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呈羅雅丹小姐: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若狂。”
“可惜了這紙。”羅雅丹撇撇嘴將歪歪扭扭寫着愛慕詞句的雪籤丟到桌上,伸手將衣領稍微撥高一些,試圖將寒意阻隔在衣領之外:“男人都這副德性!秋蘭,你可要記好了,那些面上道貌岸然的傢伙腦袋裡盡是些齷齪的勾當。我寧願有個高大魁梧的俠客,駕着仙劍忽然出現在面前,對我說:小爺相中你了,處對象不?”
“據說那些劍仙都是儒雅風度得緊,高大魁梧的那是山賊。”丫鬟秋蘭在旁邊用手背掩着嘴,笑得花枝亂顫:“小姐可不能這樣說,讓街上那些人聽見,真以爲你是急着想把自己嫁出去。是吧,丁先生!”
秋蘭旁邊站着一個略微發福的中年男子,本是安靜站在旁邊的丁算盤猛搖着手上紙扇,連忙欠身道:“小姐不過隨口玩笑而已,這天關城的公子哥兒、士子清流每天不知道遞了多少紙片到咱們寒門來,就盼着能一得小姐青睞,倒是便宜了旁邊那紙鋪,巴掌大的紙片盡然也賣到了天上去。”
羅雅丹端起細瓷茶杯,吹開飄在上面的茶花,痛快地將大抿一口道:“百無一用是書生,不會賺錢,不會算賬本,不會挑貨,整天只懂得搖頭晃腦自命風流,比王家王之源張揚跋扈的摸樣還要令人生厭。”
“王之源也是自命風流得緊!”秋蘭小聲提醒着小姐,結果招來羅雅丹一番白眼:“王之源本性如何我比你看得透徹。”
秋蘭小雞啄米般點着頭,迎合着小姐的話說到:“小姐你剛纔是沒見着宋鈺那寒酸樣,就穿了一件單衣,臉色都凍得發白了,還晃着一柄紙扇嘴裡吟着什麼‘吹面不寒楊柳風’。小姐你再看看他這字,比蚯蚓爬過強不了多少,顯然沒用到了極點。”
丁算盤搖着紙扇的手猛然收住,尷尬地笑笑,正巧於秋蘭扭頭望來的目光撞在一起。
秋蘭一雙俏目在丁算盤身上打着轉:“丁賬房,你好歹也是寒門的賬房,這天關城無論達官顯貴還是商賈望族,要來寒門請客吃酒,都得畢恭畢敬地向你道一聲好,你又何苦做出這副摸樣。”
北域的春天比西林來得要晚,有商船從南西林的晨風林摘了一支桃花繞過珈藍羣島,沿着北域帝國海岸北上,抵達天關城的時候,這裡的桃花纔剛開始綻放。
三月,儘管太陽已經有些晃眼,但街
上行人卻都還穿着一厚一薄兩件單衣,微微有風吹來,還帶着天關山脈那萬古不化的積雪寒意,還有人情不自禁地豎了豎衣領。
倒是街道兩旁那些商販叫賣得歡,讓本就不寬的街道顯得更加狹窄,街上行人接踵摩肩穿行而過。
寒門便立於這繁華的似錦巷。
似錦巷是靠近天關城城主府的一條小巷,同時也是天關城最繁華的街道之一。寒門如一尊雌伏的巨獸般坐落在似錦巷正中,站在寒門陽臺上,能將遠處的城主府以及身下的似錦巷盡收眼底。
名字有時候和實際情況並不相符。
也許叫李富貴的人,終其一生都不會有大富大貴;叫張無憂的可能時常都在爲生活瑣事唉聲嘆氣;同樣的道理,寒門自然不會很簡陋,如果真有人以爲這是一個簡陋樸素的地方,那天關城恐怕再找不到比這更好的酒樓了。
寒門的一壺茶,足足可抵尋常百姓一個月的工銀,更別說是宴請賓客了,那鉅額的費用足夠讓一箇中等家庭在瞬間破產。
天關城那些所謂清流名士便時常在集會上腹誹着寒門爲銷金門,但這並不影響寒門半點生意,因爲寒門是羅家的產業。
秋蘭還在那裡嘀嘀咕咕地捉弄着丁賬房,羅雅丹將目光收回來,忽然向秋蘭問道:“你剛纔說這人叫什麼來着?”
“宋鈺!”
“好難聽的名”羅雅丹半信半疑地將茶几上紙片撿起,紙片背面果然寫着‘宋鈺頓首’的小字,只是這筆墨實在不堪入目,羅雅丹左右看了半天,終究分辨不出來這是屬於花體字還是筋骨體。
“很普通的一個名字嘛,要我說,還是柳大哥柳未寒這名字好聽,柳大哥雖然是城主的長子,但卻極有風度,毫無大家公子的架子,每次過來拜訪還不忘給我捎一盒梨花糕…”
丁賬房乾咳兩聲,用只有秋菊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城東嶽陽路的柳屠夫也本名也叫做未寒。”
“我說什麼來着?這樣的姓名滿大街都是,比阿貓阿狗還氾濫,宋鈺、宋鈺,哪有男人娶這麼一個陰陽怪氣的名字。”秋蘭撇撇嘴,似乎壓根沒有聽見丁賬房的話,只在那裡自以爲是地說着。
羅雅丹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將頭偏出二樓木欄外,見着的都是來來往往匆匆而過的行人。在幾十丈外地人羣中,一個身着白衣的男子恰好駐足,回身朝這邊往來。
距離太遠,依稀辨別着那男子似乎衝羅雅丹頷首作揖。
羅雅丹覺得如自己吃了天大的虧,比劃了一個手勢,隨即又坐回凳子上。
羅雅丹的手勢很兇狠,毫無大家女子的風範。
秋蘭知道小姐眼界極高,那些尋常才學士子幾乎不能入眼中,相對對眼的只有柳公子一人,這時候就算是出現一個七步成詩的大儒生,也會被小姐三言兩語擠兌走。
秋蘭想了想,隨即又道:“柳大哥文能定國武能安邦,是真正大丈夫。”
世界上最不能阻止的兩件事:倒向一邊的牆和倒向另一邊的女人。
女人的邏輯是一些男人終其一生也不能夠理解的,更別試着讓那些女人接受她自己以外其餘人的觀點和人,尤其是自以爲是的女人。
她們喜歡一個人,就算是臭烘烘的裹腳布也覺得如醇香美酒;若厭惡一個人,同樣就算是醇香美酒,在她們看來也是一條裹腳布而已。
丁賬房睿智地選擇了沉默,幾十年塵世洗禮讓丁賬房明白一個道理:女人不會有錯,秋蘭和小姐似乎更沒有認錯的習慣,任何時候她們都能找着合適的道理來爲自己分辯,就算她說這大荒所有神靈壓根不存在,你也只能聽着。
反正她們倆說的就是真理。也許正是兩人性格中的這點共同之處,小姐身邊的丫鬟換了一撥又一撥,但秋蘭卻一直都跟隨在小姐身邊。
“又亂嚼舌頭。看來我得先把你嫁出去纔是,省得在耳邊咵噪!”羅雅丹丟開紙片,起身要去拍打秋菊髮髻,忽然聽得外面一陣人聲嘈雜,不時有吆喝聲傳來,扭頭望去,見一個穿着短衫的男子如泥鰍般在人羣中快速穿梭,朝着寒門這邊而來。
吆喝聲在似錦巷巷尾傳來,三名鐵騎在人羣中吆喝着,一邊焦急地用鞭子抽着剩下鐵甲大馬,一邊嚷着:“快讓開,莫讓那要犯逃了。”
其中一個全身黑甲的男子眼看追捕的對象要消失在人羣,忽然摘下頭盔,從馬背上騰空而起。
秋蘭眼神一亮,上前扶着陽臺紫木欄杆:“是柳大哥!”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丁賬房伸手用紙扇將秋蘭撥退兩步,又向身後羅雅丹說道:“這些影牙的殘黨殺之不盡,沒什麼好看的。君子尚不立危牆之下,小姐還是離開這裡吧。”
羅雅丹毫不在乎地搖搖頭:“還沒有人敢來寒門撒野。”
(本章完)