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擎空,
有玉人俏立劍上,
裙襬飄搖。
奪人依然是雲淡風輕低頭看着火焰,似乎壓根沒有注意到那彷彿從虛空中忽然鑽出來的一人一劍,火焰在注視中被瘋狂壓抑,縮小到只有些微黯淡的火光。
力鬼是第一個站起來的,也是唯一一個站起來的人,抓着手中已經啃得見骨的半隻竹雞如抓着一柄鋒利匕首,無聲地注視着對方。
宋鈺擡頭仰望,眼中閃爍過一抹驚異。
羅雅丹一會看看宋鈺,一會又擡頭望着海站在劍上,飄逸出塵如仙子般的女子。
樹林中,氣氛頗爲詭異。
“宋鈺!”羅雅丹最先打破這沉默的氣氛,發出尖銳而高亢的聲音,因爲宋鈺和她坐得比較近,對方能看見的自然是她也能看見的,在反覆確認後,終於出離的憤怒了,隨即展顏一笑偏頭問道:“好看嗎?”
這聲音很低,但這幾人無一是庸手,將羅雅丹的話一字不漏全聽進耳中,奪人本想擡頭的,被羅雅丹這麼一說,連忙打消掉這個想法。力鬼呵呵一笑,心中想着:“早知道我也不站起來了,坐着擡頭能看得更多。”
劍上那女子冷哼一聲,一道磅礴如江河的真元如大山般直壓而下。
力鬼心中大駭,這女子真元便如她腳下長劍一般鋒芒畢露,竟然升出一種不能與之面對的寒意,腳下情不自禁滑出數尺,每退出一步便在地上留下數寸深的腳印。奪人神念驟放,被壓抑的火苗如潑油般飛竄半丈,朝着頭頂女子捲去,而他本人卻飛掠到十丈外的一棵大樹上,信手一招,無數枯葉從地上倒飛而上,在他身畔徐徐盤繞。
宋鈺捂着眼睛哎呀地叫了一聲,身子狼狽不堪地在地上翻滾幾下。
力鬼看着宋鈺那丟臉的表演,這傢伙竟然想到去看人家裙底風光,這女子沒有一劍殺了他都算客氣的了,至於吃虧嘛!
從來沒聽過夜叉是喜歡吃虧的主。
惟獨羅雅丹還茫然地坐在藤條箱上,不明白這究竟怎麼回事,大概能懂的就是那忽然竄上空想燒這女子的傑作是出自於奪人之手,心中更對這傢伙沒好感官:“真不知羞,竟然還想將人家衣服燒個精光,比宋鈺這傢伙還下流。”
有時候,女人的邏輯確實不能用常理來推論。
那神秘女子真元急轉,從容地避開倒卷的火焰,飄然落地。這只是她與這幾人之間一個試探,如果不是那個普通人無禮地偷看,她也不至於如此,所以落地後第一句話便是對宋鈺而說:“如再有下次,我廢了你這雙狗眼。”
力鬼已經丟開竹雞,雙臂自然下垂,手指有節奏地輕微動彈着,在他雙腿膝彎處,隨時有兩柄微尖匕首伺機待命:“你是誰?”
“我叫竇青梅!”那女子壓根不回頭去看力鬼,而是蹲在火堆旁,隨意往火堆中添加着幾根柴禾。
力鬼等人大驚,一個女子能獨自出現在這走獸縱橫、荒無人煙的地方,自然有有些來頭,但沒想到來頭竟然這麼大。
一時間,竟然沒有人敢說話。
宋鈺揉着眼睛走到羅雅丹身邊,不經意地超過羅雅丹半個身子,後者卻煥然大悟:“喔…我見過你,在天關城的時候。那天寒門上樑,所有人都去搶吉食,唯獨你站在人羣中沒有伸手。那天你好像也是穿着這套青衣,難道你都不用換衣服的嗎?”
宋鈺鄙夷地瞟了羅雅丹一眼,眼前這人被稱爲劍宗最有天賦的人之一,有可能是劍宗下一任宗主,隨便拿出一支劍來都可以買下半個羅府,也只有她能問出這樣幼稚的話來。難道在羅雅丹腦袋裡,就只有好看衣服這類東西嗎?
力鬼望着遠處的奪人:“人家有整個劍宗作後盾,要玩死你跟捻死螞蚱一樣容易,還堤防個屁。”說罷也朝火堆走去,露出一個自認爲很和煦的笑容:“我替我朋友剛纔的行爲道歉,我保證他不會再亂看…”
劍光從虛空中乍然閃現,一道真元將火堆斬爲兩半:“你要再說,形同此堆!”
力鬼頓時閉口,這女人太兇悍,喜怒無常。卻有不識相的傢伙茫然無知地自言自語:“不是我說你,一個大姑娘家家的,站那麼高,還穿着裙子…好好…我不說,您能把我脖子上的
劍收回去嗎…我…請你吃烤雞!”宋鈺將手上沾着青苔的半隻烤雞顫悠悠地遞過去。
竇青梅居然接了,隨後收回長劍。直到到這一刻,衆人才看見,原來他背上還縛着一個劍鞘。長劍在空中劃了一個“8”字嗆然回鞘。
“女劍俠!”羅雅丹用崇拜得無地自容的眼光望着竇青梅,這一刻什麼大小姐身份,統統被她丟到腦後:“能教我剛纔的那一手飛劍入鞘嗎,還有踩着劍在空中飛的本事,我也要學!我有銀子。”
“神道不同體。”竇青梅沒有半點女劍俠的風度,用手抹掉竹雞上的苔蘚,大塊朵頤起來:“你叫宋鈺吧?就是給月嬌寫詞曲,讓她一曲而紅的那個樂師,後來做了羅雅丹的扈從,你可能是我知道的所有扈從中最弱的一個,難得的是你居然敢提刀殺了王之源。當真印證了你當初在雍景坊的那句話:匹夫一怒,血濺五步!”
“你叫力鬼,以前花肥豬手下的跟班,幫他擄女人、殺人放火,這些事可沒少做,當初將月嬌擄到花府,你在其中出了很大的力。你跟在羅雅丹身邊,不會是也貪圖她的美色吧?”
竇青梅自顧地說着,卻不知羅雅丹聽着這話心中陡然一陣心驚肉跳,她只知道力鬼曾經是花司長的屬下,沒想到還做過這些齷齪的事,第一念頭就是質疑這女子的真實性。
“還有你,奪人!”竇青梅朝遠處揮揮手,火光中一枚鮮翠欲滴的指環套在手指上:“我希望你是聰明人。”
羅雅丹撇撇嘴:“不就是一枚普通的玉指環嘛,你要能教我如何踩着劍在空中飛來飛去,我送你十枚上等戒指,最好的暖玉打造。”可是沒有人對她的大手筆有絲毫的反應,因爲宋鈺、力鬼二人到現在也明白過來,竇青梅是衝着奪人而來的。
奪人沉着臉飄落回地面,緩緩走上前來:“百器堂煉出的輝煌戒固然稀少,但以劍宗的實力,就算集全所有輝煌戒也輕而易舉。以你修爲而論,穩壓我一籌,似乎沒有用這玩意的必要。”
“很普通嘛!”羅雅丹扭頭打量着竇青梅修長手指上的小小指環,實在看不出這枚戒指有什麼不同的地方,火光透過戒指呈現出或大或小的光斑,這已經不能用瑕疵來形容,簡直就是一件失敗到極點的廢石頭製品。
“你認真地看着她帶戒指的那隻手,試着用自己想法去靠近它。”宋鈺小聲說着,對於煉神煉神初期的人而言,這樣用代入法來練習神念其實算不得上乘,終究是少了那種渾然天成之勢,這就是世間許多人修爲境界相同,一旦交手卻有勝負區別的緣由。
“怎麼會這樣?”羅雅丹驚訝地扭頭望着宋鈺:“我一去想她的左手,就會覺得似乎有一張看不見的網將我推了回來,就是覺得眼睛有點澀,不舒服。”
宋鈺點點頭:“以後如果在別人身上也有這種相同的感覺就立即停止使用神念。這是百器堂煉製的輝煌戒,能阻隔所有的神念,避免戒指的使用者遭受神念攻擊,如果你稍微留意一點,你會發現這枚戒指很熟悉,以前應該見過。”
羅雅丹注視着竇青梅的手恍然大悟:“逢四叔的戒指,喂,說你呢,我四叔的戒指怎麼會在你手上?”
宋鈺連忙拉住要衝上去的羅雅丹:“百器堂煉出的輝煌戒有好幾枚,這不是四爺的戒指,我保證。”
四個人的注視沒有讓竇青梅有半點的拘束,怡然自得地嚼着手上的烤肉,直到奪人走到火堆跟前才慢吞吞說道:“你是弱水的殺手,單憑這一點我就可以立即殺了你。”
“你可以試試。”奪人神情一瞬間冷漠到極點:“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事,輝煌戒能阻擋神念不假,但也只是泛泛而論。你修爲比我高不假,但生死相搏從來都不是修爲高者勝,如果這樣弱水、影牙就沒必要千方百計訓練殺手了,直接找雲泰世家買上一些提升修爲的丹藥便是了。”
力鬼、宋鈺二人完全贊同奪人的說法,生死相搏拼的固然是修爲,但還有很多修爲之外的因素,如利用地勢、擊殺經驗、臨場反應等來打擊對手。至少殺手要殺一個人不會像竇青梅這樣先說上一通,恨不得挨個點評,用言語令對手摺服。
“你不是來殺人的。”宋鈺朝奪人微微搖頭,示意他稍微冷靜,隨後衝竇青梅笑嘻嘻
說道:“我不管你是劍仙劍俠,眼下咱們既然都在一起闖蕩江湖了,管它殺手不殺手的,先填飽肚子要緊。”
竇青梅冷哼一聲:“這裡所有人中,就你最沒用,闖蕩江湖,你拿什麼來闖?你以爲唱兩聲‘杖劍攜酒江湖行,多少恩怨醉夢中’別人就會和你相逢一笑嗎?你身上那些血難道還不能讓你認識到這世間的兇險?”
羅雅丹臉上也有一絲猶豫,白天遇着的那個在洞裡的怪物讓她意識到這個什麼‘江湖’確實兇險到沒處講理的地方,宋鈺又這麼文弱不堪,就是一隻野獸也讓他受傷不輕,最後吞吞吐吐着說道:“要不天亮了你還是折回天關城去吧,從那裡取道海口城,走官路容易得多,也沒有兇險。”
兩個女人在那裡自以爲好心地‘數落’着宋鈺,卻不知旁邊另外兩個傢伙差點笑得抽風過去,宋鈺也許修爲不如竇青梅,但真要論起生死相搏,這傢伙無疑是所有人中經驗最豐富的。這世間敢和烏蠻分庭抗禮的人肯定存在,但以雷鳴期修爲和天衝境的烏蠻叫板,還能毫髮無傷地活下來,而烏蠻卻掉了一隻手臂,宋鈺絕對是獨一無二的人。
“還是說說你找他究竟是什麼事吧!”宋鈺將話題轉移到奪人身上。
“我找人。”竇青梅直截了當地問道:“昨夜有一夥人襲殺烏蠻,你是其中之一吧?”
“你要爲烏蠻討說法?”奪人都不敢相信,烏蠻與竇青梅之間,幾乎是蛇與鷹一般的天敵陣營,修道者遇着殺手不‘匡扶正義’已經算很難得了,居然還要幫殺手頭目討說法,這就更匪夷所思了。
“烏蠻死活與我何關?昨夜我恰好在天關城,隱約感受到有我劍宗《凌霄訣》的氣息,最近劍宗有飛鴿傳書過來,說他也是三千弱水的一份子,看來這話不假。我要的是他的下落,我要找到他!”
羅雅丹聽得莫名其妙,什麼他他又什麼凌霄訣,竇青梅好像在打啞謎。
宋鈺心頭清楚,昨天奪人大致說了襲擊烏蠻一事,昨夜一戰僅有兩人活下來,宋鈺本就奇怪,奪人能活下來是因爲身爲煉神者幾乎不用身臨現場,隔着幾十丈甚至數百丈與人遙殺都可以,一旦情況有變立即遠遁千里;但另外一人卻是能從烏蠻手下撿回一條命,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如果是身負《凌霄訣》的宋安,那又另當別論了。
凌霄訣、平湖斷月、太虛劍道並稱劍宗三絕,長街一戰連宋鈺也差點飲恨當場,最後還是影神出手才化解危機。
奪人忽然間咧嘴一笑:“我自然知道他的下落,不過對我有什麼好處呢?”
宋鈺、力鬼聽得奪人的話,心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找死!
果然,虛空中憑空閃出一劍,幾乎在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那柄散發着凜冽精光的長劍已經抵在奪人咽喉上。竇青梅笑得沒心沒肺:“我打小生長於劍宗,除了一人外,即便是師尊也從來沒有和我講過條件,你很大膽!”
奪人似乎早有預料對方的反應,在宋鈺等人看來,甚至有主動揚起脖子讓對方出劍的舉動,但言語上卻沒有多餘的客氣:“要麼殺了我,你繼續捕風捉影滿大荒地找他,要麼就收了劍咱們好好談,談不攏你再一劍砍下我腦袋也不遲。”
竇青梅屈指輕彈,長劍化作一道精光飛入後背鞘中,旁邊羅雅丹看得滿臉興奮:“真劍仙啊!竇姐姐,你一定要教我這一手,不然我以後怎麼行走…行走江湖啊!”
“我看你是被你那扈從影響太多,大荒只有修道界,沒有江湖。”
“我不管,我就喜歡說江湖。”
竇青梅懶得和羅雅丹較真,朝奪人問道:“說說你的…要求吧!”竇青梅覺得‘條件’兩個字簡直是對自己的侮辱,所以臨時改變注意,換了個說法。
“很簡單,幫我殺了烏蠻。成與不成我都會告訴你他藏身之處。”
話一出口,宋鈺、力鬼二人都在心中暗罵着‘禽獸’,這傢伙爲了報仇果然是不遺餘力,竇青梅居然還毫不猶豫點點頭,豪氣雲千地點頭允諾:“成交”。真爲竇青梅這智商着急,三言兩語就能打發的小姑娘,真懷疑她是如何活到現在的。
竇青梅忽然轉頭望着這對主僕:“這兩個拖油瓶也要和我們一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