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不痛不癢地哼了一聲:“又來找我家那小畜生?”
“我昨天和李浣約好了,一道去踏青。”
宋鈺驀然擡頭,這老頭是李浣的父親?踏月節上那背這一柄大刀的殺手對儒劍可是恭敬有加。心中打定主意,晚上必然要去找力鬼問個明白。
那老頭迎着宋鈺的目光看過來,宋鈺只覺自己如被一柄雪亮的利劍插中心坎,體內真元幾乎要不受控制如岩漿一般沸騰起來,還好宋鈺立刻有所察覺,重重地咬着嘴脣,勉強用神念來鎮壓着體內躁動真元。
那老者也沒有可以要試探宋鈺的想法,隨即袖子一揮朝臺下宋鈺低罵一聲:“有失斯文。”說罷不再言語,揹着手就施施然地往街上走去。
李浣這次才從屋子裡急急忙忙跑出來,拍了拍宋鈺肩膀:“別理老頭子,他這人就是死板,昨天聽人說你和那些潑皮打架覺得有失讀書人的體統,現在又跟在雅丹身後聽使喚,頓時就將臉黑了下來,說你連讀書人的風骨都丟了。都多大年紀了,還守着祖爺爺那套陳芝麻爛穀子還老不開花的觀念。不說了,別讓老爺子壞了我們興致。”
宋鈺嗯了一身,也算明白老頭先前說自己那一聲是爲什麼。說到底,北域帝國的真正讀書人和禪宗苦行僧沒多大差別,都是講究兩個字‘靜、檢’。
靜以修身,儉以養德。
好端端的,能吃肉何必要只吞素菜,這和‘存天理、滅人慾’沒有、什麼區別。估計李浣這老爹就是這類人,他對自己要求嚴格,好像整個天下的讀書人就該以他爲楷模,偏偏是這老爺子還能隔三差五的跑去寒門喝三兩銀子一杯的清茶。
邀着李浣一起出了門,宋鈺問道:“小姐說是要去踏青?可要準備一些飯食?”宋鈺眼中懷疑羅雅丹腦袋是不是少了一根弦,這天氣熱得連狗都只想着趴在樹影下下太陽,她居然能想到想到踏青上去,而且李浣居然也同意了。
“難道你沒有準備?”羅雅丹詫異地問着,那表情有七分不可思議三分爲怒。
“忘了。”宋鈺也懶得解釋,簡簡單單地說道。李浣衝宋鈺伸了伸大拇指,羅雅丹在天關城也算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人物,結果自己給自己找了一個不通事務,不會討主人歡心的扈從。
三人順道在街上買了一些滷肉,用黃油紙包好,零零碎碎下來也有大一包,這東西幾乎夠十個人的份量了,再加上兩壇酒,快有一個半大小子的體重了。
李浣看着自己身上掛着大包小包的東西,疑惑地說道:“好像我也成了你跟班了。”
羅雅丹英姿颯爽,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面:“劉安靜、王之源這些人,我還不願意讓他們碰呢,尤其是王之源。”
三人也沒有騎馬坐車,出了城門便往踏月坪那邊走去,只是在小溪邊繞上一條羊腸山道,往羣山更深處走去。
這裡景緻出乎宋鈺意料的漂亮。
虛無
峰終年不化的積雪讓山谷的溫度比外面低很多,行走在山澗幾乎讓人忘記了外界那分酷熱,兩邊低淺的山丘盡是無數浪漫山花,更多的還是金黃的油菜花,風一吹來,漫山遍野的花都隨着風浪起伏。
人在山間行走,感覺及其卑藐。
宋鈺站在山腰上佇足稍作休息,眺望着一面整座被無數花朵點綴包圍的山丘感嘆道:“人間四月芳菲盡,山谷桃花始盛開。”
李浣一聽之下連連點頭,滿臉期盼地望過來,半響才期期艾艾地問道:“就沒了?”
宋鈺本是隨便這麼一念叨,沒料李浣卻認真地聽進去了,他隨即心中升騰起一種惡趣味,悠然輕晃腦袋,正要將下面的兩句詩給搬出來,走在最前面的羅雅丹忽然大大地喂了一聲:“臭顯擺什麼,走快些。咱們去這山頭上歇着。”
宋鈺和李浣對視了一眼,都不願意得罪這天關城最有錢卻脾氣最差的大小姐,也只好悶着頭一路跟上。看着羅雅丹不時摘下一些花往自己頭髮上卡着,李浣不失時機地打擊道:“老實說,真不算好看。”
“看在你有勇氣說實話的份上,我就不給小姐打小報告了。”
“賤。”李浣將手上的包裹掛在宋鈺脖子上:“有人天生命賤,爬這麼久也不累,不去犁地可惜了。哎,話說踏月節那晚上你究竟去了哪裡?”
宋鈺一路上都在想着李浣問起這話,自己該如何回答,李浣人懶散但卻不代表是笨蛋,若不是李浣長期疏於鍛鍊剛纔登山的時候氣血有些變化,宋鈺也察覺不到他體內的真元,想了想紅着臉說道:“去殺了個人。”
“喔,你還有這愛好。”李浣心中一樂,沒見過這樣睜眼說瞎話的人,而且這瞎話說得連他本人說這話都紅着臉,難道還指望別人相信既然宋鈺不願意說實話,李浣也沒有刨根問底的打算,反正他們是君子之交而已,不用什麼事都一股腦倒出來,不是誰都能向他自己這樣得到祖傳絕學,修習得無上劍道。
“膽小並不可恥。”李浣安慰着說道。
宋鈺想了想忽然問答:“那晚你遇着的那個背刀的殺手,來後怎麼樣了?”
“死了!”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宋鈺在登山不到小半的時候就開始出汗,到山頂的時候已經累得直接躺在地上,李浣也一屁股座下來,將酒從包裹裡翻了出來正準備喝着。羅雅丹踢了宋鈺一腳:“把地上花都壓壞了。”
“滿山的花,不在乎這麼方寸之地吧!”宋鈺伸手去搶李浣的酒,卻被方一掌拍開:“天生命賤的人,還喝什麼酒,去把那些菜拆包了。對了,小爺要吃翔味軒的豬肉大包。”
羅雅丹站在山頭上眺望得入神,宋鈺一邊翻着包裹一邊問道:“小姐,你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若是我能像蜜蜂那樣有一雙翅膀就好了,這天地都是我的,誰也擋不了我想要去的
地方。”
李浣也在低頭拆着滷肉,一連拆了好幾包都沒有找到他想要的肉包子,泄氣地又開始喝酒:“你只看着蜜蜂,爲何不看看菜地端頭那些蜂箱,最終它們還是得回到蜂箱裡去。”
“宋鈺,你認爲呢?”羅雅丹似乎沒有聽到宋鈺的話,繼續沉默了一會,忽然問道。
宋鈺想都沒想道:“你的家在天關城,那四四方方的城牆就是你的羅網,你若真想飛出去,就要有連帶着整個家一起帶出去的翅膀。”
“怎麼可能,整個家族一起帶出去,那不是又會進入另外一張網中央,我們家已經很有錢了,父親其實用不着這樣拼命的。”
“那只是你現在的想法,一朝入江湖,再回首,難!唯一要做的就是讓自己強大起來,強大到別人沒法超越的程度,商家雖然地位輕微,但真要有一天你將夜闌帝國的財富掌握在手中,你就是那張網,城主也不過是你網中央的一隻蜜蜂。你要真以爲你們家現在有錢了,生意停下來,你這一生可能還算充裕,也許你的子女也還能過日子,但是三代以後呢?你旁邊那傢伙就是最好的例子。”
李浣抓起一片牛肉就朝宋鈺砸來:“扯犢子!”
“那豈不是就要一直不停地做生意咯。上次我父親遇刺,我就在想着這問題,求財恨不多,財多恐害己啊。”
“那是因爲你還沒達到更多,生意的根本所在就是謀求利益最大化,譬如這漫山遍野的油菜,在農戶眼中,一擔菜籽能入得一兩銀子便算極好,至少能過一個充裕年。在商人眼中,卻可以賺出十兩的銀子,他們沒有付出勞動,只是用低廉的價格買回來,然後炒出油,再賣出去。
但是如果精明的商家,他會改進炒油榨油的技術,增加出油量,再將油分個三、六、九等,不同的等階不同的售價。每年地裡的花生都被人們囫圇吞棗地吃了下去,卻不知花生也可以出油,炒出的油比菜籽油更香更多,味道更好,略微改善技術,還可以增加一些榨出的油的附加值,譬如增加免疫力啥的。
免疫力可能你們都不會懂,別人更不會懂了,這就需要你通過一些手段和方法來告訴別人,廣而告之懂吧?也許在之前,人家就只記得張記油鋪、王記油鋪,但你要告訴別人羅家的油能改善人們體質、羅家的油是天關城最好的油,從選地、種植到榨取,每一道工序都嚴格操作,別人自然就會留意,慢慢的都會來買你的油。至於是否增強免疫力啥的,誰知道呢,反正你的技術上去了,出油量提高了,也就有了核心競爭力,不怕和對手打價格戰。不要只是單純的想着飛出去,蜜蜂要想飛還得奮力煽動翅膀呢。”
宋鈺滔滔不絕說着,卻發現唯一的兩個聽衆俱是用怪異的眼神望着自己,不由問道:“你們這是怎麼了,不用瞭如此看我吧?”
羅雅丹鄙夷地看着他:“不知所云。”
李浣只是簡單地吐出兩個字:“奸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