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李府出來已是萬家燈火的時節,天關城人人富有不是一句玩笑,至少沒有幾個城市能像天關城這樣,家家戶戶門前都掛着燈籠,街道上人流雖然比白天少了很多,但依然是往來穿梭絡繹不絕,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和着或遠或近、或大或小、或是高昂或是低緩的樂坊的絲竹管樂,傳到街心。
宋鈺一言不發,如幽靈般從一個陰暗處穿過燈光進入另外一個陰影,這已經是他多年來的習慣。黑暗是世人畏懼的東西,但對宋鈺而言卻是最安全的地方,黑夜能給他一種安全感,因爲他知道在這個大荒世界,他永遠都是一個人,他是一個孤獨的行者。宋鈺現在沉默不是因爲寂寞,而是震驚,這種震驚讓他很久也沒有緩過來,而震驚的根源來自於李老頭的一句話:“別指望我幫你,除非你能用實力證明你比君越更適合那個位置。”
宋鈺知道,沒有覆滅前的影牙是北域帝國最強的殺手組織,至於強在什麼地方宋鈺壓根沒有看出來,宋鈺對這個‘最強’自然有着另外一種理解,因爲北域帝國幾乎找不着其他殺手組織,甚至連兼職的殺手也不容易找到,影牙的存在理所當然是最強的,就算一百年不接受任何任務也是最強的。
此外,李老頭還說了另外一句話:“疫人族來北域定居便是因爲你祖上的緣故,疫人的覆滅自然要由你給出個交代。”以小明大,見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影牙也許真正強大的並不是有多少厲害的角色在帳下聽令,一揮手便有無數殺手蜂擁而至,也許真正強大的地方就在於天目的存在,也不知從第幾代影主開始,就已經在安置天目,城衛司、羅府、甚至是天闕世家中脫離出來的支流也都和影牙有交接,宋鈺甚至懷疑李老頭本身就是影牙的天目,疫人族之所以從陰陽世家中脫離出來,也是影牙前幾代影主的功勞,那麼逍遙世家的一個旁支也該差不多如此吧?
若非以前曾經用神念捕捉過宋鈺腦海中的記憶,從而讓他發現宋時關是宋族的一份子,宋族裡就算一個庶出的少爺也不亞於一介閒散王爺,宋時關竟然能捨棄這份家業甘願做一名殺手,其中緣由頗值得推敲。
影主究竟想要幹什麼?宋時關想要幹什麼?
宋鈺猛然想到一種可能,這念頭讓他有種不寒而慄的恐懼,讓宋鈺甚至不敢去碰觸影牙頭上遮蓋着的那層面紗,他甚至有種改頭換面的衝動,因爲這事一旦被別人察覺,宋鈺恐怕只有逃往大荒的盡頭——禁獄。
李浣一直跟在宋鈺身後,初時還因爲被父親關得久了,一到街上便四處瞅瞅,他這年齡就算看再多聖賢文章,再如何經歷世事,也不能做到淡然處之。就算是宋鈺恪守着影牙戒條:不困於情、不惑於心,再加上他前世家族中傾營扎禮無數年,宋鈺心裡年齡絕對在三十五歲以上,但時常還有失態的時候,李浣偶爾看得高興興了還雙手合成喇叭狀鬼哭狼嚎地吆喝幾聲,宋鈺也並不在意。
新鮮勁一過,李浣終於算回覆了往日
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羈形象,兩隻手在胸前交叉比劃了一下,好奇地問道:“你真是這個…”
“不是。”宋鈺毫不猶豫地回答着,結果惹來對方一雙翻飛的白眼,用我信你的話就是大荒第一號笨蛋的表情瞪着宋鈺:“我父親和你究竟是什麼關係?你又到底是誰?”
“這和你剛纔的那個問題不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李浣眼神隨着一個擦肩而過的女子一起偏轉,看着對方那妙曼的身段在燈光下隨着屁股的左右扭動而若隱若現,嘴裡發出比那些痞子還不堪的笑聲,氣得那女子回頭瞪了他一眼,隨即飛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李浣沒有得到意料中的答案,似乎覺得兩個大男人這樣在街道上走着有些尷尬,用沒話找話的心態問道:“那你總要告訴我爲什麼去羅家吧,一般情況下我可不願意見羅雅丹那個女人,說話總是一副盛氣凌人的姿態,好像誰都欠他幾百兩銀子似的。”
“對了,羅家前段時間被迫退銀契的事我也聽說了。按理說羅府經營了幾輩人,這麼大的家業積累下來的財富不說富可敵國,但買下幾座城池應該不在話下,怎麼會幾百萬兩銀子就讓羅府捉襟見肘?”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宋鈺腦海中靈光乍閃,以前他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如今想來這事頗爲蹊蹺,羅家將買賣做到西林帝國,甚至是南荒帝國,不至於這麼點錢也拿不出來,一個寒門一年就有幾十萬的營業額,虛無峰那片礦脈每年也在源源不絕地產銀子,據羅雅丹說起,羅家所有賺錢的項目都不在天關城,其他一些宋鈺所不知道的產業更不用說了。
宋鈺努着嘴,對着有兩尊石獅的雕像示意李浣自己去問,門房對號稱瘋子的小姐扈從早就熟悉,也許是先前又得到過彭亮的吩咐,沒有像往常那樣要宋鈺候着他先去通報,側門大開,大大方方地讓宋鈺二人進去。
羅雅丹休息的地方在一處小閣樓,還未入門便聞着一種沁人心脾的淡雅香。
大荒有很多讓宋鈺感到匪夷所思的地方,譬如在北域帝國西南部,有一片令世人望而生畏地地方叫做腐狼林,這片森林中長年有紫瘴瀰漫,雖然是靠近海岸,那些紫瘴卻不會隨風消散,裡面所有生物自出生便在這種瘴毒環境下成長,連樹葉都是一些沾肉立腐的毒物,地理志上記載那些因爲紫瘴而變異的狼可以隨風而化,紫瘴成了它們最好的屏障,腐狼林也是因此而得名。
偏偏是這樣一個劇毒衍生之處,卻生有奇異小草,開花七色,形如太陽,被撰寫地理志的作者稱之爲太陽草,這也許是腐狼林成百上千畜生、植被中,唯一一種沒有毒素的植被,不但無毒還散發着幽幽芳香。從此世上便多了一種價值不菲的薰香——太陽花檀。
太陽花檀製作並不複雜,和尋常薰香沒有兩樣,只是採摘上極難,在毒物、瘴氣瀰漫的地方採摘太陽花自然是這世上最危險的職業,據說北域帝國的皇帝還專門飼
養了毒人,特意爲宮廷採集太陽花。
宋鈺也是第一次來羅雅丹的閣樓,聞到薰香的氣味才感嘆着羅家的奢侈,這感覺就像走在大街上忽然看見一個乞丐腰帶鬆了,露出金絲銀線編織的內褲般震驚,同時更證實了這偶爾展露冰山一角的羅府確實頗爲富有,但就是這樣的大戶商家卻拿不出來幾百萬兩的銀子,這事更讓宋鈺感到蹊蹺。
宋鈺被一個老媽媽給攔在外面,只是蒙了李浣的眼睛就由人領上閣樓,而後者估摸着宋鈺站立的位置,朝他做了一個奸計得逞的動作,臉上還掛着無恥的笑容,拼命地用鼻子貪婪地吸着這股薰香:“閨房,哈哈… 果然是人間妙地。”
“當心把鼻子撞扁了。”宋鈺詛咒着,畢竟羅雅丹在閨房中,他倒不好強行闖進去,只是腦海中幻想着羅雅丹穿着粉紅肚兜,媚眼如絲地靠在牀頭上的那萬種風情,他倒不擔心李浣會對羅雅丹動一些鹹豬手一類的事,李浣身負儒劍絕學這等事在天關城壓根不是秘密,那老媽媽既然敢大方放任他進去,自然對他極其放心,或者是閣樓中另有高手坐鎮。
“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想到此,宋鈺乾脆一屁股坐在門檻上,將神念一點點朝着樓上延伸,在外人看來不過是宋鈺靠着門框閉目養神的坐姿難看了一點。神念行雲流水般順着樓梯往上而行,宋鈺愕然地發現,自己神念從來沒有過的順利,就好像走在平坦的康莊大道上一般。
“太陽花檀。”宋鈺心中猛驚,太陽花檀竟然有滋養神唸的功效,這一發現差點讓宋鈺從地上跳了起來,也顧不得再去八卦樓上的事了,神念迅速收斂回識海,小心翼翼地運轉着《碧落賦》心訣。
宋鈺從來沒有去背過《碧落賦》,也沒有去逐字逐句琢磨,因爲沒有這個必要,這篇洋洋灑灑無數字的典籍就像線團一般烙印在他神識最深處,而他知道的只是線團中的一個端頭而已,偏偏是心念一動便能悉數知曉。以前,神念就好像一泓清泉在石板上流淌,雖然目的地依然是傾斜在石板下的那一處低窪,但因此而導致石板上到處是水,而現在的神識就好像在石板上鑿出一個水槽,每一滴神識都在水槽內迅速而順暢地流淌。
一支雞毛撣子在門外老媽媽視線看不見的地方飛舞,紅紅綠綠的雄雞翎毛掃過青花瓷瓶,掃過筆架、掃過房樑上那蛛網,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流暢自然。
宋鈺幾乎想永遠都沉浸在這種美妙的感覺中,一面快速吸納着太陽花檀一面凝實神念,宋鈺覺得這一刻他能操縱房間的一切物件,這種水到渠成的感覺讓他有些陶醉、沉迷。因爲這是宋鈺夢寐以求的神順境。
用奪人的理解,如果宋鈺勤加修煉,再有一點點機緣和頓悟,也許十年後能夠跨入神順境,但是現在,在太陽花檀的幫助下,他輕易就可以邁過這道關卡。
腳步聲從閣樓傳來,宋鈺睜開眼睛徐徐嘆了口氣,朝驚擾了自己的李浣問道:“如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