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鈺很清楚自己這樣冒失的行爲可能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災難,他心中唸了無數遍‘不困於情、不惑於心’,可是他依然不能讓自己心中那念頭消滅,心神反倒如被電光擊中,卻有另外八個字將這句話代替:
不畏將來,不念過去!
更主要的是他這些天晚上,一閉眼就看見青松那頂瓜皮帽,看見那個在寒門前失落的身影,那一雙淚眼朦朧的眼睛,讓他思緒一下回到雍景坊,回到某個已經不可能再活過來的女子身上。
“先生..”
“先生…”
“…”
那個每說一句話總要恭恭敬敬稱呼他先生的女子。
雨夜中殺人一幕被城衛司門將看見,只是殺人者速度太快,也不敢相信有人居然敢如此大膽妄爲,竟然在城衛司門口行兇,這簡直是一種赤果裸的挑釁。等到那門將鳴哨示警的時候,戰鬥早已結束,兇手已經消失在雨中。
門將拔出長刀跑過來,先前夜雨太密,加之光線昏暗的緣故根本沒有看清楚,確定兇手已經離開,他纔有膽量過來,但一到現場便臉色泛白,很艱難地將目光從地上移開,朝另外一個同仁說道:“我在這裡守着現場,你去通知楊統領。”
“今夜當值的是戚統領,楊統領恐怕早躺下休息了。”
最先衝過來那人忽然吼道:“叫你去就去,廢什麼話!”
不明白同伴爲何失去方寸地大吼,但對方還是同意了,迅速往府衙奔跑連收刀入鞘都來不及,因爲在城衛司門口殺人,這是天大的事。
不多時府衙打開,身披軟甲的楊峰大步流星走過來,初時他也沒注意,只當是尋常仇殺,只是覺得這事有點點麻煩,心中還在想着要如何向司長彙報情況,當看到死者懷中散落的一柄斷劍的時候才意識到事態嚴重。
陸續有城衛從府衙中出來,每一個到現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似乎不願意讓血水沾到自己皮靴上。有人受不了開始在雨中弓着身子哇哇嘔吐。
“兇手好狠的手段,把人殺了便殺了吧,竟然還劈爲兩半。“
“對了,爲什麼只有半邊身子,還有一半呢,難道被兇手拖走了?這人太猖狂,簡直視我們城衛司於無物,如此下去我城衛司威嚴何在?”
“從今天下午開始,這已經是第三起兇殺案了,一人死於客棧、另一人是鐵匠鋪的遠房親戚,現在這兇手竟然直接在城衛司門口行兇。”
七七八八的嘀咕議論在雨中傳開,楊峰卻面色陰沉地蹲下身子,伸出手按在混合着血水的積水中。手指觸碰的地方正好是宋鈺單腳碎劍所在的那塊青石板,一個淺淺的腳印留在了青石板上。
楊峰擡頭,一道殷紅的血跡正延展向前方,一直到街道另一頭。殺人兇手拽着死者另外半邊身子從這個方向離開。
挑釁!
楊峰有些憤怒,兇手這是對城衛司的赤果裸挑釁,更是對他的一種挑釁,他彷彿看見夜叉倨傲地在遠方衝他招手:來吧,我在這裡等着你!
守了無數個日曰夜夜,夜叉始終是毫無音訊,直到今天下午,文錦的屍體被人發現後,楊峰就開始等待,夜叉不是嗜殺成性的屠夫,所以這樣做必然有着別人不知道的緣由;當第二人的屍體從鐵匠鋪被發現後,楊峰恍惚明白了,夜車絕不會是最後一次殺人,還有有人死去。
在找不到夜叉蹤跡的時候,楊峰只有繼續等待,睡不卸甲地等着。果然,第三人死在了城衛司門口,這瞬間楊峰明白了,夜叉如此行爲只有一個目的:激怒自己。
“他知道我的身份了。”這是楊峰第一時間想到的念頭。
楊峰真的憤怒了,每一個修道者都有着自己的尊嚴,這種在自己地盤上殺人行兇的行爲無疑是狠狠抽在他臉上。所以楊峰緊緊握着手中的刀站起身來,沿着血跡延伸的方向快步走去。
“統領!”身後有城衛就要上來阻止楊峰的魯莽行爲:“這大雨的天你上哪裡找兇手,還是等明天天亮了再行定奪吧,四門現在增加不少同僚,他沒法出城的。而且今夜你休息,守值的是戚統領。”
“退下!”楊峰輕輕喝道,卻不曾回頭:“你們誰也不要跟來,若是誰要阻攔我,休怪我楊某人不念同僚之情。”說話間,楊峰身影已經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雨中幾個城衛暗自嘆息一聲,楊統領火氣從來都不小,說出口的話從來都不會收回,既然說不念情誼自然就不會顧惜,所以衆人除了嘆息還是嘆息。人羣后面,一個平靜的聲音安撫着衆人:“回去吧,該值守的值守,沒安排值守的就回去休息。”
聽得說話的聲音,所有人都神情一稟,人羣自動分成兩派。一個容貌年輕的男子負着手徐徐上前:“還不回去,脫離崗位該是什麼罪責難道還要我重複?”
人羣中終於有城衛往回走,那男子一隻手撫摸着手腕上套着的手鐲又假裝呵斥了兩句,終於所有人開始動了起來。其中一人道:“戚統領,你也回去吧!“
戚統領用腳挑了挑地上的半片屍體:“我去看看楊統領,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說罷也遁着楊峰離去的方向消失在雨中,剩下的一衆城衛司面面相覷,終於還是散了去。
楊峰遁着血跡一路追趕,到最後也慢慢冷靜下來,對方這種挑釁行爲無非就是讓他失去理智、消耗體力,越是如此他越是走得極慢,看着越來越淡的血跡,他知道目標
正在越來越接近:“看來夜叉對自己也沒有多少把握。”想着攪得弱水雞犬不寧的夜叉就要在自己手上揭開面紗,楊峰心中微微有些興奮。
今夜事畢他也要離開城衛司,以前因爲賄賂了海口城的司長,然後他就成了那司長的本家堂弟,有了光明正大的身份後就順理成章地有了如今這個身份。柳未寒雖然沒有多說,但終究對他起了疑心,也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個姓戚的傢伙來制衡自己。
楊峰厭倦了這種每天三次報備、巡城、輪換值守的枯燥生活,他開始懷念當初那種無拘無束的自由。自由同樣是需要待機的,楊峰的代價就是刨出夜叉身份,這是首領直接給他下達的命令。
楊峰在巷道拐角處停了下來,夜叉就在不遠處站着,他察覺出對方悠長的氣息。
雨夜下,有淡淡血腥瀰漫。
楊峰低頭看着手中的刀,僅僅只用了三息功夫就將氣息調整到最佳狀態,微微吸入一口冷氣,踏步走出牆根,站到巷道口。
雨巷中,有一個昂揚的男子負手而立。
黑色頭蓬、紫白鬼臉,腰後雙刀並排斜插。
所有的裝扮都和楊峰猜想的一樣,四道目光在雨中碰撞在一起。
宋鈺擡腳將杭植半片殘軀踢出去,殘軀打在石板的積水上,發出啪的悶響。宋鈺低沉的聲音徐徐說道:“你來得太慢了。”
“等不及的話,你可以先走。”
“等人是一種美德。和等候杭植那三個時辰比較起來,這半刻的時間算是短暫了。”
“什麼杭植我不懂。”楊峰瞟了一眼擱在兩人中間的那半具殘軀:“你行兇殺人是不爭的事實,緝拿兇手是我的職責,至於你這套裝束以及是否是殺手夜叉,這不是我需要管的事,待我將你捉拿後,會有司長大人對你作宣判。”
“明人面前說暗花,真是不爽快。”宋鈺低頭笑道:“不過無所謂,反正我也不在乎你的身份,我只需要取你人頭一用。”
雨幕在空中忽然扭曲,宋鈺身影如幽靈般棲身上前。
楊峰單腳在雨中輕點,身軀如夜梟般輕盈地劃過雨幕朝着身後飛退,輕盈地退出雨巷,左手隨意一揮朗笑道:“知道我爲什麼來的慢嗎?我是蟬,而他們則是黃雀。”在楊峰說話間,三道身影如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楊峰前方,恰好將巷道口子堵住。
宋鈺略微回頭,不出所料,身後同樣有三個黑衣人堵住退路。
“看來我這是自投羅網了。”宋鈺右手搭在後腰的刀柄上:“那得看你們這張網是否結實。”
楊峰瞳孔微縮,看着宋鈺一隻腳才邁出,猛然揮手喝道:“上!”
夜雨纏綿,刀光乍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