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個歷史的穿越者,趙北很清楚英國政府爲什麼要在西藏事務上做文章,對於英國政府而言,西藏的價值體現在對抗俄國上,雖然現在英國與俄國是盟友,但是兩國結盟的目的只是爲了對抗德國,在英俄同盟中居於主導地位的是英國,相比躊躇東西的俄國,英國更需要一個戰略上的盟國,俄國對英國而言至關重要,但是這並不代表英國會坐視俄國力量在亞洲的增長,俄國的價值只是對抗德國,而不是在亞洲與英國爭奪利益。
明白了這一點,也就明白了英國爲什麼要咬住西藏不放了,英國政府試圖通過控制西藏而遏制俄國勢力南下的企圖,將俄國的力量限制在中亞地區。
滿清王朝覆滅之前,英國就已開始大舉向西藏滲透,並通過1906年與清廷簽訂的《中英續訂藏印條約》部分的達到了目的,但是英國政府對此並不滿意,仍在等待機會進一步加深控制。
“戊申革命”爆發之後,英國利用混亂局面試圖一舉解決這個問題,但是由於當時的西藏僧俗首領十三世並不在拉薩,而是在遙遠的北方,英國通過當地上層貴族控制權力的目的沒有達到,本來英國是打算等北洋集團穩固了中樞權力之後再來談此事的,但是北洋集團迅速覆滅,這給了英國政府當頭一棒,而隨後聯合陣線的上臺使英國政府的計劃完全落空,而之後,聯合陣線中樞政府又將西康省軍調去拉薩,對西藏貴族上層分子進行了無情的掃蕩,如此一來,英國人完全失去了通過傀儡控制當地權力的機會。
現在,英國印度殖民當局給英國政府出了個主意,打算以那些流亡貴族爲突破口,繼續在這個問題上掌握主動權,於是英國政府決定讓朱爾典出面,與趙北討論這個問題,但是沒想到,趙北當即就回絕了英國政府舉行外交會談的“建議”。
趙北壓根就不打算就這個問題與任何外國政府進行談判,這固然是爲了國家利益,但是更重要的是,他要讓英國人明白,現在的中國已經不是過去的中國了,英國人不願意跟中國人做朋友,那麼,中國人也絕對不會去熱臉貼冷屁股,現在這個時代,“國際友人”多得是,沒了英吉利,還有德意志。
更何況,現在國會裡頭正有一幫人揪住外蒙古問題大做文章,這種時候,確實不宜繼續在外交問題上冒險,這也是趙北迴絕英國建議的重要原因。
過去的兩年裡,英國政府雖然沒有大的動作,但是對華的小動作不斷,西藏事務是一方面,在雲南地區,英國在去年挑起了“片馬事件”,駐緬甸英軍兩千人入侵尖高山片馬地區,差點與駐守當地的中國軍隊發生戰鬥,雖然這個事件很快就平息下去,但是從這件事來看,英國政府的政策仍舊處於左右搖擺狀態,一方面,英國政府不希望看到聯合陣線繼續掌握中樞權力,另一方面,英國政府又擔心一旦聯合陣線失去中樞權力而引起中國混亂,因爲這種混亂只能對俄國有利,而對英國不利。
也正是在這種左右搖擺之中,中國與英國的兩國關係就這麼磕磕絆絆的糊弄了兩年,其間趙北一心發展工業,沒怎麼主動招惹過英國,而英國政府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中國不和德國結盟,那麼英國也就不再主動挑釁,英國需要等待歐洲局勢穩定,然後纔有可能認認真真的收拾聯合陣線。
但是隨着歐洲局勢的越來越動盪,英國政府的如意算盤眼看要落空,所以,現在的中國與英國的兩國關係已經到了一個關鍵點,朱爾典奉命就西藏事務與趙北進行磋商,英國政府也有試探的意思在裡頭,看看這個聯合陣線政府的底線到底在哪裡,以幫助英國政府調整遠東政策。
但是現在看來,這個“遠東狂人”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將英國政府逼到懸崖邊上狗急跳牆,難道他真那麼有把握英國政府不會利用日本對中國進行遏制麼?
見趙北表了態,朱爾典壓住心頭的火氣,儘量用平和的語氣繼續試探。
“總統先生,我沒有聽錯吧?您的意思是,您拒絕與英國政府就西藏事務進行磋商?”
趙北不動聲色的從口袋裡拿出一本工作筆記,翻開看了看,然後合上那筆記本,不緊不慢的說道:“朱爾典先生,西藏事務是我國內政,外國政府無權干涉,而且,現在的西藏正在進行改土歸流的社會改良運動,對於這個運動,美國記者和德國記者已經做過相關的新聞報道,這個改良運動在國際上是贏得了讚譽的,英國政府支持那幫堅持奴隸制的貴族和僧侶,未免過於逆時代潮流而動了吧?據我所知,英國的廢奴運動起源很早,英國政府不應該不明白時代發展的潮流是什麼,在我看來,英國政府插手我國西藏事務,既無道理,也容易在國際上招惹是非,這個道理,朱爾典先生理應明白的。”
朱爾典倒是沒想到過對方竟然還會站在道德層面討論這個問題,他看了眼趙北手裡的那本工作筆記,很好奇那裡頭記着什麼內容。
“總統先生,英國政府對待這個問題是很嚴肅的,因爲這涉及英國的亞洲利益。”朱爾典很嚴肅的提醒了一句。
“英國有利益,難道中國就沒有利益麼?”
趙北看了朱爾典一眼,話鋒一轉,又道:“不過,我拒絕與英國方面舉行外交磋商並不代表我會刻意的去損害英國利益,只要中國利益不受損,那麼,英國利益自然也不會受損。我知道,英國商人一直希望能夠參與川漢鐵路的修築與管理,現在美國財團正集中注意力於東北地區鐵路建設,川漢鐵路暫時無法利用美國資本,所以,如果公使先生不反對的話,我可以與英國財團就川漢鐵路修建問題舉行磋商,這顯然也可以加強中英兩國之間的友好關係。”
總統這是拿出了一顆糖果,就看英國人願意不願意吃了。
朱爾典有些無語,這兩年裡,川漢鐵路全線只有成都至重慶段開始修建,而且利用的是中國商人的投資,外國人沒份,雖然英國、德國、美國、法國都對這條連接四川與武漢的鐵路非常覬覦,但是考慮到四川的地形條件太過複雜,所以真正有興趣完成這條鐵路建設的只有英國和美國,而激烈爭奪這條鐵路的外國財團也基本上來自於這兩國。爲了幫助英國財團取得這條鐵路的修築權和管理權,朱爾典沒少跟趙北磨嘴皮子,但是由於德國的搗亂,以及美國的競爭,英國人一直未能得逞,而川漢鐵路也因此遲遲不能加快修建進度,目前爲止,這條鐵路的完工里程還不到一百公里。
現在見趙北突然用川漢鐵路做餌,試圖迫使英國政府將注意力轉到這上頭來,朱爾典也只能感慨對方狡猾了,他甚至懷疑,川漢鐵路很有可能從一開始就是趙北佈下的一個局,用來在關鍵時候派上用場的,不然的話,無法解釋他爲什麼遲遲不給美國人這個機會,以致於美國財團竟然失去了耐心,不得不將注意力轉到東北鐵路建設上,去跟日本人虎口奪食。
“但是總統先生,鐵路建設問題與西藏問題是兩個問題,英國政府不會混淆,您的這個建議或許會使英國商人興奮起來,但是未必能讓英國政府改變主意。”朱爾典仍是不甘心。
“如果英國政府不支持英國商人,那麼,我就只好將這條鐵路交給德國工程專家主持修建了,我相信,德國的技術是可以應付四川地形的,德國財團也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掙錢的機會,屆時,英國商人會怎麼想,我就不清楚了。其實,德國政府早就想用川漢鐵路作爲抵押,向我國政府提供鉅額貸款,但是事關重大,此事一直拖延着沒辦,這件事,公使先生也是知道的,那份抗議德國的外交備忘錄就是你交給我的。”
總統的話說得很直白了,如果英國政府決意干涉中國內政,那麼,就別怪中國進一步向德國靠攏,這可以看作是威脅。
朱爾典很是無奈,碰上這麼一個“毫無原則和立場”的國家元首,任何一個外交官恐怕都會與他一樣感到束手無策,在他看來,這個總統先生臉皮之厚、心腸之黑足以傲視遠東,這“厚黑學”的本事高明,北洋那幫人恐怕是望塵莫及。
“那麼,我就沒有必要再羅嗦了,我會將總統閣下的這個意思轉告英國政府。但是我必須提醒一下總統閣下,您的看法不一定正確,在捍衛英國利益上,英國政府從來都是強硬的,如果中國與德國過於接近的話,對於貴國而言,絕對是一個災難。”
朱爾典說完,站起身,客客氣氣的鞠躬退下,帶着那名完全是擺設的英國翻譯離開了國賓館,民國外務總長唐紹儀急忙起身相送,而趙北僅僅只是站起身,目送朱爾典離去。
見總統坐了回去,那幾名唐紹儀帶過來的外務部司員都是面面相覷。
“總統先生,是不是讓唐總長再斡旋一下?萬一真把英國人給惹急了,咱們在國際上就孤立了,如果以後中日之間再起衝突,想找個調停人都找不到啊。”
一名司員壯着膽子勸了幾句,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趙北冷哼一聲,說道:“你們怕什麼?自從南非戰爭之後,英國軍隊還打過什麼大仗?就算是惹急了英國政府,中國和英國也絕對不會開戰,最多,英國再支持日本搞些小動作,但是以目前日本國內的經濟狀況,近期內日本軍隊也不會全面動員,咱們中國還有時間。”
“總統先生,這戰爭還是不打最好。”
“不打?你想得倒美,你不去打別人,別人早晚要過來打你。戰爭是這個時代的主旋律,中國與日本之間必有一戰,不是它來打我,就是我去打它。我勸諸位,早些放棄幻想,準備打仗。”
準備打仗?
在座衆人更是驚駭,他們突然發現,他們的總統先生似乎正在向“戰爭狂人”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