮在這裡越來越站不住腳了。現在只是因爲有滿清這個名存實亡的中央政權在約束着,所以他才能勉強在廣西混到今天。一旦革命之勢襲遍全國,陸榮廷肯定會加強桂系集團在廣西的利益,到時候二十三鎮可就難了。
如今廣東的革命政府剛剛成立,正巴不得能爭取各方面關係的妥協,二十三鎮現在去廣東搶地盤,革命政府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果革命政府不拉攏二十三鎮,反而採取軍事行動的話,只會讓這個初生的政權動盪不安,同盟會的人最不希望看到這一點了。
顏啓漢跟了龍濟光很多年,可是這些年一直沒有摸清楚龍濟光的脾性,這位主子似乎總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不過他不再多說了,既然龍濟光性情無常,萬一等下突然暴怒了起來,自己可是自討沒趣。
“屬下遵命。”他說完,轉身要走下樓去。
“等等,你去把蔡興舉叫來。”龍濟光忽然又補充了一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